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照进教室。
阳光下，东明额头的汗珠晶莹闪亮。
“永在败了！”围观的学生开心的嚷着。
“第95手！”东明对一脸沮丧的永在笑笑，“不错，继续努力！”
暑假的围棋班第一次活动，就是为九月的比赛选拔棋手。
学生五个小组冠军，现在就剩下了四位。
看着成哲苦苦思索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东明有点不忍心，五位中，他是最小的！
走过去，抚着他的头，温和的，“不急，慢慢来！”
大勇骄傲的举起手，“老师！”下完一子，按下计时钟。
嗯，这步棋走得还不错。抬眼看看大勇得意洋洋的笑，也不由得笑了一下，顺手落下一子，也飞快的按下计时钟！
“老...师...”明灏犹豫的喊了一句。东明走近，黑子败局已定。本有一线生机，看来明灏没有把握住。落子，旁边观看的学生，又响起震耳的欢呼，“明灏，也败了！”
点点头，“第97手，还行！”
“基石，你呢？”见基石良久未动，东明问道。
看着东明额头的细汗，基石动动嘴唇，没有出声，飞快的下了一子，迟疑的按下计时钟。
这是下棋吗？把自己的腹地亮出？东明缓缓地擦了一把汗，沉思的望着基石，不动声色的也跟进一子！
“老师，”成哲软软的叫老师，“我可以请求和棋吗？”
露出温暖的笑，东明摇摇头，“小赖皮，那是和棋吗？”
“嘿嘿嘿！”成哲伸伸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周围的学生也发出会心的笑，稀稀拉拉的鼓掌，“恭喜，成哲，你也败了！”
揽住成哲，“很好，100手！”刮刮成哲的鼻尖，才八岁的孩子，能和自己下到100手，真是不错！
“老师！”大勇又举起手。东明思索了一下，棋子清脆的落盘声，让大勇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好想哦！”顽皮的笑，让东明像个大孩子！
“基石，”东明站在棋盘前，看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孩子。又见基石要轻率落子，皱皱眉头，“基石，请你认真些！”
手抖了一下，基石抬头，看到东明严厉的眼睛，低下头，还是落子了。
心里无声的叹气，东明也跟着落子。
没有想到，基石又下了一子。
“基石！”声音里有了隐隐的怒气。
基石站起身来，对东明鞠躬，“老师，我输了，第116手！”
大勇也站起来，“老师，我也输了，第115手！”
抬眼，看着周围学生的笑脸，又望望基石低垂的头，“你，跟我来！”
办公室里，东明站在窗边，看着基石，“为什么，要故意的输！”
低着头，咬紧牙关，不开口。
“基石！”东明按上基石的肩，“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注视基石低垂的眼睛，“是因为我吗？”将疑窦说出，不出所料，抬起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担忧。“是因为我，才故意输掉的吧！”总在不经意时会看到他担心的目光。补完课的他，会默默的背起美惠，会接过沉重的课本。想用他稚嫩的肩，托起一切的样子，让东明心里隐隐作痛。这是位与众不同的孩子！
低哑的，“老师，您太累了！”您应该多休息啊，我看到您根本没有去吃午饭！老师，请您多保重！
轻轻的拍拍基石的肩，“知道棋手的职责是什么吗？”微微笑了，“是骄傲的战斗！基石，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棋手故意输掉棋局。胜利与否，可以不用考虑。可是，没有斗志，是棋手的耻辱！”
基石，不要因为我，而让你的生命有所缺憾！不要为我，而让沧桑过早的侵占你年轻的心！我只是你生命的过客而已！
“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骄傲的坚持，不要放弃！”
“杀一盘！”窗内灯光衬着吴泰宇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露台上，正教美惠说话的东明微笑的点点头！
下棋，是他们茶余饭后的必备功课，除了一些特殊原因，每天陪老人下棋，也是东明最喜欢的事！
“让美惠他爸，歇一会吧！”金合子心疼地说。
那天，吴泰宇扶着东明进门，着实的把她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到东明荏弱的样子，心里惊得生疼！一直被东明坚强的外表蒙蔽，一直没有把温和的笑，安详的说的东明当成病人。那一刻，金合子才惊醒，深刻的明白，一直以来，尊敬的待她，体贴地为她拎着菜篮，陪她上市场的那个人，是个病人啊！
“不会累的，下棋也是休息！”领着美惠进来，东明笑着说。知道金合子这几天对他的身体极度敏感，看来，是上次把老人吓住了！真是...对不起！
能感受到两位老人对自己那无私、深沉、博大的爱。对待自己的选择，他们默然地接受，默然的理解，默然的体谅他的任性，他的率意。对待彩真，他们心里更希望是另一种的结局，可是，他们还是尊重了自己的选择。为了不伤害他，也担心着彩真，善良的老人背着他悄悄的嘱咐正信，并拜托正信去看望彩真！
您们的爱，我拿什么来报答呢？
如果可以，我想换一种方式，出现在您们的面前。而不是以这样一个沉重的病体，让您们如此的挂牵和担忧！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您们的孩子！！如果可以！
对上东明孺慕的双眼，眼睛湿润了。明了东明的心意，吴泰宇一把攥住东明的手。马上领悟到，自己的力气会握疼东明，轻轻的及其轻柔的拉住东明的手。不要有歉意，对我们不要有歉意。东明啊，请不要为你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有所歉意。那也是一份上天赐予我们的恩宠！让我们在垂暮之年认识你，认识你，东明，我们何其荣幸！又何等的幸福！
温暖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无声的相握，让金合子的眼中溢满泪水！缓缓走上前，终于做了她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东明。“东明，”低语，从心脏得最深处低语，“我的孩子！”请让我一直这样拥抱你，一直，正如正信一直想握住你的手一样。好吗？我的孩子！
细月，天边一勾细月。在明亮的星辰环绕下，泛着水般清冷的光晕。
伴着这清冷的光，如潮水蔓延的是思念！
你，好吗？彩真。
你，好，吗？彩真。
你看到天边的月亮了吗？是不是也为你，为悲伤的你，收起了圆满的喜悦？
你，再哭吗？随风传来的是你哀伤的叹息吗？
我，是不是还在你的心中呢？是你心中永感到疼痛的伤痕吧？
身旁的美惠翻了一个身，搂抱住父亲的手臂，紧紧地贴了上去！
抚着女儿细软的长发，看着纯情甜美的睡颜，吸了一口气。这些天，美惠特别的粘他，一双眼睛总爱寻找他的踪影。想起从昏迷中清醒，美惠那恐惧瑟缩的神情，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是无法排解的酸楚！你才三岁啊，我的美惠，为什么你澄净的眼睛，总看到世间的悲伤，人生的无常？我的珍宝，爸爸无法陪你长大...眼角闪烁一颗明亮的小星，却倔强的不肯掉落下来。宝贝，把爸爸忘掉吧...忘掉这一切...和妈妈一起，一起重新开始！好吗？
宝贝，你没有说话，那就是答应了！是吗？
接到电话，正信兴冲冲的跑出办公室。
在校园里最美的景色——静铭湖边，看到了那个硕长、优雅的身影。
停住脚步，正信看着，东明愉快着和学生们在交谈。
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大家哄的一声大笑起来，连东明也笑不可抑的弯下腰。一向苍白的脸颊，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眼波流转，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正信。东明挥挥手，湖光中，眼神明妍的闪动。离开了学生。走向正信，背后的学生大叫，“李教授，记得要回来哦，我们很想念你！”
回过身，东明的声音，含着笑意，“如果有机会，会回来的！”
“欢迎回到枫大，李东明教授，”正信微笑的捶了一下东明，“恩，李教授，现在故地重游，有何感想？”
轻敛了一下笑容，回过头，注目静铭湖边的如云翠色。这里还是这么美，一如当年！恍惚了一下，心里的话，便轻易的滑出了唇，“恍如隔世！”
短短的四个字，让正信犹如万箭穿心般的难受。
看到正信的表情，深感歉意。知道自己重回故地的那份伤感，重重刺伤了正信。忙岔开话题，“我们走走吧！正信，在这么美的景色里散步，也是种享受！”
默不作声的跟随东明，漫步在湖边。看着眼前这个深陷沉疴的病人，一脸的沉静安详。情难自禁的一把拉住东明，“出国吧，东明，你出国吧，好不好？”
惊讶的看着正信，旋尔了解的弯起眼睛，吃吃的轻笑出声，“正信教授好严肃呢，我都有一些怕了呢！”
“出国吧，东明，不告诉彩真也可以。你去美国吧！”
微笑着，努力消除内心的酸楚，低头走了几步，见正信还在原地，“你没有跟上呢，正信，不会让我这么远的和你商量出国的事吧！”
惊喜的不敢相信，正信追上东明，“你，你再说什么？”
浅然微笑，东明没有回答。双手插在衣兜里，隐约的一抹哀伤蹙在眉头。
“东明.....”
“我们坐下来谈，好吗？”东明抿住嘴，强笑的说。
“你，又疼了吗？”看着东明脸上的红晕，迅速的消失。觉悟到了，“我去拿水！”
“不是，”停住了，看着正信奔跑的背影，不由现出怀念的神情。
也曾这么奔跑过，也曾这么矫健过，也曾站在奖台上，接受过雷鸣般的欢呼。只是，一切都那么遥远，太遥远了，真是恍如隔世！
嘴角微微的勾起，自嘲的笑就这样在嘴角出现。微眯起眼，看着周围的景色，长波潋滟，天水一色。静沁的湖不同于澎湃的海，前者带给人的是静思，也是感怀！
以往的一切，如同电影一样，一幕幕的闪现。东明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也惊异自己的平静。一幕幕，如同看别人的精彩一样。看年轻的东明，幸福的自己。甚至平静的看到，那个黑色的一天，崩溃的把自己埋在黑暗里，悄然啜泣。再失去慧成之后，又一次的在黑暗里绝望的流泪！
释然，现在这个样子算是释然吧。轻轻的松开抓住沙子的手，用平和的心态看幸福从指缝中点滴流走，也是释然吧！不愿用爱的名义，拖住彩真，算是释然吧！眼中有了微微的湿意！
一只水瓶送到眼前，“看你，不知在想些什么，笑的这样灿烂！”正信的声音温和的在头顶上方响起！
“在想，”接过水瓶，微低下头，额头的碎发在微风中摆动，“很久以前的事。”转过头，望进正信水波般的眼中，“很感谢你，一直容忍我的坏脾气！”
“你才知道啊！”故意大咧的坐下，掩饰心中的隐痛。刚才买完水回来，远远的望见东明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心中是伤痛，是无可言表的悲伤！
他是那么年轻，那么才华横溢，那么出类拔萃，那么卓然不凡。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是举重若轻，都能应刃而解。优秀如他，真的是神的嫉妒吗？才遭受如此的磨难？不，东明，我不相信，不相信啊！请把你的手给我，好吗？东明，让我拉住你，“都忍了你这么多年了，知道我的辛苦了吧！”
“哧！”又轻笑出声，转了几圈水瓶，才举起来，滋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看着正信，“我是来…来…”心情是如此的复杂，难以启齿。
“正信啊，你，”低语，却没了下文。声音消失在喉头。
“什么？”看着欲言又止的东明，有了一丝不安。
“我在和美国迈克医生联系，”东明避开了正信的眼睛，“我需要你的帮助，正信！”
“怎么帮？”声音沉了下去。
“正信，帮帮我，”东明咬着牙，轻吸着气，“帮助我为彩真办理出国手续。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帮彩真！”
“彩真？”声音有了不稳定的暗涌。
“迈克医生，”看着平静的湖面，“是美国最好的儿童自闭症专家。美惠现在比较稳定，我想把她送到美国治疗！”
“那你呢？”正信问。
“我？！”东明无奈、温柔的露出哀伤的微笑。
“东明，回答我，你呢？你准备把自己怎么办？”声音低沉，正信咬住嘴唇，眉目间是不尽的坚持，不容东明躲闪。
微合了一下眼睛，东明依然笑着，只是这个笑容很僵硬冷峻，“我，没有事的！”
“东明，”攥紧了水瓶，你就这样预备放弃了吗？东明，“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难道就不能先考虑一下，你存在的价值吗？“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东明，有了你，彩真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有了你，我的心才不至空荡荒芜。
抬起双眼，里面第一次有了痛苦，有了挣扎，有了对生命的留恋，“我，也不想啊！正信，”张开双臂，想拥抱所有春的芳菲，可是，命运给予的，只是酷寒凛冽的风！“我没有选择！”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与其让彩真在今后的岁月里辗转思念，不如让她身轻如燕。虽然知道，推开彩真，她会哭，会难过。但比起让彩真忍着剜心的痛苦，还要强扮笑颜，好的多！“正信，我不能再见彩真了，我们今天去办的手续！”
水瓶哐然落地！！
彩真注目照片里东明俊美的笑脸。
“你的怀抱，是我永远飞翔的理由。”
这是东明为她翻译的一首国外的小诗，也是东明坚决离开的原因。
可惜，没有译完，就像他们的感情，没有结果就已经结束。
你的怀抱
是我永远飞翔的理由
只有一次次的飞翔
才能接近你纯净的胸膛
才能看到你明媚的目光
那，从腋下穿过的
风
是你开怀的笑吧
我的爱人
……
我的爱人，思念你深情如海的星眸。再也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吧？东明。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了选择。我应该成全，是不是，东明，我应该放手！
撕成碎片的照片，飞散在风中。
“回来了！”吴泰宇在门口等候了多时，才盼回了东明。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东明，看着惊讶的吴泰宇，笑笑，“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在隐瞒这位如同父亲的老人。山路上的扶持，让他有了重回父亲怀抱的感觉，那山一般坚实沉稳的依靠！
“很难受吗？”扶住东明，难怪没有开车回来。
“还可以！”做完放疗，只是疲倦，想昏昏的沉睡。没有出现其他的不适。
“下次，我陪你去吧！好吗？”知道东明必是难以支撑，否则，他不会把这虚弱的一面显示给人的！
望着老人慈爱的眼睛，东明无声的点头。
“进去吧！今天做的是鲫鱼汤！”吴泰宇轻轻的说。
远远的，一个孩子飞奔而来，“老师，老师，”满是泪痕，失魂落魄的扑入东明的怀里。
“怎么了？”是永在，“出了什么事？”有了不详的预感。
“我们…我们…老师…”流着泪，口齿不清的，“大勇，大勇他，出事了！”
东明赶到时，大勇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教室里一片狼籍！地面上，点点滴滴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惊惧的孩子们见到东明，一起拥过来，不少孩子才抽抽噎噎的哭出了声。
成哲衣衫不整的在人群外，红着眼睛看着东明。瘦小的身体在不停的发抖。
郑老师沉痛的看着东明，“是右眼，流了不少血，其他……”郑老师摇摇头。
没想到这么严重，东明的呼吸沉重起来。向成哲伸出手，“过来！成哲，”这个孩子肯定吓坏了。
难过的抱住东明，成哲呐呐的说，“老师，不关玄修哥哥的事，都是我不好，老师，都怨我！”后悔的痛哭，“我要是让子给大勇就没事了！”
在路上永在已大概的说了事情的经过，知道成哲赢了大勇，而造成的轩然大波。
一直在旁边木然呆立的玄修，此时才如梦初醒，。“啪”的一声，一直被他牢牢抓在手里的板擦，带着血迹掉在地板上。绝望的走向东明，“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是不想让他们打架。”
温和的揽过玄修，轻轻的拍着他的肩，“我知道，玄修，我知道。”
“老师，我…我…”在东明的怀里，像回到了安全的港湾，玄修放声大哭，“老师，我真的很害怕，老师，我害怕！”
东明心如刀绞，这都是他心爱的学生。都是能远航的船。没有想到在避风的港湾里遭到了风暴的袭击！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张老师头发散乱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头上的发卷还是湿漉漉的。
“你去哪里了？”郑老师压着怒火，“私自脱班。没有老师的监管，你知道出了多么大的纰漏吗？你知道你犯了多么大的错误吗？”
“我，”心虚的辩解，看到学生都在安静的下棋，她才中途溜的号，没有想到，“我，我是…..”
看到地面上的血，两眼发直，“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难道，”
“大勇的眼睛……”郑老师说不下去.，这个孩子的眼睛可能就这么的失去了！
身体发虚，张老师往地面瘫倒。被东明一把拉住，担心的，“张老师。您先别急！我们…..”
看到东明，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东明老师，您得救救我！大勇，他，他是您的学生啊！东明老师，帮帮我，救救我！”
看不过去，“张老师，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你……”
在郑老师近于指控的责备下，张老师失控的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沉默的看着学生们离去，东明忍着椎心的痛楚，缓缓的开口，“我们，去医院吧。看看大勇！”
请不要这么残忍，大勇他才十三岁，请不要这么残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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