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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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后登轿。”见天一池墨背了天一浅陌出来,总端行官肃声喊道。
“开轿门。”守在门旁的两个小宫女撩开帘子,撩开纱幔,打开了白玉门。
“双亲迎后。”身穿王袍的天一王以及同样盛装华服的天一王妃探出了身,同时伸出一手,一人捉住女儿一手,将女儿搀扶上了花轿。
“起轿入宫。”总端行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震九霄。
轿开始移动了,仪仗队伍开始走了,人群的喧闹声也随着移动起来。祝福声阵阵,吉祥话连连,外面人声鼎沸,若大海奔腾般喧嚣,天一浅陌的心却静得如同空无一物。
车内有一张大得不像话的浅碧色玉雕座椅,可容四五人共坐,此时天一王天一云翳
天一王妃冰素吟及天一浅陌正坐在上面。
两人一人握着天一浅陌的一只手,手都有些冰凉,细细密密地有汗珠悄悄流淌。
他们没说话,天一浅陌也没问。这冰冷这汗是紧张的表现?这冰冷这汗是激动的表现?这冰冷这汗是无奈的表现?这冰冷这汗是愧疚的表现?
呵……管它是什么表现……
总之最后是这个结果,她凤冠霞帔踏进了这顶奢侈得不像话的轿。从此,脚下是荆棘遍地,尖刺淋漓,从此,脚下是万仗深渊,粗意即坠,从此,脚下是坑洼沼泽,挣则更劣。
天一神府距离圣宫并不远,很快便到了宫门。
于是,有响彻云霄的呼声响起。
“臣等叩见圣君陛下!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叩见圣君陛下!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说这句话的并不是圣君本人,听声音应当是年老的太监。
百年规矩,大婚之典,为表尊重,圣君自当圣驾亲临,于圣宫清华门外迎接天一氏圣后。
手轻颤,天一浅陌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九年不见,当年那个小色狼小蠢蛋如今变成了哪番模样?
天一云翳冰素吟起身,同时搀着一身“沉重”的天一浅陌起身,打开车门款款步下刚刚有宫人送过来搭于轿子旁的梨木香阶。
“臣天一云翳,”天一云翳道。
“臣妾冰素氏,”冰素吟道。
然后两人同时道:“携小女浅陌拜见君上,吾上尊荣,福泽绵长。”
天一浅陌行着礼,躲在盖头后,扯开唇角一阵冷笑,福泽绵长?未必!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地握住她的小手,震惊之余她已被那股力道扶了起来。身旁的父母也被他搀了起来。
是槿木权峥?!皱眉,说一句话不就好了吗?谁用得着他搀!
微微动了下,想抽出自己的手,不想他还抓紧了,小孩子一样固执地抓着不放,她只好作罢。心,莫名不安了起来,总觉得这个人的气息似有些熟悉,熟悉得仿佛两人曾经促膝相交过。他身上有股百花掺杂百草混合的清香,迎面扑鼻,沁人心肺,就连这味道也是熟悉的……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拥着她的肩,转过了身,她知道,他是要带她回轿子了。
百年规矩,圣宫门口,圣君亲迎,共踏马车,共入宫门,齐走宫廷九曲回肠路,齐进鸾凤和鸣殿,相扶拜天地,相依见高堂,对面把头碰,对面把手缠,他为夫来她为妻,从此欢笑与共泪分摊,一生荣华,一生富贵,一世恩爱,一世情绵。
有人开了轿门,他搀着她共同踏上了梨木香阶,安坐椅上,司仪声起,轿前行。
他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她任由他握着,心中如同揣了个兔儿般忐忑。
他的手虽温暖,却过于热,如同有火在烧,如同有火在燃,高空烈日般赤焰灼人!放佛再热一些,再烈一点,就可将她细嫩的皮肉生生剥下一层烫得化成浆液!
他在颤……虽然轻微,但是,明显地……在颤……
眉,纠结起,疑窦悄然浮上心田。他,为何热,又为何颤?那细密的汗珠濡湿在两人掌间,已分不清他的,她的,抑或是天一王夫妇的……
正思量着,正不安着,轿停了下来,想必是鸾凤和鸣殿到了。暖暖的鼻息拂了过来,虽然隔着盖头,依然慌得她心儿狂跳。一个陌生男子的亲昵,她远……不习惯!
身子一轻,如坠云端,她整个身子跌进了他的胸怀。
他的呼吸略显些重,但总算均匀,也很温暖,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火热滚烫,她靠他那样近,近得可清晰感觉自他手臂传来的绵绵不绝的温度,近得可清晰听到他胸腔内小鼓般怦怦的心跳。莫名地,竟然有一缕奇异的心安软软爬进了她的心房……
这感觉……也是这般熟悉……手收紧,感受着手心那多人汇杂的汗液,心跳如雷,为何会对圣君,产生这种感觉呢!为何竟会觉得好似前生便已相逢已然如老朋老友般熟识默契!
咚、咚。
清脆又稍有些沉闷的足蹋木阶声,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了梨木香阶。
“恭迎圣君圣后,君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圣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吾君吾后,天地庇佑,山水来护,一琴一瑟,和鸣万世,一龙一凤,呈祥千年!恩比天高,爱比地长,情绵烈,意深浓,胜却海,盖超洋,百代千秋,悠悠亦远远,不竭不衰!”
那声音那般壮阔,那声音那般辽远,那声音直传云外,那声音可通九天,她却无半点欢喜,心,空空灵灵,如同久无人打扫的寺院,幽幽寂寂,寥寥无无。
脑中,一片静寂,胸腔,一片空茫。
木偶般,被人摆弄,也不知如何叩见了圣太后,如何拜了天地,如何行了夫妻相交之礼,总之,傍晚时分,天一浅陌已如滩软泥般做晕死状躺在了萦素宫的华贵大床上。
嫩粉色的轻纱随风轻摆,轻纱尾部缀着以银线绣出的凤凰。
虽未见过面,却握着手同渡了一天,手中似依然残留着他的温度,那抹熟悉得怪异的温度……
“郡主,把衣服脱下来睡吧,明日还要祭天呢。”小梨走了过来,撩开那层层轻纱,探进了头来,扶起天一浅陌为她宽衣。
“小梨,你怎么来了?”看见这熟悉的面孔,天一浅陌多少有些惊。
“王妃说小姐一个人入宫太孤单,把小梨也送进来了,小梨日后还跟着郡主,贴身服侍郡主。”
“我娘……”天一浅陌似问着小梨又似在喃喃自语,声音小若蚊吟。
“是呀。王妃可担心郡主呢。说是以郡主的性子肯定受不了这圣宫,生怕郡主闷着,千叮咛万嘱咐要小梨好生照料郡主,郡主开心就陪着郡主一起开心一起笑,郡主不开心就要想法逗郡主开心逗郡主笑。”小梨一边给木偶似的天一浅陌除去身上多余的衣裳,一边笑嘻嘻地说着。
天一浅陌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凄苦,无力又好笑地笑了下,道:“小梨,娘是派你来看紧我,不要我捣乱不要我惹祸的,是吗?”
“郡主,您怎么啦?怎么会这么想呢?王妃就是怕郡主寂寞怕郡主不懂得照顾自己,才把小梨派来的呀。”小梨眨巴着大眼,似乎很奇怪于她为何有此一问。
天一浅陌微微叹息了一声,慢慢慢慢闭起眸子,唇微颤,心道:若是这样,那真是好。至少,说明她的娘亲不是完全不在乎她这个女儿的,娘亲还是爱着她这个女儿的。那么,她心软回京,为不受她那一跪而嫁于圣君,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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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便为祭天祭祖,又是一套麻烦奢侈的礼节仪式。天一浅陌也不多想,只是按照别人的吩咐办事,推一步走一步。
三天了,白天都是和圣君在一起的,到现在,她还是未能见着他的真面。繁瑛圣朝的规矩,圆房夜之前,圣君圣后不得相见。所以,这许多繁琐的礼仪,她都是带着那个沉重的盖头完成的,偶尔透过盖头底下可看见圣君的一双踏雪软靴,再看不到更多。而,三天以来,圣君自始至终也未说过一句话,所以,她目前就是连他的声音也不识得。
转眼又过了四日,到了圣君圣后的圆房之日,而揭喜帕之礼自也是在今天进行。天一浅陌难免又郁闷一番,也不知这什么规矩,这一个盖头她来来回回带带摘摘有多少次了?咳……总算,今晚是最后一次。
在一片稀里哗啦的跪地磕头声过后,一双鞋一步一步走近了她。她的心跳有些加速,手心也沁出了汗,心里虽然有几分小得意小期盼却也有几分小紧张。但愿……可以成功!
天擦黑之前,她用江湖上绝好的易容人皮面具将自己改了头换了面,此刻乃是一名貌陋骇人的丑女。这面具带着并无不适之感,以后大可一直带着,这宫中只有圣尊后见过她,她只要在圣尊后面前说上一句江湖上不小心中了毒毁了容貌便可解决一切。既然有这么简单有效的法子,她为何弃之不用?哼哼,如果能在这一刹那吓得他魂飞胆裂并让他再不敢踏入这萦素宫一步,岂不是省却了她不少麻烦?
他走到了她身边,停住了,并没有立刻掀盖头,天一浅陌明白,还有一堆的吉祥话没说呢,果不其然,圣君刚一在她身边站定,宫人们?里?嗦一套又一套无聊的话响了起来,她木然地听着,继续任由别人摆弄。
也不知过了多久,讨人厌的声浪终于退了下去,那双踏雪软靴踱到了她脚底。此刻,紧张尽去,她忽然间兴奋起来,唇角一勾,嚣张跋扈,大大盼望起他快快掀起她的盖头,她可是很渴望见到他那惊慌失措骇然变色的精彩表情呢!
然,他没动。的a8
一股清冽的香气袭来,一个夜光杯递到了她手上,夜光杯内是紫色的葡萄酒。这次,她看到了他的手指,修长润泽,如同美玉雕刻,烛光映照下,恍若透明,很美。
他一手执起她的手,另一只同样拿着夜光杯的手绕过她的手臂,然后,两人共同饮下那胜却仙泉的琼浆玉液。
这一轮,她倒给忘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何等重要的交杯酒啊。
手中的空杯被他夺去,他的步子越走越远,没一刻儿又折了回来,她猜想,此刻他手中应该已然空空,该是揭她盖头的时候了。
谁想——
“扑通!”一声闷响滑稽地在这间大得略显空旷的房间响起。
天一浅陌眉头皱得死死,又是窘又是气,这算什么!
怎么会这样!的07
她郁闷得直想大喊。
原来,那圣君走过来,还未来得及揭她的盖头,人就山倒天塌一般压了下来,直把她压得向后仰去,砰一声倒在了床上,他沉重的身子紧接着贴到了她身上,压得她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她挣扎着要摆脱这座大山,扭、拽、蹭并用,结果动了半天也未能动得分毫。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项间,枕着她的发,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到她脸上,有几分痒,也有几分奇异的感觉……天一浅陌心跳有些快,脸也热了起来。这……这算什么状况呀!
“君上……”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郁闷!不叫不行了呀!
没有回应。
“君上……”一边叫一边试着抬抬腿,同时伸伸胳膊,可惜依然毫厘未移。这蠢笨色三合一圣君难道是醉倒了?这么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那不过是杯葡萄酒呀!天啊,地啊,这圣君也未免太不中用了些吧,除了顶个圣君的光环,他还有什么?某人差点又抽了筋儿。
努力了半天,鉴于这古怪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她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向着门外闷闷低低地唤起了小梨,“小梨,小梨,小梨……”
小梨见天一浅陌唤这么多遍,又这般急,忙不迭地跑了进来,见到大床薄纱后的景象立刻羞得满面通红,转过身子撒开腿一路小跑就要再奔出去。
天一浅陌皱眉叹息,急道:“小梨!哪里走!快回来。”
小梨一听立刻站住了脚,就那么站在那,回头也不是走也不是,窘得脸儿更热了,支支吾吾说:“郡,郡主,小,小梨留下来不,不,不方便。”
“快来救救我吧,再不来救我,明天,你负责把我的尸首送回天一神府。”天一浅陌没好气地道,这丫头还真是笨得可以,一点都不机灵,要她回来就回来,犹豫个什么。
小梨一听,只好转回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踏针毡般一步一步走到了床前,轻轻撩起了那重重嫩粉色的轻纱。
“帮忙把上面这只猪推开。”天一浅陌声音冷肃地吩咐着,因遮着盖头,小梨没看到她脸上很不痛快的表情。
又是没有反应!
“小梨……”她轻唤。
还是没有反应!
“小梨……”她又唤。
就是没有反应!
“小梨——”她不耐烦地唤。
仍没有反应!
“小梨!”她扯开嗓门怒极而吼,哪有这样置主子于不顾的丫头!
“郡,郡主……圣,圣君好,好,好好看!只是一个侧脸就这么好看哦,天,小梨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圣君因一杯葡萄酒醉掉了,年轻的小丫鬟却因他的俊美醉掉了,语无伦次,不顾身份,也不知有没有经过大脑,说着一些女孩子家绝不该说的话……
天一浅陌无奈又气苦,道:“推开这只猪,你可以看到他整张脸。”
“猪?”小梨似乎刚回过神,一脸茫然,一副完全不懂天一浅陌在说什么的样子。
“先止住你的口水,英勇救你的主子,我,于这只猪身下吧。”天一浅陌被这丫头急得一脸怪异表情,哭笑都不得的。
“天……”小梨轻呼一声,睁圆一双杏眼,一脸骇然表情,急道:“郡主,您叫圣君……猪?”
天一浅陌无奈得都快吐血了,这丫头是一颗什么脑袋啊,为什么总是偏离重点!真真想气死她呀。
“放心,他不会跳起来砍我头的,如今他睡得就是一头猪,还是一头死掉的猪,我就是再骂他多少遍,他也听不到。快点……快点……擦擦口水,推开他……我都快被他压死了。”
“小姐,你笑话我啊……”小梨声音低低,可怜兮兮地,又道:“小梨没说谎,圣君真的好好看好好看嘛,比起世子也不差呢,呃!或许更胜一筹……”

“小姐,你笑话我啊……”小梨声音低低,可怜兮兮地,又道:“小梨没说谎,圣君真的好好看好好看嘛,比起世子也不差呢,呃!或许更胜一筹……”
“快点推!不然罚你三天不吃饭!”这丫头都让自己惯坏了,平常也不怎么用她伺候,这怎么就变得这么蠢,活活可以气死人。
“是……是……”小梨慌里慌张答应,手便要向圣君伸去。
天一浅陌终于松了口气,喃喃道:“这么重,压得人都喘不过气,一定是个大胖子!大胖子也能把小梨迷成这样。小梨,将来,我绝对不愁给你找夫婿,只要在大街上随便抓来一个,都能迷得你两眼冒桃花……”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恨恨地想着老天为什么偏生如此眷顾他,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又给了他迷惑众生的脸蛋。
小时候见过一次,时间太久,记忆已经模糊,那些零碎的碎片再拼不出他的脸,只是隐约记得他拥有一双更胜天上百星更赛空中日月的眼眸。小时候就那么好看,长大了更加英俊帅气,迷倒了少女怀春的小梨,也没什么奇怪。
唉……
轻叹一声,这个是自己的夫君,是那个要同床共枕要携手到老的人,他好看,她不是该很开心吗?可是,为何,反而更加失落了呢,心情突然间更糟糕了……
“郡主……”小梨脸红了,“圣君真的好好看,不信,一会儿,你自己看。”说着,手已要碰上床上的圣君。
“大胆,谁许你碰朕,退下!”一声似有怒意又似毫无怒意正忍着笑的呵斥传来,吓得小梨一个激灵连连退后了好几步,扑通跪于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还不走?一个小丫头,也这么大胆,敢忤逆于朕么?”这回,怒意再清楚不过,小梨吓得也顾不得再问她家郡主的意思,撒开腿一溜烟儿似的飞出了那间屋子。
天一浅陌一身冰冷,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颤抖着声音开口:“阿玄?”
“浅儿,你很容易上当呢。”一句略带戏虐的话抛了出来,之后便是一连串轻轻浅浅的笑声。他似乎很开心,肩膀不停颤动,“一杯葡萄酒,你没醉,我怎么可以醉呢?”他轻语呢喃。
天一浅陌什么话也没说,只觉得冷。
身体被卷入一个胸怀,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袭向了她,他裹着她滚到了床内侧,呼吸有些急促,唇隔着盖头印上她的面颊,哑声道:“浅儿,你高兴么?”
身子愈来愈冷,全身颤抖不止,咬着唇,不发一言,不吐一语。所有的片段在脑中一一划过,自动串接,她忽然间全明白了,明白了一个如刀刃般锋利的事实!
她……被他耍了!
“浅儿,回答我,你高兴吗?知道是我,你高兴吗?”他执拗地问着,滚烫的唇磨蹭着她的颈项,又酥又痒,她却全无感觉,只觉自己似乎堕入了一个冰窖,无边的冰冷向她卷来,凶猛地将她吞了进去,一把把冰剑一把把冷刀狂啸着袭向她,直刺入骨,直凉入血!
一袭沉重的凤袍被解了开去,她冷如冰,他却热似火,呼吸如火,手似火,唇更似火!终于他不再满足于盖头外的流连,一抬手撩起了那红艳艳的盖头。
然,盖头刚掀,他愣住了,瞪着眼看着身下的人儿,眼中的迷乱逐渐散去,转眼换来满满的笑意,忍着忍着终于没忍住,大笑了出来,叹道:“我的浅儿,你怎能这般惹人爱?你……你居然……哈……”她居然把自己的脸弄成那般?怎么,想用这法子吓走他?这丫头……这丫头……
“君上,不害怕……臣妾的脸么?”她神色镇静得出奇,淡淡地问。
笑声嘎然而止,心头一阵猛颤,槿木权峥满目痛心地望向她,道:“浅儿,我不许你这样。”
“哦?”依旧淡淡,一丝诡异又苦涩的笑容浮上了天一浅陌的面颊,她道:“臣妾怎样了?还望君上解惑,也请君上指点迷津,臣妾不该这样,又该怎么样?君上是天,臣妾是地,天永远在地的上方,地没有不从天之理。臣妾会听从君上教诲的。”
槿木权峥叹息着将身子倒向一侧,伸手将她揽入胸怀,紧紧紧紧锁住,“我在你面前不称朕,你也不要在我面前称什么臣妾。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会难过会心痛。”
“是吗?君上的心也是会痛的吗?君上同谁都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吗?不说三千女人,就说宠幸过的二百多位女子,是不是在床上都说过此类的话呢?什么我会为你心痛,什么没有君臣,什么我们只是男女,什么我们只是夫妻!”
“浅儿!那些女人……”槿木权峥急了也怒了。
天一浅陌冷笑一声,道:“君上,臣妾很累,无暇听君之昔日艳情。望君上宽容,愿君上恕罪。”
槿木权峥忽然间恐惧起来,此情此景,他当然明白她一点也没为圣君竟是他而高兴,他太意外了,她这种反应让他害怕……很害怕……
“叫我名字……在你面前,我从不是什么君上……”指腹轻柔地划过她的脸,一点一点摩挲轻轻揭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呵……名字……”天一浅陌笑得有些凄惨,“阿峥还是……阿玄?”
槿木权峥轻笑,到她脸上轻啄了一口,道:“随你喜欢。”
“若我都不喜欢呢?”她忽然笑了,笑得竟有几分调皮,眼睛中闪过几抹狡黠。
槿木权峥轻颤一喜,一心以为她不生气了,抱住她,头抵上她的额,轻吻了一口,一路滑行向下,嘶哑着嗓子:“浅儿,方才,你险些吓坏了我。”
天一浅陌只觉得身子更冰。
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灼热的吻一个一个印在面颊脖劲,片刻儿后,他寻向了她的唇。
一个侧头,她闪了过去!
槿木权峥再看向她,震得激灵灵就是一个冷战!她……哭了……
不,也称不上是哭,因为那脸上……一滴泪也无……
只是……那双水眸此刻真真正正成了水眸!
大颗大颗的晶莹就那样在那里打转,已经满了,却是倔强地滞留着,怎样也不肯留下。
“君上,臣妾心很痛。”她第一句话。
“君上,臣妾很恶心。”她第二句话。
“君上,臣妾觉得自己笨得就像一头猪。”她第三句话。
“耍着我,逗弄着我玩,君上……”她转头望向他,似质问又似痛心过后的无边决绝,“你很开心?”
“我何时逗过你……”槿木权峥抬手抹去她眸中强强忍着迟迟不肯落下的泪,“我怎么会逗你……”
天一浅陌冷笑一声,忽然拂开他温柔的手,一坐而起,飞身下床,半福下身行了一礼,道:
“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奉君上,还请君上返还圣华宫。”
“不许这样同我说话!”槿木权峥暴跳如雷,青筋突出脑门,跳下床,制住了她的手腕。
天一浅陌捏紧拳,终于再忍无可忍,冷了眸光,绝了眼神,猛然甩掉他的手,她一步一步上前,一句一句逼问:“好,那我就不这样说。槿木权峥,我们不是第一天相识,我们称得上熟了吧,你知道我讨厌你,你知道我不愿意嫁你,你君上之尊,想必不会强迫一个心里没你的女子吧?”
“讨厌我?”槿木权峥红着一双眸子猛然扣住她的肩,“即使知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即使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即使知道我是陵少玄,你还讨厌我?”
天一浅陌慢慢慢慢扯开了唇角,哼笑了下,冷冷地拂开他的手臂,低低说了句:“讨厌……”然后提高些声音,“讨厌。”再然后抬高了嗓门声嘶力竭地喊着:“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到很想给你一拳,给自己一掌!你这个大骗子!”
“浅儿,你冷静些……”陵少玄拉住精神似已有些癫狂的天一浅陌,想拥她入怀。
天一浅陌决绝地甩开他,目光寒若冰川,面上涌出了恨,涌出了恼,忽然间却又笑了,笑得又畅又酣,“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好好笑的笑话……我何时知道过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有那么多面,你带了那么多面具,我又不是神仙,只有凡人的眼睛而已,我怎能知道哪一张才是真正的你?抑或是根本就没一张是你!”
“对你,我从来没带面具!”猛然,她被拽入了他的胸怀,他拥着她,紧拥着她,心疼地去轻抚她冰冷的背,平息了下自己的暴躁,锁眉叹息了声,“浅儿,对你,我是真的……”
“君上,你真傻。”天一浅陌轻笑,“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也算有几分了解我,你该知道我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这些柔情蜜意,这些甜言软语对我……呵呵……”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痛楚,“不管用的……”
“九年了。九年前,我就喜欢你。那日知道你便是九年前那个小乞丐时,你可知我有多么欢喜?浅儿,听话……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不要因为伤心而盲目,用你聪明机灵的脑袋好好想一想这一串事情。”
“小乞丐?”天一浅陌似是一惊,扬了扬眉,随后又笑了,笑得有几分魅惑,叹道:“君上不愧为君上啊,连骗人都要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君上陛下,难道,你要告诉我,因为我打了你,这世上只有我敢打你,我是那么地特别,所以,你爱上了我吗?并且很辛苦,却从没放弃?”顿了下,又无声地苦笑了下,面露感叹表情,继续道:“铁汉柔情,痴心不古,那九年的相思啊,肝肠寸断?夜半风凉,形单影只,念芳影遥遥,泪湿沾襟?寻寻觅觅,惨惨凄凄,终于苍天不负,觅得佳人?所以,才会这般,这般蛮横地将我娶进宫?就算之前已经相识,就算之前已识我心,却还是要将我锁进牢笼?全然不顾我的情,全然不顾我的心,全然不顾我愿不愿,全然不顾我苦不苦?只想迅速拢我入怀,纳为己有?只因君上自己已经欣喜若狂,一腔炽情,无处宣发?!嗯……或许你会加上一句,情难自控,不得以而为之,又会加上一句,你以为我也喜欢你,只是死要面子不肯说,因为按常理讲,我乃区区一名小女子,圣君唤我一声,我便该心甘情愿摇着尾巴向圣君献媚?”
没等槿木权峥回答,天一浅陌肯定地点点头,略带几分赞赏地道:“嗯,不错,这个理由真不错,天衣无缝,一般少女听了,知道自己被一个俊美绝伦坐拥天下的年轻圣君如此热烈的爱着,都会心花怒放呢。”
槿木权峥有些愣怔,一时半刻儿倒呆住了,怎么好好的一件事,被她一解释就成了这样呢?
迎上他的眸,天一浅陌忽然灿烂一笑,一双眼睛水盈盈的,道:“可是,君上为什么要提醒我用自己聪明机灵的那个脑袋呢?既然聪明既然机灵,这些荒唐的话我会信吗?我就有那么愚蠢,让你觉得很好蒙骗?哈……我打你,你爱上了我,君上,这种事有可能吗?你有毛病?你喜欢被人打?这话怎么就这么好笑呢?”天一浅陌笑得泪都流出来了。骗子……骗子……
“阿玄……”她平静了下来,低低地唤着,“为什么阿玄是圣君呢?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心里刚刚多了个人,这么快就又要扔出去了……”心,又要空下一大片了……
“我是圣君又怎么样,我还是我,浅儿,作为陵少玄,你可以将我放进心里,为什么我是圣君,就不可以!”
“我讨厌欺骗我的人,讨厌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弄的人。明知道我是天一浅陌,为何不挑明自己的身份?明知我不愿嫁入圣宫,却要强行将我娶过来,这些事,这些行为,是一个朋友,一个会关心我会爱护我的朋友,会做的事吗?我不要做你的玩偶,更不要再做你虚假的朋友。君上,臣妾累了,您也累了,请返宫吧。”天一浅陌向槿木权峥行下了送别礼。
见槿木权峥未动,天一浅陌也不再理他,自行站起身,走回床去,躺了下来,颤抖着身子裹严了被子。
心,好痛……真的好痛!阿玄……阿玄……耳中,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回响,默然地将疼痛四处散播,直到她身僵体硬。
她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她那么在乎他这个朋友,他怎可……怎可这样对她呢……给了她温暖,给了她欢笑,给了她安全感,最后,竟然又这样硬生生刺了她一刀,狠狠给了她一棒!
这样子骗她,居然这样子骗她……他,还要她……怎么……去原谅他……
不,不可以,不想原谅也不能原谅,没有这颗心,也没有这份力气。
阿玄,从此不再是朋友了……
天一浅陌心中,回归从前,只有四个人,只有四个人。
静静地走到蜡烛旁,吹灭了烛火。槿木权峥立在黑暗中,望着天一浅陌的方向,良久。
捏紧拳,绷紧身躯,到头来,一个本该很美好的夜,居然就是这么收场。
轻叹一声,都怪他,直到此刻,他才认识到,原来,他一直都低估了她对圣君的讨厌程度,即使是他,即使是陵少玄,也不能完全抹杀掉这从小便存在了的怨恨排斥。那怨恨那排斥如同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早已发芽,拔根生长,如今……正枝繁叶茂……
拳,悄然松开,微微地,他又叹息了一声。他不会逼迫她的,不会给她负担,九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几年,迟早会有那么一日,她会明白他的心,她会晓得他的感情。
现在,只要可以这样每天可以看看她,不用担心她是不是被别人抢了去,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他,向来不贪。
所以,知足。
夜深月凉,晚风多寂寥。
浓浓的黑,茫茫的夜,一位身穿鲜红新郎喜袍的男子满面惆怅地踏出了被彩带装饰得喜气洋洋的萦素宫。
寂寞。
孤独。
一身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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