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书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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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证,是吗?可我并不是这里的人呀。」
「……?对了!你是旅行者吧。今早我还看到你开着MOTORADO呢。」
「嗯,没错。」
「说起来,你似乎没有带书来哦。」
「啊?」
「哦,没什么,我说的是这里的事。抱歉。……那好吧,你想借这几本是吗?」
「是的。……可以吗?」
「嗯,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奇诺。」
「奇诺。请问您在何处下榻呢?」
「就在街角的旅店,名字是……对不起,我忘掉了。就是蓝色屋顶的那栋。」
「不要紧,我明白的。您准备逗留多久?」
「到后天为止。书我明天来还。」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现在给您做借书卡,请在这里写上您的姓名并签字。住所栏和社会保险号码栏可以空着不填。」
「明白了。……给您。」
「谢谢。现在要进行登录,请稍等。」
「麻烦您。」
「……另外,奇诺先生。能谈谈到目前为止对我国的感想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想,是书吧。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书,这一点让我挺惊讶的。」
「说得没错!在我国,读书可是最盛行的呀。可以说,这里的人们除了睡觉,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读书。我虽不清楚其他国家的情况,但就书店和图书馆的数量而言,可不会输给任何地方。」
「也许真是这样。至少在我去过的国家当中,还没有见过如此宏伟的图书馆。」
「奇诺先生。望您在逗留期间享受到读书的乐趣。读书会比任何事都更能丰富人生啊。……好了,给您卡。明天早上5点开馆,夜里12点闭馆。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请将书投入正门前的还书箱里。」
「我懂了。多谢——」
「艾鲁麦斯!该醒醒了。」
「嗯?」
「艾鲁麦斯?」
「喔,你要去拍电报啊。知道了。」
「……你睡迷糊啦,哎,醒醒。」
「啊?嗯。……是奇诺呀。」
「该回旅店了,艾鲁麦斯。天要黑了。」
「总算完事了吗……你把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装上来了?买炸药去了?」
「我借了几本书。」
「啊?」
「我打算睡前在旅店房间里读读。」
「还要读啊?奇诺,从一大早你不就一直呆在图书馆了吗?」
「嗯,偶尔这样不也挺好嘛。说不定明天也是如此哦。」
「……」
「艾鲁麦斯也一起如何?」
「……MOTORADO既飞不起来也用不着读书。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哼——」
「早啊,奇诺。你总能在同样的时间醒来,钟点卡得这么准,多少让我有点佩服哦。」
「早上好,真是少见啊。艾鲁麦斯会和我一同起床。」
「也没什么啦,只是昨天午睡得太好,夜里没睡而已。况且今天中午说不定还能睡个好觉。」
「原来如此……哎,艾鲁麦斯,我说梦话了吗?昨夜做了个怪梦。」
「嘿,奇诺会做梦,这可太稀奇了。什么梦?趁你还没忘快跟我说说,没听你说什么梦话呀。」
「嗯……我在一个漆黑而又明亮,不知该往何处走又不知该如何做的空间里徘徊。既不知未来也不知过去。后来,不知怎的,我总是被一只白狼追逐着。有个很像我的人偷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身边总是有一位红眼睛的魔女陪伴,为我疗伤,有时还给我唱悦耳的摇篮曲。」
「……」
「在好一段日子里,我和魔女在路边的露天咖啡馆里喝喝茶呀,或是在雪中安静地散散步。但是,来了一个孩子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魔女打了他。那孩子死掉了。第二天,魔女的头不见了,令我悲伤不已。这时,白狼变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她对我说:跟我来!我便无可奈何地跟了过去。」
「……。奇诺,昨天你究竟读的是什么书?」
「——旅行者,怎么样?」
「?怎么样?您是指什么?」
「就是您刚还回来的书呀。全看完了吧?」
「啊,是……很有意思。」
「还有呢?」
「还有?」
「是呀。总有些别的什么吧。比方说文章好不好呀,登场人物的感情刻画得生不生动呀等等。我很想听听您的意见。相信您会用和本地人不同的眼光来做评价。」
「突然让您这么一问……我还真不好说了。」
「是么……我呀,给了那本书打了69分,当然满分是100。」
「哦……」
「我认为主人公刻画得十分出色,但配角给予主角的影响稍显不足。这一点如果能克服的话,分数肯定还要再高。」
「这样啊……」
「这个作家很注意打斗场面的描写。主人公踢腿时带的风声简直就像响在耳边一样。这一点很不错。但相反,自然描写总是有些凑合,『蓝天,流云』这样的词句在开始部分的一半就出现了13回。这未免令人扫兴。」
「……」
「等等!你说什么呢。这正是这个作家的独到之处。多余的自然描写对他的作品来说是不需要的。看来你还是没读透啊。」
「哦?那你有何高论呢?」
「我给92分!此书是这名作家的杰作之一,这是毫无疑问的。」
「嗬嗬。能说得这么肯定想必是有什么理由了。」
「那,那个……」
「那是自然!栩栩如生的动作场面,这你不是也应该明白吗。但精彩之处并不仅仅如此。为生存而被迫厮杀的主人公的悲哀被作者刻画得才真是令人叫绝。」
「哈,原来你是着眼在这一点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当然了!读不透这一点就没资格谈这个作家。不客气地说,对于那些只是单纯地被打斗描写吸引眼球的读者而言显然是领悟不到的。你所说的关于自然描写云云之辞倒确实如此,这我承认。但在他的其他作品,比如《相会在劳伦河畔》中**的自然描写又做何解释?」
「哼哼。用《相》来举例,你倒挺会挑的。」
「那我就告辞了……。失陪。」
「作者在孩童时因战乱有过丧父的经历,这你知道吧。在《勃比和柠檬》里,作者借主人公道出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在《沉浮沉》中,『为生存而进行的杀戮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也令身为格斗家的女主人公苦恼不已。将包围战斗场面的自然空间简洁地加以体现,这正是为了使人性的可悲显得由内真实,由外简单。我要说的就这些。」
「——就是说,这点在那部作品里——」
「就是印象派作家所追求的称为所谓[真实、道德和中立]东西。在这个纲领之下——」
「——不管怎么说,重要的配角们接连死去,他们——」
「——这正是作为探寻自然起源的方法——」
「——原来如此……。这点我倒和你意见一致。你真是熟读此书了呀。」
「哪里哪里。」
「对了,旅行……哎?不见了。」
「读了《雷鲁特·藤森·罗季季克奈沙雷》吗?肯定超了80分了吧。」
「读了。没说的,我给89分。重要的是第二章在卧室的那一幕。那可是出于对《车轮转不停》的敬仰啊。作者为了使作品更上一层楼,这一幕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实际上他也想写这些。这在《十九号包裹》和他的初期代表作《45岁时重力打破窗子》里也能看出来。」
「喔,能在这部分切入要领,真是佩服。《升压——命运的三岔口》看了吗?」
「当然!很轻易就给了88分。那可是短篇作品里的杰作啊。」
「《克里斯图奈尔奈斯》呢?这可也是不能少的。」
「五年前看的。和《露露特奈尔奈斯》一起。那《拉姆是这么说的》看过吗?」
「啊,当然了。那好,《托莫马·雷蒂亚奇~我的情歌~》呢?」
「这可是那个年代的基本读物啊。我读得很仔细呦。那——」
「——真无聊啊……。嗯?」
「……这么回事啊。这边和这上头是放行李的……。……好嘞,那就——」
「哎,我说,你是偷车的?」
「啊!不、没什么……那个、我……只是——」
「你好啊!」
「哇!」
「嗨!奇诺。回来够快的呀。」
「我在里面都看见了。」
「我……我……」
「小偷先生。向你介绍一下,这个人是奇诺。」
「你好。抱歉吓倒你。这是艾鲁麦斯。如果你打算偷走艾鲁麦斯的话请打消这个念头。这会令我为难的。」
「不,不是。我只想离近看看而已。让你误会了,真是对不起。」
「什么呀。」
「对MOTORADO感兴趣吗?」
「不……。啊,不是,总之。……只不过我想有了这个就可以旅行什么的。」
「旅行么?」
「嗯。我有兴趣去旅行……」
「可以呀。只要你会驾驶的话。」
「……不行。我不会的。我连自行车都骑不了。失礼了……告辞……」
「啊,请等等。」
「什么事?」
「真是少见。难道说你想离开这个国家吗?」
「呃,嗯。是的。」
「哈,特特特——特别讨厌书是吗?」
「不。我很喜欢书。就这点而言,这里是个很了不起的国家。因为可以读到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书。」
「什么呀。」
「你说的没错。我也很喜欢这里。……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旅行呢?」
「……嗯。……奇诺。你有时间吗?能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吗?」
「当然有。我很想听呀。」
「其实,我……一直梦想将来什么时候出版自己的书。我很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被大家欣赏。所以想去旅行。」

「哎?在这里不行吗?」
「是的。」
「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也难怪……在这个国家没有一个人想过要自己写些什么东西,所有人都是仅以阅读为乐。所以像出版社,印刷所那样的地方一概没有。」
「那这么多书是……?」
「一年有那么几次,由被称为『书商』的商人四处搜集并批发到这里来。书都是他们带来的,没有一本是写自于这里。」
「喔……」
「我惊……。」
「我……我从儿时起就很喜欢幻想。在头脑里构思各类故事,或是尽情地让登场人物大显身手,总是一个人乐此不疲。比方说在睡前,或是在应该认真听讲的课堂上。」
「可以理解。」
「马马虎虎。」
「读书的时候也是如此。感受着书中的乐趣,知道吗,这种乐趣有时会瞬间成为我幻想的导火索。我称之为『妄想的狂奔』。思想明明正沿着书中的线索在遨游,突然就像唰地跳到了正在旁边行驶的船上。这时为了急忙转舵,自己幻想的故事就一下子构思出了轮廓,并陶醉在自己不断充实进来的故事当中。有时会因过于着迷而完全忘记了翻页。」
「我有时也这样。」
「从没有过。」
「渐渐地,我再也不满足于幻想了。我渴望把自己的故事保留下来,通过文字保留下来。并希望有人去读,去了解。盼望能像自己受到感动那样去感动他人,能像自己得到愉悦那样去愉悦他人。」
「原来是这样。」
「……无话可说。」
「这种心情日益增强。所谓『自我』的这个容器的容量是有限的。通过阅读摄取一些东西的同时,也要释放一些东西。这个国家有这么多别人写的有趣的书,越读就越想自己也去写些什么。换句话说,就像……当听别人讲什么有趣的故事时,心有不甘地也想把自己知道的故事讲出来一样。也许是出于认为自己的故事才更有趣的这种对抗心理吧,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故事而感到懊悔的嫉妒心理。亦或许是这两种心态都有也说不定啊。」
「请接着说。」
「我想出自己的书,这就是我的梦想。……可是在这里能说出这种话的只有我自己。也许我是这个国家最古怪的一个人。在众人看来,阅读并评论现成的书籍就已经足够了,干嘛还要专门自己去写不可。所以,有朋友对我说过,『写书?那又能怎么样呢?』」
「……」「……」
「但我已经无可救药,在我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想要写作的冲动。」
「这就是你不畏艰险也要去旅行的原因,是吗?」
「没错!也许我会在其他的什么地方抓住机会!也许有人会赏识我的作品,有组织会为我出版的!……可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如何去旅行。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连自行车也不会骑。」
「……既然如此的话,」
「嗯?」
「既然如此,你也许要永远呆在这里了。如果你肯放弃,说不定会认为只靠读书过一辈子也不错呢。而且要是认为这是自己的命运的话,至少你也不必去冒什么危险了。」
「……说得没错。……一辈子呆在这里。一点点遗忘着自己构思并创作出的一切。……。不,也许连该怎么做都忘得一干二净,就此了结一生——」
「……」「……」
「啊哈哈!有这种可能吧。似乎一下子看到的自己的将来。像走马观花一样,历历在目!」
「就这个样子过日子恐怕也是有可能的呦。」
「是呀!自己的这种人生也是可以想象的。就像在读一本现成的书、欣赏一个编好的故事那样。」
「嗯。」
「但想象也使我明白了。我讨厌过那种生活!自我的命运并不是在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摆着的!那上面!那上面还是一片空白啊!」
「……」「……」
「谢谢你们听我讲了这么多。我要再认真地为自己考虑一次。」
「说得对。但既不要考虑过头了。也不要光想不做。」
「奇诺说得在理。俗话说『多余的思考等于麦饭石。』」
「啊?」
「……是『等于绊脚石』吧?」
「没错没错——」
「早安,艾鲁麦斯。」
「呵呵呵呵(打呵欠),早。……啊?哎?要出发了么?」
「啊。」
「是不是有点早啊。」
「没关系的。早饭也吃了。必要的东西也都备齐了。」
「我不是说这个。还以为你要一直看书看到傍晚呢。」
「不了。读书虽然有趣,但并不代表就可以了解这个国家啊。这里是个除了书本以外就无聊至极的地方。」
「哦……反正要说走我是欢迎的。今天天儿真不错呀。」
「……行了。离境手续已经完毕。感谢您的逗留。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您。」
「谢了。」
「好了,走吧,艾鲁麦斯。」
「好哎——」
「奇诺,好像有什么人呦。在拐角那边,还背着个大行李包。」
「……那是,昨天的那个人。我要停车喽——」
「早上好!奇诺。艾鲁麦斯。」
「早上好。」
「早啊!」
「奇诺,艾鲁麦斯。路在前面就要分开了。在此之前咱们一块儿走可以吗?」
「好啊,艾鲁麦斯你呢?我把引擎关掉了哦?推着你走一会儿吧。」
「嗯,随你。」
「老实说,真没想到会在国外遇到你。」
「是呀。我也吃了一惊。虽说是偶然,很高兴遇见你们……。正如你们所见,我决定出门去旅行了。从今天开始。」
「是吗……。别的人怎么说?」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他们就说『你在这儿过得‘好好的’,干吗还要考虑这么愚蠢的事?何况想也没用。』,并强行挽留我。我就说,『我明白了,父亲,母亲。我不会再想这些事了。』,让他们安心,趁早上偷偷溜了出来。」
「你挺能干的啊!」
「[我发的誓纯属虚构,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就像这样是吧。」
「啊哈哈,你说得没错。刚才走在街上时碰到了排坐在图书馆前看书的朋友们。他们也跟我说。」
「说什么?」
「他们说:[你也许就要走了,但还是这个地方最好。我们会永远呆在这里。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回来吧。希望还能见到你。]」
「……哦。」
「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能就在你们的身边、眼前,但我是听不见你们说话的。所以,随便你们说我什么也好,随便你们给我打几分也好,我是没法回答你们的。』」
「……」
「有啥可乐的么?奇诺。」
「没什么。」
「结果,没有一个肯对我说『走好。』的人……。嗨,倒也无所谓。」
「……你打算如何去旅行呢?」
「关于这一点我昨天考虑过了。我虽然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但我注意到远行的方法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我还可以用两条腿走路。况且我还一直擅长滑雪,所以就想尝试着先走出去看看。朝着南方,等到积雪时就用滑雪板,能走到哪里算哪里。这虽然会花些时间,但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合适不过的方法了。所以。——能到什么地方我还不清楚。也有可能哪里也到不了。」
「嗯……蛮好的。」
「行李真多啊。都装什么了?」
「细长的这个是滑雪板。这个背包可以直接当雪橇用。包里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随身干粮。但带得最多的是纸张。有一半是至今为止写下的东西,剩下的是为今后要写的东西而备的。」
「哦——」
「PATHADA之类的带了吗?」
「嗯。我挑了家里最轻的一支。就是这个。」
「嘿。奇诺,这个叫什么呀?」
「2340型,配红外瞄准器。这种型号的子弹各处都有卖的。但请记住,弹药就像食物一样,一定要随身携带。还有PATHADA要调试在随时都能射击的状态,每天都要做部件的维护和清洁。」
「……懂了,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点重要的。」
「请说。」
「射击的时候不要犹豫。不管对方是可食用或是不可食用的动物。无论何时,要优先考虑的不是其他生物,而是自己的生存。……死人是握不住笔的。」
「……明白了。我会牢记在心。」
「——落叶了。」
「是呀,天就要变冷了吧——」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要穿过森林往南方走。」
「好吧。……多小心。」
「保重啊。」
「谢谢。……奇诺。」
「怎么了。」
「我虽不知今后会怎么样,但,等到过了冬……兴许我会回我的故乡去。为了振作从前的自己。」
「……蛮好的。」
「多谢你们的关照。见到你们我很高兴。那我就告辞了——」
「走好。」「走好。」
「……!奇诺,艾鲁麦斯……」
「是。」「嗯。」
「我走了!」
「——翻过那座山就顺着往西北方向的路走。然后就能走到一条大路上去。应该是。」
「哦,路怎么走我懂了。……对了,奇诺。」
「嗯?」
「那个人……、会顺利吗?」
「……」
「怎么了?」
「我想不会。」
「为什么?」
「比方说有十来个人下决心要成就一番事业,但如愿以偿的能有一个人就不错了。所以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
「就概率而言是这样的。」
「……。嗨呀,奇诺,你怎么说起和从前被师父教训过的同样的话来了。」
「是呀。所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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