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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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黄河]
喜芽茫然地走在兰州的大街上。
这座西北城市,风总是很大很凉,比她的心还凉。
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暗恋如果是一根针,那么已经深深地扎疼了她。可是,这疼里还是有喜悦;这喜悦,是这兰州的雪花吧,飘飘洒洒的,这么美,这么动人。一片片落到黄河里,片刻消融了。
就像她淹没在人群中一样。
普通的女孩子,总是会瞬间就淹没了。
她常常一个人去黄河边坐着。黄河水穿城而过,两岸的烟火让她这样喜欢,在大桥上走着到对面去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黄河上有人唱歌,是那种极古代的调子,非常惆怅非常高又非常伤感。
常常地,那时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亲爱的,到天黑想你没办法。
为了看到林与飞,她去参加同乡会,在兰州的同乡很少,可是因为要见到他,她每次都去。
每次去,她都刻意打扮自己,因为胖,故意要穿黑色,可穿了黑色又显得灰扑扑的,怎么样都不对。
这样的心思花多了,就替自己委屈了。
因为,他还是常常叫错她的名字。
同乡会也就十多个人。花枝招展的女子叫叶婀娜,人如其名,真是婀娜。喜芽想,这个女孩子比叶画画还要有风情,看上去就像从前的姨太太似的,每次见面,都是花枝招展,就像她每次去同乡会是去看林与飞,林与飞每次同乡会是去看叶婀娜。
叶婀娜在西北民族学院读书,穿的衣服奇怪得很,衣不惊人死不休。很冷的天,也要穿丝袜子,也要穿薄呢裙,喜欢每次看到她细长的小腿就自卑,因为自己的大象腿无疑是不好看的。
林与飞照顾叶婀娜很周到。看得出来,林与飞在叶婀娜的身边时也是自卑的,因为他的眼神近乎乞求。
喜芽和林与飞说话不是很多。
有时他们挨着坐着。
一起吃兰州拉面,林与飞会说,哎,喜芽把胡椒粉和辣椒递给我。
那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把胡椒粉和辣椒递给我。
然后,他会说很多笑话,这些笑话,或者是网上的,或者是手机上的,都是说给叶婀娜听。叶婀娜一笑,林与飞就很高兴;叶婀娜不笑,林与飞就不高兴。
说到底,他也是个大男孩儿而已。
有的时候,叶婀娜没来,于是,林与飞的脸上就一副很寡淡的表情。他不再说话,一个人在角落里抽烟,那时候喜芽就很心疼,就恨不能把叶婀娜叫来。后来,为了叫叶婀娜来,喜芽每次都去找她,虽然是绕路,可是为了让林与飞喜欢,她愿意这样做。
即使这样,林与飞并不买她的账,甚至取笑于她。
那天大家说到了身体,大家说自己身体最满意的部位。林与飞说,我喜欢自己修长的双腿,还有眼睛。喜芽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她心里想,他岂止是眼睛和腿好看呢,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好看,包括左肩,也是那么好看!
叶婀娜就说,我满意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论到喜芽了,她想了想说,我喜欢我的手。
是的,她的手是好看的,也许因为弹钢琴,不要看人胖。可是,手真的是细长的,修长而纤细,这是她唯一骄傲的地方。
是吗?林与飞反问。
她不好意思了。
来,林与飞说,伸出手来让大家看一下。
这很让人不好意思了。既然林与飞说了出来,于是,喜芽伸出了手。可是那天她的手并不好看,因为她刚刚骑着自行车带着叶婀娜来了,天正在下雪,她的手刚好冻得又红又肿。
这也叫好看的手啊,林与飞讽刺地说了一句,你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愣了一下。喜芽站起来,跑出去,外面正在下雪,她跑到黄河边上,看到雪落到黄河里,就哭了。她哭得很厉害,林与飞,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你不能讽刺我。
可下次聚会,她仍然来了,因为她还是想看到他。
喜芽没有想到,林与飞会叫她出来。
你出来一下,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她们出来,往黄河边走着。天很冷,人很少,兰州的雪下得真频繁,喜芽冻得脸又红了,这红扑扑的脸,一脸的健康,分明不是林与飞喜欢的。

这是他第一次约她出来呢。
虽然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也许商量寒假一起回家的事情呢,老乡都是一起订火车票的,他们离家这么远,应该也一起订火车票吧。这样想的时候,喜芽就好像闻到了火车上的气味,到处是人。她和他挤在一起,也许并不是要这么紧的依偎着,可是,不得已的依偎也是好的,因为只要能紧紧地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甜蜜起来。
喜芽,他叫她。
我在呢,她小声答他。
我求你件事情。
呵,太严重了,她想,他居然用了求,他用得着求她吗?他可以命令她,可以说,喜芽你去干什么干什么,他不必要求的。
只要我能。她站定了,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么近看林与飞,林与飞真是好看呢,他的眉毛,他的嘴唇,有点像金城武呢,这么冷艳的男子!
雪仍然在下,黄河还没有冻上,一切都安静无声。
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呀。
你问问叶婀娜,她喜欢我吗?行吗?我不好意思亲自问,怕她拒绝,你替我问下,别说是我问的,你探听一下口风,可以吗?
喜芽愣了。
她的心忽忽地疼着。本来和林与飞出来,即使站在冬天的雪里,站在黄河边,她的心里都在拉着风箱,到处是火。可因为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好凉好凉,从身里凉到了心里。
行吗?他问着。
哦,行。她说,可以的,我问下。
她答得很轻松,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然后拍拍她的肩:哥们,我会请你吃饭的,一碗地道的兰州拉面,兰州电影院门口的那家!
好,她说。
我还有事,林与飞说,提前走了,等你消息了。
他转身就走了,留下喜芽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喜芽看着林与飞的背影,蹲在黄河边,听着一江河水向东流去。她想哭,可是居然没有眼泪。她在雪上写了几个字,她看了看,居然是林与飞的名字。
这时,她才哭了。
她的眼泪砸在林与飞的名字上,砸了好几个坑。
如果爱一个人,原来可以为他受委屈的,这最大的委屈就是——放弃他,去帮助他,只要他快乐,只要他幸福就够了。
几天之后,喜芽约叶婀娜吃饭。
婀娜,喜芽叫她。婀娜说,有事?
你有喜欢的男孩儿么?是不是喜欢的太多,挑花了眼呢?
婀娜就笑了,她比他们早来兰州一年,恋爱总是不断翻新的。她是知道林与飞喜欢她的,男孩儿的眼神,一个逃不过她的眼睛的。可是,林与飞显得太粗莽了,而且,体育系的男生她不喜欢,她觉得他们大脑简单四肢发达。
怎么了?婀娜问。
你喜欢林与飞么?喜芽很认真地问。
喜欢啊,婀娜说,林与飞很招人喜欢的。特别是高高的个子,还有,他身上有一股劲,挺好的。
那就好,喜芽长出了一口气。
有什么好?
你喜欢他吧,他喜欢你呢。说这话的时候,喜芽觉得胸口疼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抽离着,离她的身体而去。
你倒是挺愿意帮助别人的,来来,吃拉面吧,面冷了就不好吃了,就像爱冷了就爱不下去了。
很多年后,喜芽想起叶婀娜无意中说的这句话,爱冷了就爱不下去了。那时她一直以为还爱着林与飞,可是,不是这样的,她高估了自己。
面要趁热吃,爱要趁早爱,晚一步,都来不及了。
几天之后,他们又同乡会,喜芽走过林与飞的身边说,我说了,她说她喜欢你。
真的吗?林与飞很兴奋,兴奋地搓着手,甚至紧紧地握着喜芽的手,谢谢你了喜芽,你的手今天真好看。
今天才好看么?喜芽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上面还有林与飞握过的印痕,她都不想洗手了,林与飞的余温还在。她呆呆地看着林与飞跑向叶婀娜,逗着叶婀娜。那天,叶婀娜是坐着林与飞的自行车走的,叶婀娜坐在林与飞的自行车前面,穿过黄河两岸的街,喜芽站在他们身后,一直看到他们消失。
这一年,喜芽二十岁。
这一年,喜芽对自己说,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吧。它这样折磨人,让你疼,让你凉,又让你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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