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妻子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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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火。
火势很猛,在这个四层建筑的各个窗口,都能看到火舌肆虐翻腾。楼下聚集了很多人,很多车。忙忙碌碌的人在不停穿梭,湿漉漉的地面,消防水带纵横,夹杂着哭喊,尖叫和玻璃受热碎裂的声音。
一双含着泪,清澈的大眼睛,在火焰中渐渐清晰。
一声呼唤:“爸爸.‘‘
东明猛然惊醒,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在黎明朦胧光线里清泠的显现。他扭过头,看看身边的人,妻子彩真还在熟睡。他痛苦的轻轻叹口气,闭上了双眼。
良久,他又睁开眼睛,凝望着妻子,慢慢的凑过去。很慢很慢,直到他的嘴唇,轻抵在彩真的额头。极其温柔而轻巧的吻了一下。然后翻身下床在暗蓝的光线里他走出门。
一滴泪从彩真的眼角落下。
阳台上,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曙光,闪亮的霞光落在了东明的眼睛里。
清晨,东明走在校园里,一路上不时有学生和老师向他打招呼。看来在学校里,东明是很受欢迎和让人尊敬的。儒雅文气的形象深入人心。
东明很有礼貌的回应,走进了教学楼。上了楼梯,来到校长办公室前。沉吟片刻,东明伸出手敲敲门。
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是东明吗?‘‘
推开门,校长——一个魁梧,精神抖擞的老人,抱着肩站在窗前。
‘决定了?‘’老人有点不甘心的问。
‘是’‘东明点点头,关上房门。
“太轻率了,东明,你的决定太轻率了,我很痛心。”
“谢谢您,校长,谢谢您对我的关照!”
老人凝视着东明,“从我教导你的那一天开始,东明,你一直是个出色的人,那时我以为没有什么事能困扰你,阻碍你。你一直也没有让我失望。可是这一次,你让自己陷入得太深了。痛苦的事,如果不能遗忘,就走出来吧!”
东明低下头,“给您添麻烦了,真过意不去,希望不会影响学校的工作。”
“东明,”校长在一次挽留,“休假吧,不要轻易辞职。”
东明淡淡笑了笑,摇摇头,从校长的肩头向窗外看去,晨雾在明亮的光线里,轻纱似的漂浮着,空气中清冽的飘着露水的气息。
“我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留在这里!”东明的话音里带着忧伤。
办公室,东明慢慢收拾物品。
很留恋的环顾四周,这是他深爱的工作,深爱的校园。刚拿起一小摞书,就从里面飘出一张照片,落在桌面上。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东明梦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一丝撒娇的笑。
这是一个永不能忘怀的孩子。
东明把照片拿在手里,出神的看着,甚至正信走近身边也不知道。
看到东明手里的照片,正信同情的叹口气,拍拍东明的肩。
如梦初醒,东明扭过头,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痛楚。
“别让自己总停留在过去,东明,时间是流逝的,该忘得都忘了吧。”正信温和的说。
无奈的笑笑,“是吗?我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吗?”
“那你为什么辞职呢,一个那么有前途的教授,为什么辞职呢?”
“我想休息。正信,突然就觉着那么累了,所以”看着正信“很想休息。”
“逃避!你这是在逃避。慧成已经离去一年多了。你这样做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你还有彩真和美惠,多想想她们——”
“正信”,东明突兀的开口,打断了正信,低垂的眼睛被镜片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正信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老家是怀谷吧,听说那里的环境很美,能给我找个住处吗?”
东明将车子停好,抱起纸箱走进家门。一眼就看到彩真在餐厅里喝着闷酒。无声的叹口气,将纸箱放在桌上,伸手去拿酒瓶,“彩真,不要喝那么多的酒,对身体不好!”
“呃,你回来了,”彩真醉意朦胧的看着东明,“今天,很早啊,你没课了吗?”
“彩真!”东明压下彩真拿酒杯的手,“别喝了!”

彩真干笑两声,“没关系,我还能行,还可以给你和女儿做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东明及时扶住她,“小心。”
“我还没有醉呢,不用担心!”彩真继续嬉笑着,“教授,你的脸色不对啊,有事吗?没发生什么事吧?”
“彩真,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们带着美惠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对我们,对美惠都有好处。”
“重新开始?”彩真有些冷笑,“说得那么轻松,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能,肯定能!”东明把彩真的手拢在胸前,满脸希望,“只要我们愿意,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重新开始。”
“你,这个傻瓜。”彩真眼里渐渐有了泪光,“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没有未来了。不要对我那么好,东明,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是我,使我害死了我们的儿子,使我害死了慧成。这样的话,你还要逼我说几次呢?”
“彩真,”东明制止彩真继续说下去,替妻子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郑重的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么自责。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个意外!”
意外?!意外,也包括美惠吗?
彩真将目光越过东明,看到客厅的一个背阴的角落。那里坐着他们三岁的女儿——美惠,一个下意识躲避光明,一脸漠然,只生活在自己世界的女孩。
一场大火,不仅失去儿子,也让女儿失去了明亮的心和灿烂的欢笑。每天面对这似乎是无声的指控,彩真只觉得快被这种痛苦窒息了,逼疯了。她无法面对对自己悉心呵护的丈夫。因为东明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刺,刺痛她,提醒她,他们以前是多么幸福。
多么的幸福。彩真还能逼真地回忆起以往的点滴,慧成撒娇的叫着妈妈,美惠开心的笑容,东明打赌输了抵赖不喝酒的样子。她都记得,鲜明的如同刚刚发生一样。
彩真擦去泪水,“意外,这是意外吗?每天我都在问自己,孩子在火海里挣扎的时候,我在哪里?为什么我不在他们身边?一个把孩子放在商场而去忙碌工作的那个人,算是母亲吗?在孩子遇到危险而无法保护他们的那个人,算是母亲吗?东明,你告诉我,这一切都能说是意外吗?”
东明心疼地看着妻子,他知道,这是牢牢系在心上的一个死结。他一直以来都努力的想打开这个结,他不停的向彩真伸出手,想共同面对难关。因为这不是几句话,几件事就能排解的。他想和妻子靠的紧些再紧些,想让妻子难过时,把他当山一样的依靠。可是,彩真一次次推开她,一次次的背过身,一次次的拒绝。
是的,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东明多么希望能给彩真一份平和的幸福,能给美惠一个光明的未来。他怎能在等下去,在这么无休止的等下去?
“彩真,”东明轻轻拥住妻子,“让过去的都过去吧,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把握我们的幸福!”
从东明怀里挣了出来,注视东明的眼睛,“过去的?东明,已经过去了一年,你忘记了吗?忘记过慧成一天吗?在深夜里叹息的人是谁呢?别骗我,东明,别骗我!”步履踉跄的走出餐厅,又回过头,对东明露出一个迷离的笑,“你知道吗?东明,有些错是不能犯的。一旦做错就万劫不复了,是这样吧!我就是那个万劫不复的罪人!”
东明跌坐在椅子上,沉重的呼吸着。
在痛苦里挣扎的人,往往会忽视了身边的人。东明看着呆滞、漠然的美惠,心痛如绞。他真想大声地告诉彩真,她不仅是慧成的母亲,也是美惠的。现在需要爱护和关心的是他们这个自闭严重的女儿,亲眼目睹了哥哥在火海挣扎,直视过死亡的女儿。
当他推开卧室的门,看着哭成泪人的妻子,她又黯然退出。这也许是彩真自我发泄,自我惩罚的一种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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