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成人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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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名叫奇诺的旅行者相遇,那还是发生在我在故乡居住的时候的事,当时我11岁。在那个时候我被大家叫做什么,着实已经记不清了。
只模糊记得好像是取自什么花的名字,名称有些怪,听起来有些令人不自在,我也因此没少被人捉弄。
奇诺是个个子高高,身形较瘦的旅行者。这一天,他来到了我居住的国家。
究竟该不该让他进城,让看守城门的年轻士兵挺为难。也许是和上司通了信,过了一会儿好像有指示下来了。
士兵强行在他头上喷了除虫的白色药液,总算准许他进了城。
从他被士兵勒令在城门口等待,到完事后他向我走来,我一直在旁边看着。
已经是日近黄昏了,他细长的影子被映照到我脚下,一直延伸到我身后。
他脚下蹬着一双我从未见过的鞋,腿很细,身段也很细。
他身穿黑色夹克,披着一件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满是尘埃的外套,背着一件行李——一只破破烂烂的皮包。
他个子很高。尽管在那时我在伙伴当中是最高的,他蹲下一些问道。
「呀,小姑娘,你好。」他脸颊消瘦,一头短发乱糟糟的,头发上还留着白色的药液。
「我的名字叫奇诺,是个四处漂泊的旅行者,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想「奇诺」,又简短又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至少比我这个怪异的花的名字要好。我说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的名字啊。对了,×××××(我的名字),知道这条街上有旅店吗?最好是又便宜,还有淋浴的,要是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我今天可累死啦。」
「我们家就是啊。」
奇诺高兴地笑了笑。那时我的父母在经营旅店,我就把奇诺领回了家里。
父亲看见奇诺,先是显得很不快的样子,然后很快转成笑脸,出了前台给奇诺指引房间。奇诺抱着行李,向我道了谢就上楼去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里贴着大大的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三天以后」。
第二天,记得我是在中午醒的。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谁也没来叫醒我,因为是「最后的一周」了。
屋里贴着写着「两天以后」的纸。我在房间里的洗面池草草洗了把脸。
外面有声音传来,我来到了后院。
这里是用来堆放很久以前坏掉的机器的场所,破烂已经堆成了小山。还记得在这附近玩时,由于破烂堆成的小山遮挡住了夕阳,这周围比别处很快先暗了下来。
奇诺正蹲在小山前敲打着什么。是轮胎。
不是汽车上用的宽家伙,是MOTORADO上用的较窄的轮胎。在奇诺跟前倒放着一台MOTORADO。
奇诺注意到我,说道。
「啊,早上好,×××××。」奇诺的头发乱蓬蓬的。我问他。
「你在做什么?」
「在给MOTORADO治病。我刚才拜托他们把这个卖给我,他们说这是以前的垃圾,已经不要了,就白给我了。」
「能修好吗?」
「能治好的。」奇诺这么说着,笑吟吟地补充道,诸如本来已经破旧不堪了,所以还需要花相当的时间之类的话。
敲打完轮胎,奇诺把MOTORADO斜着放好,将轮胎安装上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奇诺敲打敲打零件,翻开某个部件看看,或是拉紧绳子,用细小的零件组成个盒子什么的。
我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就回到家里一个人找了点东西吃。
饭后,我又来看奇诺。
MOTORADO已经「治」好了差不多一半,现在被稳稳地支了起来。
「这家伙和曾经跟我一起旅行的同伴一模一样。」奇诺回了一下头,说道,手里磨着一根棒状的东西。
「要花多长时间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是呀,再有一天,这家伙就能精神百倍地活动起来了。」
「MOTORADO会活动吗?」我对奇诺怪异的措辞有些不解。
「嗯,正确地说,这家伙靠自己是动不了的,必须有谁来骑上他,和他定下契约。」
「契约是什么意思?」
奇诺看看我,轻轻拍了拍MOTORADO说。
「在这种情况下,契约指的是互相帮助的约定。」
「那怎么样互相帮助呢?」
「比如说,我没法像MOTORADO那样跑得那么快。」
我点点头,也难怪,谁让你那么瘦呢。
「MOTORADO虽然跑得快,但没人跨上他保持平衡,就会倾倒。」
「嗯。」
「而我跨上MOTORADO可以将平衡把持得很好。我负责平衡,MOTORADO负责跑路,这样旅途也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这样呀,这就是互相帮助的约定,是吗?」
「没错,待会儿等这家伙醒过来,我还得问问他『感觉怎么样』呢。」
「你能跟MOTORADO说话吗?」
「当然能了。」奇诺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回到了房间,往茶杯里到了杯茶端出去给奇诺。奇诺边喝边说好,等喝得差不多时,他问。
「现在咱们一起给这家伙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奇诺以前的朋友叫什么呢?」
「叫『艾鲁麦斯』。」
「那就叫这个好了。」
「是吗?那好,就这么定了。」这么说着,奇诺高兴地笑了起来。想必当时看着他的我也一定在笑。
然后,奇诺又开始给MOTORADO「治疗」,我就在他身后看。
看了一会儿,我问他。
「奇诺,你是做什么的呢?」
「你说什么?」奇诺忙于埋头工作,手脚不停地说。
「你是大人吗?」
「啊,跟你比算是吧。」
「大人的话必须要从事什么工作吗?」
奇诺有点踌躇,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而且现在我已经很了解那种心情了。
「啊……是的,实际上……」
「那是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说的是呀,非让我说的话,比如说像是『旅行』什么的吧。」奇诺答道。
「旅行就是指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吗?」
「对,没错。」
「有讨厌的事情发生吗?」
「有时候,但还是以很快乐的事为多。」
「那这就不算是工作了。」听了我坚决地这么一说,奇诺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身来。
「工作是很辛苦的事,一点也不快乐。但是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去做。如果还有快乐的事,旅行就不算是工作。」
「是吗……」奇诺歪着头,轻声说道。
「所以我明天,不,后天!后天我要去做手术。」
「什么手术?」
「为了成为大人的手术。所以现在是『最后的一周』了。」我刚说完,奇诺就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我意识到奇诺并不知道「最后的一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奇诺不是出生在这里的人。
既然奇诺问了,我就想给他好好讲讲。
「那我开始说了。」
在我的国家,不,在我当时住的国家,从12岁往上就是**,以下是孩子。**指的就是参加工作的人。
大人们总是对孩子们说。
「你们这些孩子,随便你们怎么任性,怎么做都行,但成了大人之后就绝不允许再这样。因为你们要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必需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只要是工作,即便是不想做的事也好,错误的事也好,都必须要去做。这一点很重要。」
然后他们还说。
「但也请你们安心。在你们12岁的时候,大人们会给你们做手术。把你们的头颅打开,把你们孩子的部分取出来。手术后,你们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完全成为大人了,从今以后无论多厌烦的事你们都能好好地完成了。所以用不着担心,你们都能成为工作出色的大人。你们的父母也会放心的。」
要接受手术的孩子,在12岁生日前的一星期,被称为「最后一周」。这个国家的人谁都不可以和这个孩子说话。这是规定。是为了让孩子不受任何人干扰,作为小孩子孤独地过完最后一周。
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告诉我。
听完我笨拙的说明,奇诺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好野蛮啊。」
「哎?为什么野蛮?通过手术不论什么样的孩子都能成为像样的大人呀。」
我问道。因为这对那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个疑问。通过手术成不了像样的大人的话,将来究竟能成为什么样呢?我那时一直这么想。
「我并不清楚什么叫『像样的大人』。能做自己讨厌的事就是『像样的大人』吗?厌烦的事做起来没完没了,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还用手术来强行弥补这一点……我真不明白。」
听奇诺这么一说,引得我又想问他了。
「刚才你说跟我比你算大人了,那你是大人吗?」
「不是,按照你说的大人的标准来说,我可一点也不符合呀。」
「那你是孩子?」
「不是,我想我也不是你所说的孩子。」
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我有点莫名其妙了,问道。
「那奇诺你到底是什么人?」
奇诺是这么回答的。
「我么?我是『奇诺』。一个叫奇诺的男人。就这些吧。还有就是我在旅行。」
「你喜欢什么呢?」
「嗯。我喜欢旅行,所以正在旅途之中。当然仅凭这一点是没法过日子的,我也卖一些途中发现的药草啊,珍奇的东西之类的。这也许能称之为是工作吧。基本上我是在旅行,在做我喜欢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吗……」我那个时候觉得很羡慕奇诺。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孩子应该通过手术来成为能够工作的像样的大人。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只是孩子才有的行为。
「你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呢?」奇诺问。我立刻答道。
「唱歌!」
奇诺微笑着说。
「我也很喜欢唱歌。在旅途中经常唱。」说着,奇诺就唱了起来。
歌的节奏很快,我没能听懂歌词。奇诺唱得有些走调。奇诺唱完说道。
「我唱的不怎么样吧。」
「嗯,一点也不好。」我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奇诺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我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好了,不过唱的时候挺高兴的。」
我很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有时一个人唱歌。没有人听我唱歌,除了我自己以外。
我唱了一首心仪的歌。这是一首节奏缓慢,调子有些高的歌。这首歌现在我也经常唱。
等我唱完了,奇诺一下子鼓起掌来。
「唱得很好啊!让我太吃惊了,你是我至今听过的最好的歌手了。」
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说了声谢谢。
「你要是喜欢唱歌,而且还唱得这么好的话,去当职业歌手不好吗?」奇诺说。
我告诉他。
「我当不了歌手啊。」
「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妈妈都不是歌手啊。」
「……」
「大人们是为了让孩子继承自己的工作才生的孩子,不是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
在这个国家,当孩子**时,继承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可以说是一种义务。
「是吗……是这里的国情吗。」奇诺有些遗憾地轻声说道,然后又将精神集中到MOTORADO的「治疗」中去。
我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我在床上想了很多。
以前我一直认为接受手术成为大人是最美好的事,但正如奇诺所说,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不敢对自己讨厌的事说出来不喜欢,我突然觉得这一切不自然起来。
我考虑过了,也想到了一些事。我虽并不准备一直当孩子,但如果要当大人,也希望是自愿的,不是勉强去和别人做一样的人,就算打乱了规定的速度和次序也好,通过自己可以接受的方法,成为自己接受的,且是自己能够接受的大人。至于工作,我也希望选择的是自己擅长的,喜欢的,或是两者兼备的。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屋里贴着「最后一天」的纸。
我下到一楼,找到父母。虽然禁止别人跟我说话,但并不妨碍我和他们说话。
我回想起昨夜想到的事,然后很无所谓地和他们说。
「那个,我不想做成为大人的手术了。除此以外有没有别的方法呀?有没有保持现在的自己成为大人的方法呀?」
这些话大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同时……还有奇诺的命运。
听了我的话,我的父母一下子露出了刚从恶梦中醒来般的表情。父亲立时怒吼起来。
「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呢!这个该千刀的!你,你把大伙都接受过并成为优秀的大人的这个手术当什么了!你把大人们都当成傻瓜了吗!你还准备当了大人后,还像小孩子一样过一辈子吗!」
就像主旋律由其他乐器接过来一样,母亲也责问道。
「快向大伙道歉!×××××(我的名字)!道歉!向爸爸!向所有人!向国内所有的大人们说对不起!说不该抱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说刚才说的都是错的!说再也不这么说了!现在就说!马上!」
现在想起来,那时他们两个人完全变得歇斯底里了。
对他们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事,连孩子对此说句开玩笑的话也是不可想象的。所有人一直都认为他们被强迫做的,无法反抗的这件事是最最了不起的,这是不是他们用以维持内心平和的防卫手段呢?虽然这不是没有接受过手术的我该说的话。
「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是谁向你灌输这种非人的想法的?」父亲发疯似的叫道。
事实上,我那时已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冷静地想想,应该很快就能猜到是旅行者奇诺。

听到了骚乱,周围的大人们围了过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喊什么呀?」
[**可不应该这样。」大人们责备般地说着。父亲连忙说道。
[十分抱歉!实际上是我家的呆女儿,说出不想接受明天的手术这样可怕的话来……」
话音未落。
「什么?真是愚蠢!是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你怎么管教孩子的!」
「就是!不做手术就成为大人,这违反常理!」
「你把伟大的手术当成了什么!就算是孩子也不可饶恕!」
周围就像什么地方坏掉一样嚷成了一片。
「对不起各位。全是我教导不周所致……」父母向周围道着歉,然后盯着我说。
「就是因为你说了混账话,让我们丢了脸!……啊!是那个肮脏的旅行者!是他向你灌输的这些愚蠢的想法!」
终于意识到的父亲拽着我,到处搜寻起奇诺来。
奇诺就在大门外,在他旁边立着那台就像刚买来似的,擦得闪闪发光的MOTORADO。后面的位子上绑着奇诺的行李,随着有节奏的引擎声一齐摇摆着。后轮没有挨着地面,空转着。座席上挂着奇诺进城时穿的那件茶色外套,看起来比原来干净了些。
父亲怒喝道。
「喂!你这个臭旅行的!」
奇诺像理所应当似的没有理睬。如此一来父亲更加狂怒,不分青红皂白地叫嚷起来。就像犬吠一样。
奇诺看看我这边,小声说。
「这就是手术的结果吗?也许还是不做手术的好哦。」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不禁笑了出来,头脑里也一下子冷静了许多。
「你!就是你!」父亲指着奇诺,嘴角挂着唾沫的飞沫吼着。奇诺这才转向父亲问道「有什么事。」
「什么有什么事!给我跪下!向我,我的妻子,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谢,谢罪!」
「谢罪?因为什么?」奇诺用冷静的语气说。
「你还装什么蒜」父亲接着吼道。他满面通红,周身直抖。我看着这个「像样的大人」。
实际上他那时的样子,跟我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朋友打架,哭着耍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就在父亲还要叫喊,或者说还要再跟狗一样吠什么的时候。
「啊,你就少说两句吧。」有人对父亲说。是这里的一个伟人。
难懂的职务名称当时的我是记不住的。总之是个伟人。不知不觉很多的大人来围观这场骚乱,他是其中之一。这个伟人向奇诺说道。
「旅行的人啊,不管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家庭,都有自己独自的规矩。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奇诺答道。
「这个国家有这个国家规矩。这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没说错吧?」
听伟人问完,奇诺耸了耸肩。
「对,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轻轻环顾了一下周围,半开玩笑地说。
「我正准备出发呢。再呆下去恐怕要被宰了。」
「需要办理出国手续吗?」
伟人指着MOTORADO前的路,说道。
「不需要。你从这里直着走就有道开着的门。从那里出去就行了。况且,被杀什么的,你可是想多了。你是经过正式的手续进入本国的,直到你出城为止,我们保证你的安全。因为这里是**之国。」
奇诺走到我跟前,蹲下一些,看着我的脸说。
「再见了,×××××。」
「你要走了吗?」
我问他能不能再待2,3天,我想知道如果我动手术后会怎样和奇诺进行交谈。我想成为大人后和奇诺说话。
但奇诺说。
「在一个国家只待三天,这是我定的规矩。这也就基本了解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再待下去就没法游遍很多国家了。……再见了。多保重。」
我轻轻挥了挥手,奇诺正要跨上MOTORADO,这时,父亲拿着一把细长的菜刀来到我近前,旁边是母亲。奇诺回过头来。
父亲看看伟人,伟人点点头。
我一点也不明白眼前的父亲为什么要拿菜刀,那样子十分滑稽。
奇诺问伟人。
「那个人为什么拿着菜刀?」
伟人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说着。
「我就特别告诉你吧,是为了处理掉那个孩子。」
奇诺的脸色一变。但我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听见奇诺惊讶的声音。
「你说什么?」
「要把她处理掉。那个孩子拒绝至高无上的手术,还违抗高高在上的父母。这样的孩子不可以放任不管。孩子不管到任何时候都是父母的所有物。父母既然把孩子生出来,当然也有权利来处理掉其中不良的作品。」伟人这么说着。
我终于意识到我要被杀了,我意识到,也不想死,但又无可奈何。抬头看到父亲正轻蔑地看着我,轻声嘟囔着。「这是个不良品啊……」
「旅行的人啊,这里危险,请闪到一边去吧。」伟人刚说完,父亲就擎着菜刀向我冲过来,我看到了闪着银光的刀刃,心里想:好美啊。
我看到奇诺从一旁飞身冲过来,想要制止住父亲。
我在那一刻,觉得好像在一个无声的世界缓缓移动着。我也很清楚,在奇诺飞奔过来前,刀已经先要刺中我了。
谢谢。已经来不及了。
世界安静地移动着。父亲连人带着就要刺中我的刀一起向左边转去,刀刃横了过来,顶到了挥拳打来的奇诺胸前,刺了进去。
「嘎!」我又听到了声音。听到了奇诺发出的异样的叫声。奇诺抱着父亲的样子倒了下来。我看到刀尖从奇诺背后露出了头。
奇诺身上插着刀仰面倒在了地上,我听到扑通的一声。奇诺没有再动弹一下。我那时立刻明白了,奇诺已经死了。
我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后背碰到了MOTORADO。
静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父亲「嘿嘿嘿」的笑声。接着父亲说道。
「哎呀?因为这个人跑过来,本该扎那个小崽子的刀怎么扎到他啦?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说应该怎么办呀?」
我知道父亲说的是些模棱两可的话,在场的其他那些大人也是这样。
伟人说话了。
「嗯,要不是这个旅行者突然闯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本来也没想要刺他,这是个事故,是个很不幸的事故。你没有罪。我说的对不对呀,各位?」
周围的大人们,「说得对」,「没错」,「为他的不幸致哀」等等,七嘴八舌地说着。
「果!果然是这样啊。」父亲高兴地说着。
我就算马上要被杀掉,也为能够不动手术,不成为「像样的大人」而死感到高兴。
在我眼前,父亲要把奇诺,不,是奇诺身上插的那把菜刀拔出来。因为怎么也拔不出来,母亲也来帮手。刀柄由于沾满了血很滑,他们卷上一块布,咝!咝!地一点点往外拔。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段时间是奇诺送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正在父母齐心协力的时候,在我耳后传来了小小的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似的声音。
「你骑过自行车吗?」
「骑过。」我小声答道。
又有声音传来。
「再在这里待下去你会死吗?」
「嗯。但那也比活下来动手术强。或者说两边都差不多。」
咝!咝!咝!咝!咝!
菜刀已经拔出了一半。
「嗯。……你想死吗?」听了这一问,我直接答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死啊。」
「那好。」小小的声音说。「你还有第三个选择。」
「那是什么?」
咝!咝!
菜刀已经基本拔出来了。由于这个沉着的,小小的声音突然说出一些复杂的话,我问他。
「首先你坐到身后MOTORADO的座位上。双手牢牢握住车把。然后用握的右手向自己这边拧两下,身体前倾。最后只要想成你是在骑一辆又快又有些重的自行车就行了。」
咝啪!
菜刀从奇诺尸体上拔出来了。父亲母亲失去重心一起跌倒在地。周围的大人们哇的一下沸腾起来,然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血顿时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很快又收住了势头。
「我这么做,会怎么样?」我向那个小小的声音大声问。周围的大人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父亲沾满血的手里攥着沾满血的菜刀,笑着看着我。那时父亲的样子虽然很可怖,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快逃啊!」我听到那个小小的声音大声喊。我一回身,跨上了MOTORADO,看到父亲正跑过来。
我按照被指示的,右手握住车把向里一拧,身体前倾。
MOTORADO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起来,引擎声嗡嗡直作,我觉得身子要往后倒,为了不至于落下,我握紧了车把。
刚才还在前方的大人们,被落在了后面。
至此我才注意到MOTORADO开了起来。我像骑自行车下坡一样,轻轻捏了捏车把。道路尽管平坦,速度却逐渐加了上去。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但我很快就适应了。
「驾驶得不错啊!就照这个样子!」有声音传来。
「腿紧紧夹住油箱,这样就能更平稳了。然后现在按我说的换档。」
我按照指示做了。脸上刮来的风忽然变得急了起来,不觉从眼里流出泪来。眼前已经能看到城门正在逐渐变大起来。咻!门洞在我头上一闪而过。
城门外的草原上延伸着一条笔直的茶色的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城外。
我一心只想着车别倒,别倒,就一直跑了下去。
风虽让眼睛觉得生疼,但很快也无所谓了。
我就这么边淌着眼泪边行驶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哎,不管怎么说,也该差不多了吧?」突然有人跟我说话,我一下子回过神来。
「现在按我说的做。」
我按照指示拼命握拉杆,移动右脚。MOTORADO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在快要停住的时候,我伸出了脚。
要是自行车的话,用脚尖轻轻一着地就行了,但此时我感到脚尖有重量压上来,正纳闷的时候,身体就向左倾倒下去。
「哇!」有喊声传来。我被左手的车把挂住,也倒在地上。同时听到嘎喳一声。
「好过分哪。是谁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我像调侃那个声音似的,仰面朝天地问。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碧蓝的天空。
我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正站在看满红色花朵的草原中央。
这里宽广到就算把花都除掉,顺着车辙也看不到我的故乡了。
「奇诺……」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我没有流泪,也许是已经流干了吧。
我也不疼,也不感到高兴,只是呆呆的戳在那里。
「哎!我说!」有声音从脚下传来,一看,是MOTORADO倒在那里。
「你可够过分的。」
「怎么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赶紧把我扶起来。」
那时,我刚刚注意到刚才的声音的主人是这台MOTORADO。
「啊,原来是你啊。」
我这么一说,MOTORADO有点生气。
「啊什么,本来就是我嘛。还能有谁?」
「说的也是。对不起啊。」
「别道什么歉了,快把我扶起来吧。」MOTORADO突然又像撒娇似的,很有意思。
我按MOTORADO说的,蹲下,将胸部顶到座位上,然后一口气将他立了起来。
几朵红色的花朵,随之飘落。
然后我把脚蹬在后轮的突起处,就像要把MOTORADO提起来似的,同时把脚往下一踩,MOTORADO啪嚓一声向后面稍微挪了挪,然后松开手也倒不了了。
「谢谢。」MOTORADO向我道了谢。
「别客气。」我还礼道。
「刚才好险哪。」听MOTORADO这么一说,我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我立刻想起了闪闪发光的菜刀。那简直就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
「嗯……谢谢你救了我。」
「彼此彼此,我要被置在那里也不知会被怎么样呢。多亏了奇诺你坐上来救了我。」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想起了「互相帮助的约定」这个词来。然后很快意识到我刚才被称呼为什么,问道。
「刚才你叫我什么?」
「嗯?奇诺啊。」
「为什么?」
「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你这么说的,我弄错了吗?」
「我,」我正想说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那并不是现在的自己。是在那个国家,不知烦恼,骄横跋扈的孩子的那个我。是12岁时接受手术,相信能成为「像样的大人」的那个我。
这个我已经在这个世上不存在了。
于是,我踩着红花,向MOTORADO迈了一步说。
「我……是奇诺。就是奇诺。是个好名字吧。」
「嗯,我挺中意的。对了,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呢?」
MOTORADO一问,我想起了昨天两人一起决定的那个名字。
「叫艾鲁麦斯。艾鲁麦斯是奇诺从前一个朋友的名字。」
「嗨——,艾鲁麦斯吗,不坏啊。」艾鲁麦斯这么说着,重复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很中意的样子。然后他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站在一片红色的海洋的正中。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
后来,我们决定,好歹先到个附近的国家去看看,结果在一片不得了的森林里迷了路。在那里,我们偶然地遇到一位老人,他教授了我们很多东西。要是没遇到他,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尽管辞不尽意,我非常地感谢他。
但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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