2.从混沌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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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落所居住的这个山凹,看起来有些特异,它的东、西和南三面,是三座不同的山,互相环着,只在三座山的交界处,才露出两片倒三角的天空,透过这两个缺口,似乎才能看得见一丝隐隐约约的远方。群人的木棚,就散落在三座山的半坡上,不高不低的。唯有北面,是一条弯曲如歪枝树的河道,雨水充足时,河道就被雨水填满,群人就不能通过山口,去山外的平地上,寻找食物了。这时候,稻谷收不起来,群人只能依靠猎袭猛兽充饥。蒙觉得,要是从山顶上看,这里的地形,应该很像一个被砸出了缺口的石锅。但这山过于险恶,蒙和群人都没有上去过,所以像不像石锅,蒙也不敢肯定。
蒙坐在自家木棚正对着的一块凸石块上,抬头看了一眼山顶。他发现,山顶上方的那一块地方,浓密的云又出现了,山是青绿的,而云是灰白的,环绕着山顶,虚无缥缈,像一个天外来物。一见云出现,蒙知道又会有光闪起来了。从他记事起,山顶似乎就是那样,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云聚集起来,接着就闪光,就是轰轰隆隆的声音。山下平静如常,山顶上却像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群人说那是山上在下雨。但蒙觉得没那么简单,虽然山下下雨时也有闪光和轰隆声,但毕竟山顶上的样子不同寻常。他怀疑,每次来群落偷食婴孩的龙兽,可能就来自那里,但他不能肯定。
哨工渺急急地跑来,告诉他女人要生产了。
蒙赶回自己的木棚去。女人已经好久不再生产了,这让他很是奇怪了一段时日。但女人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只为不能添加人口而忧虑。对这个问题,他思考过很多次,尤其是在他十岁以后,能够脱离望人的辅助,独立处理事情时,他思考的更多。他知道,要让群落活下去,首先是食物,还要躲避猛兽的袭击。但蒙觉得这只是被动地等待,要想群落好好地存在,应该学一学蚁虫,旺盛繁衍,生生不息,只有这样,群落才能强壮起来。所以从女人这次怀胎起,蒙就宣布群落的女人都不再耕种稻谷,也不再参加猎兽的战斗,只在家里养身,生育婴孩。
尽管即将有后让蒙感到快乐,但他对女人的这次怀胎还是有些疑惑。女人好长时间没有胎气,四个大季,树叶绿了四次,他和女人也有着正常的交配,却都没一丝迹象。但两个大季前,女人跟随战工们进山猎兽,在追踪一只狼兽时,落在了后面,就看见一道闪光从山顶刺过来,瞬间便有一只龙兽飞飘而至,让女人很是恐惧。但龙兽并不伤害她,只呆呆地看。后来对着女人打了一个响喷,撒了女人一身腥臭,就重又飘回了山顶。女人回来后大量呕吐,蒙召来疗身妇查过,证实竟怀上了胎。
天已经黑下来,风也接着刮起来,天空上,乌黑的云块正快速移动着,逐渐堆积在头顶,看来真的要下雨了。蒙远远地看见,群落中间自己家的木棚周围,有光在闪亮着,在黑乎乎的夜晚更显得刺眼。蒙知道,一定是火工照,在用碎藤叶和树木的汁液揉成的火绳照明。光亮里,人影影影绰绰的,进进出出,大呼小叫,很是忙碌,让这个风雨欲来的山口,突显出不同以往的喧闹。蒙赶回木棚时,群落的人都到了,有过生产的女人们都挤在棚子里,正帮着自己的女人生产。火工照在棚口举着火绳,望人立在棚外聆听消息。青壮男人围在棚子四面,警惕地盯着天空。蒙听到了女人一阵紧似一阵的嚎叫。
婴孩终于生了出来。疗身妇把蒙叫了进去,让他给婴孩做长命疤。蒙伸出两根拇指戳在婴孩的嫩股上,用力挤压,马上,婴孩的后股上就被挤压出两条半圆形的血包,并有血汁不断流出来。
好了,等愈合了,就是两道相对的月牙形长命疤了。蒙说。但对于长命疤是否真的有用,连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一道刺眼的巨光从半空闪过,轰隆隆的声音像巨石从山上滚下来,鸟卵大的水点倾泻而下,大雨终于灌了下来。从一开始,蒙就觉得这雨不同以往。最早是黑云,从蒙往木棚赶的时候,乌黑乌黑的云块就从看不见的四面,向群落上方的这块天空聚集,不大工夫,就把整个天空包了起来,像一块巨大无比的黑树叶,凭空盖到了山凹上,使山凹竟像了月初头的午夜,黑得连空气都凝固了。接着就是闪光,整个天空一下子成了巨光的世界,密密麻麻,一道接一道,再看天空,就像被猛兽的巨齿撕碎的大圆叶,闪光,似乎成了圆叶上密密实实的裂纹。一声细声但尖利的哭声响起来,婴孩被蒙挤压而哭之际,蒙看见一道闪光从山顶发起,一路尖叫,一路狂奔,一路发着巨光,直刺木棚的上空而来,在群人聚集的木棚顶上,化为一个红黄的火球,跌落,破碎,又迅速向四周弥散开来。火球落过,一道长柄树大小的黑影穿透风雨,在半空中略一停顿,轻飘地落在木棚门边。带起的一股急风,把蒙和几个望人差点儿击倒。蒙略略看清,一只巨大的怪兽凛然附在木棚上,两根臂一样长的须,被雨水粘着在棚顶的圆叶上。两片又宽又长的嘴颔张得很大,艳红的巨舌微微摆动,呼呼喘着,吐出的气撞在棚顶,使木棚哗哗作响,摇摇欲坠。巨大头颅顶上的角,像两枝飘摇的干树枝,树枝下,两只手掌般大小的眼珠鼓涨着,正透过木棚树叶的缝隙向里张望。

龙兽!离黑影最近的一个战工嚎叫一声,掂起手中带着尖刺的木棒,朝龙兽后爪的弯曲处抡去。龙兽一低头,看见了战工,便用前排上下的两颗尖齿把战工叼了起来,一甩粗大的脖子,战工被凌空抛起,飞出大约一箭的路程,撞到一棵细叶木的枝干,脑浆崩裂。
退开!蒙高喊一了声,他并没有对付这庞然大物的方法,但知道硬拼显然不可。等战工悄悄地向四下散开,龙兽稍一分神之际,蒙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龙兽的巨头,随即转身,向远处跑开。龙兽被激,微转粗颈,巨眼随着慢慢转动,盯紧了奔跑的蒙。瞅准了,只一个跨步,小树头似的前爪就越在了蒙的前面。蒙再回身时,看见巨大的龙身,已经罩在了上方。龙兽若稍一坠身,蒙就会被碾成肉片了。
一名正向后退散的战工,赶紧撩起追兽箭,拉紧软藤射出一支,射中了龙背。龙兽转身,看准战工,抬起前爪,呼啸着踩了下去。再抬起时,地上已是一个浅坑,战工的身体扁扁地贴在了坑底。
从龙腹下抽了身的蒙,知道反抗的徒劳,颓然地望着龙兽,望着风雨中飘摇的木棚。雨水从棚顶灌进去,尖利的婴孩的哭声又响起来。
龙兽收回了注意力,静静地聆听婴孩的哭声。好久以后,才慢慢地挪动身子,轻轻靠向木棚。巨头停在棚顶,仰天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啸过之后,便张开巨嘴,只轻轻一扯,木棚便四散崩裂。龙兽缓慢地附下头去,又用牙齿轻叼了血迹淋淋的婴孩,看一眼周围惊魂未定的群人,一纵后肢,随即腾空而起,重又刺破风雨,缥缈而去。
龙兽这一次来袭,群落又战死了两位战工,一个婴孩。首领蒙的女人,流掉了过多的血,在雨水的冲浸里,第二日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蒙并没有感到忧伤,或者说只是很少。毕竟他们所处的境况,这种事太多了。每天,他们都要在和猛兽、饥荒的对抗中过日子,猛兽凶猛,饥荒也来的毫无征兆,群人的消失也就很常见了。每次有群人消失了,蒙想的就是怎样让群落生存下去。
群落里的搭造工拖来一些木棍、藤条,还有圆的、长的树叶,重又为蒙搭造了棚子。蒙就在新棚子里看天,看山顶上的云,胡思乱想。
望人可一声不响地走进了棚子,在蒙的前面一点儿立住。蒙示意他坐,可就在蒙旁边一堆树叶上坐下来。
有事吗,可。蒙问他。
有的,首领。可说。群人们都为首领可惜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龙兽来自天上,我们在地下,我们不是对手。
蒙只嗯了一声。
首领没了女人,群人都在忙着张罗。大家说,战工灵的女儿已经长大,可以给首领做女人了。
灵?蒙似乎在想。
是啊,就是很会动脑子的那个战工。我看他的女儿有肩膀高了,很壮实,奶也大,做首领的女人值得的。
蒙还在低头思考,似乎仍没有想起那个女人。想到群落里需要人口,自己也要多添后人的,空荡荡的木棚里也要女人打理。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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