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怀谷的往事
这是个美丽的小城。
远处是叠翠的山峦，近处是一汪碧蓝的海水和金色的沙滩。
依着山脚像是撒落珍珠似的，有几栋别致的小屋。东明和美惠就借住在这里。房东是一对无儿女老夫妻，他们怀着十二分的热情来迎接东明的到来。
等住下后，东明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正信的姨母和姨夫。
“太麻烦你们了。”东明怀着感激向二位道谢，“谢谢你们。”
“美惠他爸，你真是太客气了。”金合子欢快的看着东明，虽然没有孩子就没有那么多的负累，可是等老了以后，才发现这房子竟然空荡的可怕。当正信替东明找住所时，金合子喜出望外，不等老伴吴泰宇说什么便一口应承下来。
等正信走后，吴泰宇若有所思的看着妻子哼着小调，里外忙着整理。
“我说，你是厌倦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吧？”终于有点酸的开口。
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什么跟什么嘛，这老头子想到哪里去了？决定不理他，继续把客房整理出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老伴继续问，“家里要来陌生人，值得你那么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听出了不满的情绪，金合子暗笑，轻快的抱出一堆杂物，又加了一句，“我喜欢。”
“嗤！”吴泰宇不屑的笑了一声，来的访客还不定是谁的玩伴呢？但愿那个叫李东明的家伙会钓鱼。想着在月光下海边钓鱼的情景，吴泰宇也暗自的笑了。
没有让他们失望。当东明领着美惠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老人便一下子喜欢上儒雅的东明，那么亲切，柔和的笑，顿时拉近了彼此的心。没有隔阂，没有陌生，仿佛就是离家多年的孩子，带着仆仆风尘回家了。
看着老俩口其乐融融的和美惠在花圃里，正信笑着说：“看来我的地位不保了，姨夫姨母很喜欢你和美惠呢！”
“可是太过麻烦他们了。”东明有些不安。住了这么几天，都是老俩口在忙里忙外，根本不让他插手，这跟他的原意相差很远。他的原意只是找个房子，有个住所，一切由自己打理。
“我姨母他们没有要孩子，你能来，他们其实是最高兴的。”想到每次回来看望老人，他们脸上的喜悦和期待，正信深有感触。
由衷的，“谢谢你。”
“我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来看你，可不是来听你致谢的。”看看东明，踌躇了一下，“你和彩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婚呢？”
“我们——性格可能有差异吧！”让人察觉不到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用这个当借口吗?”正信严肃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过去了，你还在怨恨彩真吗？你不能这样对待彩真，这不公平！”
东明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杯子，笑了笑，“快喝吧，伯母泡的茶很香，你也有很久没喝到了吧。”
“别这样对待彩真，她是值得你去爱的女人！”
诚恳地望着正信，“我离开彩真，是希望她幸福。希望彩真幸福，我是真心的！”
“你这样做，彩真会幸福吗?你会安心吗，会幸福吗？”
“那得看你对幸福下的定义！”
正信走了，临走时留了一个白色的信封，正信的话带着些许的迟疑，“知道你可能没有心情，可是这里学校的校长是我的恩师。老师遇上了一些难题，他需要帮助。”
东明有些苦笑，现在的他哪里还有能力去帮助他人，注视着蓝得让人心痛的天空，怅怅的长长的叹口气。
优美的环境，让人流连忘返。
东明过得很愉快，每天和美惠在如诗如画的风景里放纵身心，快乐就那么显而易见的浮现在脸上。带着爽朗亲切的笑，牵着美惠，散步在山间；陪着金合子去市场买菜；跟着吴泰宇在月夜钓鱼；在海滩上追逐纷飞的海鸥，踏着扑上岸边洁白的浪花——
美惠也似从壳里第一次睁开眼睛般，虽然还是表情淡漠，目光呆滞。可有时她竟然会抬起双眼，望着父亲。会在东明的引导下，颤抖的伸出双手，在阳光下伸出双手被动的抚摸。笨拙的动作，迟疑的，如同刚出土的嫩芽，带着即将苏醒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切。
惊喜，让东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不快，忘记了分手，也忘记了未来那不可预知的痛苦！
清晨，东明又倒空了一瓶药。药快吃完了，过得真快呀，这时间！
缓步的走进房间。美惠坐在地板上，初生的太阳照射在她的身上，清新的似一粒剔透的露珠。缓缓得紧紧地搂住没有反应的女儿，东明的眼睛深润了。为了所爱的人，就要拼尽全部的气力也永不言放弃！
彩真你知道吗，一定要坚强，为了美惠也要坚强！
天气很好，海滩上的风徐徐的刮来，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看着身边的美惠，在海滩上自顾自的玩耍。东明有些疲倦。连日的游玩，忙乱得让他忽视了身体的不适。胸口的刺痛，提醒他该吃药了。拿出一支精致的小药瓶，淡蓝的瓶身没有任何标记。东明叹口气，倒出药丸和水咽下，便顺势躺在沙滩上。
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一样清凉，似乎能荡平心中的万里烦丝。东明眯起眼，渐渐的竟然睡去。
春风微微的吹着，金黄的沙滩，蔚蓝色的大海，漂亮的小女孩和安详的父亲。
吴泰宇走到近前，看到的就是这个安静又甜美的画面。轻轻的坐在东明的身旁，看着他熟睡的面孔，眉头轻微的皱着，好像还有不能放掉的烦恼。吴泰宇带着一丝疼溺的摇摇头，点燃了一支香烟，默默地吸了起来。
美惠的身边多了一个男孩，看来腿有残疾，做路姿势很怪。他胆怯的看了一眼吴泰宇，吴泰宇对他露出鼓励的笑，重重的点头。男孩的眼神亮了，兴奋得靠近了美惠。
东明还在睡，老人看看阳光，贴心的摘下帽子，替东明遮住了太阳。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不知道，这个借住在他家的年轻父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知道，在他灿烂笑容后那挥之不去的忧伤。每当东明收起那灿若骄阳的笑容时，眼神深邃的如一波幽然湖水，在这潭湖水里承载着说不出的痛楚。
“生命是痛苦的，对吗?孩子。”吴泰宇在心里说。
他虽平日一脸严肃，似不太容易接近。可他却是那么细致与敏感。他比妻子金合子还要早的察觉出东明的不妥。可他阻止了妻子的询问。“不要问了。不愿提起的总是伤心事，何必要他说呢？”带着豁达的智慧和体贴入微的理解，他默默地关心着东明。
今天午饭已过，东明还没带美惠回来，他便出门寻找，没想到在海滩上看到了这一幕。老人有些心疼，把帽子又往上抬抬。看来是真的累了！面对美惠，所经历的是心灵上的煎熬。背负着这个担子，很辛苦吧，东明。
睫毛动动，东明好像要醒了。吴泰宇有点手忙脚乱，急忙将帽子收回，明亮的阳光射在脸上，东明醒了。
看着东明的眼光，像被看透心事一样，吴泰宇急忙站起来，干干得说：“呃，好了，回家吃饭了！”
有些疑惑的注视老人的背影，东明站起身，才发现美惠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岁的小男孩，他费力的挪动双脚，有衣服兜起一捧沙子，送到美惠身边，忙得满头大汗，却依然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他是？”东明看向吴泰宇。
“成哲，他叫成哲。陪着美惠玩半天了。”吴泰宇怜悯地说，“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那年出了场车祸，腿就残疾了，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和他玩。”
是孤独很久了吧，能和自闭的孩子融洽的在一起，独自说活而不需要对方的回应。
直到东明领着美惠走出很远，回过头，还能看见海滩上那个孤单的身影。
深夜，海滩上那个孤单的身影还徘徊在心头，一晃一晃的是成哲孤寂的眼神。东明叹口气。
还有那个孩子。
在路上遇到的那群学生，穿着校服在大街上游荡的初中生。
那个孩子就是其中的一位，抬起双眼，毫不退缩的和东明对视。那一双漆黑却倔强的眼睛。
起身，来到窗口，窗外是黑沉沉的夜。
想起正信的话，“老师遇上了难题，他需要帮助！”
难题？！这就是难题吗？是因为这些孩子吗？
东明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没有想到傍晚的散步，会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
这是所小小的学校，两栋别致的红砖小楼，外墙被一片翠绿爬山虎覆盖。一阵风过，绿色涌动，似荡起层层的涟漪。
由于不是上课时间，学校很寂静，连那个小操场也显得格外空旷。
“你是要找人吗?‘背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一个身穿工装的瘦高男人，目光炯炯的看着东明。
“啊，不，我是随便看看！”
“只是来看看吗？”男人拿出笤帚，熟练的打扫着角落。“是从枫城来的吧！”男人看着东明和蔼的笑。
一丝惊讶掠过东明的脸庞。
“是正信的同事，枫城大学的资深教授李东明，对吧？”
东明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果然，“我是这里的校长，权相树。”热情地握住东明的手，激动地使劲的摇，“谢谢你，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谢谢，谢谢。”兴奋的像捡到宝贝的孩子一样。
东明有意避开对方热切的眼神“校长先生，我，我还没有考虑好。我还需要想一想！”
“是吗？你还需要想，还在考虑吗？”失望，明显的挂在脸上。萧索的收回双手，“我还能说什么呢？其实学校变成这样，主要就是因为我，我是一个没有能力的校长！”苦笑的看着东明，“我真的没有权利，要求你做什么！”
“校长先生，”东明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被校长打断了。
“它太小了，”满怀感情的看着校园，“又很偏僻，学生也不多，所以没有人愿意为他投资，而我又找不来钱，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看着东明，“东明，我可以叫你东明吧。因为没有经费，老师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可我，可我不能让它就这样消失，这里还有孩子需要上学，需要老师。”
“校长，我的，”东明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我的情况很复杂，我很混乱，校长先生，我需要时间！”
“没有灯塔，船就会没有方向。这些孩子需要一位能带领他们走出泥泽的好老师。”东明，你就是这样的老师，别犹豫，答应我好吗。带带那些初中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将来。
东明躬躬身，“我真的需要时间，需要考虑！”
走出几步，校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教授，他们都是好孩子，都是能远航的船，拜托了！”向东明离去的背影，深深的弯下腰，“拜托了，东明！”
走过一个路口，东明便被一群孩子吸引。
孩子簇拥在一起，拉扯着，“别打了，别打了！”
“基石，你就别打了1”
“大勇，大勇，你就说声对不起吧！”
“放屁，尹基石，你给我放手！”
“你先道歉！”
东明走过去，看到的是基石把大勇压在身底下，逼他道歉。
见到有人来，基石挥拳打了大勇一下，这才站起来“你在敢动他一下，就试试看，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大勇坐在地上，狠狠地擦了一下嘴角，“尹基石，记住，我会报复的！”甩下一句话，战败者扬长而去。
尹基石——那个胜利者也不比大勇好到哪去，嘴唇破了，衣领也撕裂了。扫了东明一眼，还是那双漆黑而倔强的眼睛。
对着坐在一旁抱膝哭泣的孩子，很不屑地说：“成哲，你这个没用的，别哭了。把你的书包捡回来。下次，金大勇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知道了吗，胆小鬼！”胜利者也走了。
只留下成哲一个人。
慢慢蹲下身子，东明痛惜的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孩子。
“他们。他们扔了我的书包，”声音很小，成哲满脸是泪，“他们还不允许我上学。他们说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老师们才走的。我是个没用的人！”
抱住因啜泣而浑身颤抖的小小身体，东明的声音满是疼爱，“你不是没用的人，老师不是因为你才离开的，成哲，你是个好孩子。”声音缓慢而稳定“成哲。你是艘能远航的船！”
这一夜，东明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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