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算是偷溜进城的。很简单，因为漓城被困，已围城三日。
“出去了？”云怅手上的羽扇停了一拍，“这家伙…暂不管他，城中百姓呢？”回军营的途中，城中几乎没有走动的人，我就已经猜到大半了，看来云怅是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回将军的话，辰公子下令要城中百姓在闭城守地前两日全数撤走了。只留下少许自愿的精壮男丁加入我军，以助守城。还有……还有……”云怅皱了皱眉，“说。”“辰公子，辰公子也撤走了伤重的战俘……”我抬起眼睑，观察云怅的表情，原以为对这样一个自作主张不从军纪的下属他会像花溢楼一样暴怒而起，毕竟两军交战，落入手中的俘虏是枚不错的棋，加以利用，或许便可进可守，可我居然看到他笑了，“这个辰容……”他轻声抱怨，口气里却全然是赞许。
留意到我的视线，他偏过头看着我，在我以为他快要问我如何退敌的时候，他却忽然出口道，“容儿，你想去看看漓水吗？”
漓水是条地底水引流而成的漓城主河，一直从城里延支至护城河。说实话，这里一眼望去和江南很像，柳垂河畔，石桥轻舟，在这样干旱的边陲之地实属难得，我甚至能想象出几个月前这里商旅成群的景象。
可是一场血战。
它毁了这片繁华，也毁了曜楚与夏邑百年的安宁。
我站在云怅身后，边关的落日照在漓水上，星星点点的光粼寂静地荡开。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这样的萧瑟让我想哭。它逼迫我回忆四年前那场血战后的残阳。我记得萧喃后来也是这样背过身去，不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因为到最后我还是不敢过去看他。哪怕一眼。我怕会被他脸上可能浮现的愤怒或绝望刺痛，我曾为那样的胆怯痛恨过自己。可现在我知道那样做是对的。看看，光是一个背影已经让我花了四年却还是忘不掉。
好好好。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忘不掉，干脆就让我恨吧，就让那些使现在的我羞辱的记忆被痛恨掩盖掉吧，就让我恶意地狠狠地让那些曾经以为是美好曾经以为值得珍惜的过去溃烂掉吧。反正它们也的确只是那个男人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反正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愚蠢的我，入戏太深。
我已经不想去碰那些软弱的缺口了。所以我不打算让云怅这样能勾起我回忆的落寞背影再出现在眼前。我希望他能笑着，一如在江南时。他是助我逃离花家的人，是我等了三年的贵人，或许我是该对这个无意中改变我命途的男人有所回馈。所幸的是，现在的云怅并不像当年那个背影一样穷途，他的城池他的威慑他的光辉只是被稍稍挑衅罢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来让挑衅它们的人后悔。
“容儿，这里美吗？”我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发现因为拳握得太紧指甲已经没入掌心，泛出深红深红的印痕。我抚了抚，回道，“是很美。”
“它原来更美。”
“我知道。”
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到头来却是我和夏邑人一起毁了它的美？”我语塞。夏邑军为抢夺它的美而开战，耀楚军为维护它的美迎击，本来我应该安慰云怅这只是一种保卫，一种正义的理直气壮的名留青史的保卫，可偏偏我们都那么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真相，在城楼上在军旗里在萧条的漓水河畔在边塞漫天的沙尘和那些惊天的兵器嘶吼声中。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无论你有着多少多么完美的借口，战争始终是战争，毁灭终究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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