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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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隐约间听见几声窃语漏进内殿——
“……王上……坐在那里可怎么成?”
“是啊……可夫人睡下了……”
他回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凌乱的鬓发,只穿着一件白丝的寝衣,趿了鞋子,就冲出殿外。
……
他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夕阳之下,柔和的光线中那背影被拉的狭长,愈显瘦削、僵直,如同阶旁高耸的石柱。
殿门口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朝她望了一眼,躬身退开了一步。
她壮了壮胆子,轻轻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蹲靠在他的身边……从侧面打量过去——他双眉紧皱,满腹的阴郁和残存的戾气仍如刀刻深般锁在眉宇之间。
他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下,那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怜惜,但霎时又被冷漠黯然所湮没。
可正是那一瞬之间的情绪恰恰被她发现了,一下子,刚才那种走进狮虎山的惊悚感全然不见了——不管何时何地,他对她的关怀眷顾总是在的,即使有时被埋藏的很深。
“你——下去吧,寡人想静一静……”这声音倒是很有些冰天雪地的架势。
寡人,寡人,为什么春秋战国时期的君主们总喜欢以“寡人”自称呢?“寡妇”的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寡?反正一牵扯上这个字,就意味着……孤独。他的心是如此的孤独,或许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叫“王者的孤独”吧。
她自认是个单纯又简单的小女人,理解不了这么深奥忧郁的东西。当然,这绝不等同于二师兄评价的“没心没肺”,那家伙是在毫无根据的诽谤!
“走吧,都走开。”他像在喃喃自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冷笑。
她现在知道那些写史书的确实不是白吃干饭的,这位“千古一帝”的确是反复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再这样下去他就离“美丽的蝴蝶”——完全变态不远了!
她本该顺势溜号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带着自己向那“得志便轻食人”的老虎靠了过去,硬是挤进他与石柱间的空隙,坐在了他的身旁。
侧目看着他,不知从何而来的那丝戏谑瞬时又飞回了爪哇国——是他的纵容与关爱给了她无由的胆量吧。而现在,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着他,感受着他的萧索与痛苦,她的心像是浸入了酸涩的柠檬汁,被腐蚀得好柔软好柔软,还泛着心痛的泡泡。
“政——”她轻叫着。不知道先前的那位赵夫人有没有这样叫过他,此刻,却只想顺应自己的心情。她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心头正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情绪,这种感觉,是以前她在面对任何异性时都没有感受过的。
他僵硬的身子颤了颤,没有做声。
突然有种“天将降大任于己身”的感觉,她心头一横,从长袖中探出一只手,轻按在他眉宇间,像小学做眼保健操般从他的眉头划至眉尾——“别老皱着眉,年纪轻轻就有抬头纹了。”是啊,他才刚刚及冠,心智年龄却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成天总是苦大愁深,一腔幽怨的。
他先是错愕,似要发作,却被她故作不见的絮絮叨叨和温柔动作给安抚了下来。渐渐的,他闭上眼睛,眉头随着她的按压而慢慢放松,颊边紧绷的肌肉也平缓了许多。

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捋虎须的行为毕竟还是需要勇气的。
“可儿,”他的声音低沉微弱到了极点,却让她听的清清楚楚:“说,你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那语气像只受伤的幼兽,渗着血滴的爪子急欲求生般的抓在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停下手,死命的紧咬住下唇——他的赵夫人已经离开他了,而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她该怎么办,把这个事实告诉他?
“好。”啊,怎么会冒出这个答案?原来自己的嘴巴和腿脚一样不听大脑的使唤,总有一天会被自己这样的烂好心害死的。
他有一丝微微的震动,停了片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那目光中没有了平时的威严与孤傲,平静祥和的似是找到了伊甸园,像个初生的婴儿般完全无害。
她不得不唏嘘赞叹,这双眼睛里藏着世界上最为瞬息万变的情绪,那现在这眼光是什么意思?是信任和依恋吧……
同样的,她也审视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心虚,那是一个正坦率而又坚定的——回望心之所向的——女人。
空气似乎逐渐凝固起来,周围的人和物都变得不再鲜明,只有将他拉向自己肩头依偎的触感是那么的强烈——谁说男人必须时刻坚强的?就算是磐石也难免风化,此刻,她愿意提供个肩膀让他休息一下。
他没有再次惊讶,而是微阖双目小心的靠上她,避开了自己的重量。
仿佛天生就应当如此,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她靠坐在一旁的石柱上,没有丝毫的别扭和羞涩,只是尽可能多的接纳他靠近自己。
老老实实任他轻倚着,感觉他像块干燥的海绵,从她身上一点点的汲取着热力和慰藉。突然之间有了了悟——自己已经走不开了。
“当时——我不敢看你……我担心自己会手软……你总是那么善良,一定会阻止我的,不是吗?……但他们——真的该死……”突然的,他又在她的肩头喃喃自语了起来。
阻止?善良?——老实讲,初见他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可没有这种救死扶伤的崇高情操,被人掳走、刀光剑影又让嫪毐那个变态家伙吓得心神不宁的,看见他时她只想躲进他怀里去牢牢的藏住再也不出来,才没心思关注他人的死活。
“是,你做的对……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当这种“丧尽天良”的偏袒溢出唇外之后,她终于体会到那种为抢银行的老公辩护的傻女人情结了。
……
……
那一夜,在平阳宫侍奉多年的宫人侍卫们都见证了一段前所未见的异事——他们那有着难眠痼疾的王上,一路从赵夫人的肩头睡到了她的膝上,直到月过中天、夜风袭人才被自己的喷嚏声惊醒!
然后,他无视周围人们见鬼般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抱起依在柱上熟睡的赵夫人,踏入了从未允许其他夫人留宿的寝殿。接着,只是褪了披风和外袍,连寝衣都未换,就牢牢地搂住赵夫人——毫无滞迨的沉入梦乡去了……
是夜,平阳宫侍卫宫人烦请医官诊疗下巴脱臼者——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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