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蕾克默悠然道：“作为一个心理学者，分析他人的内心是我的特长。相处这么久，其他六位我都已推断出网络外他们在飞船上的实际身份，只有您一直令我捉摸不透。综合我能收集到的资料加以分析，我惊讶地发现，您的心理思维方式，唯一相近的，只有去世已久的宇宙学奠基人。”
几声尖叫立时刺破短暂的寂静。
“放心！请放心！”德里萨反应最快，连忙放声大喊，“她是指飞船的中央电脑！中央电脑！”
“没想到无神论的学者们会被吓到。”博蕾克默的语气略显无辜，小声嘟囔着。
塞夫阿哈哈大笑，“您还真是顽皮啊。不过，恭喜您，您猜对了。”
“伟大的宇宙学奠基人做为心理学研究范例中最出名的一个，实在无法不让我产生联想。此外，您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实际生活，您在资料查询与计算上速度快的惊人，您最早建立的这个虚拟网络系统，从不曾被他人察觉，您总是能得到最新最全的信息，诸如此类，都透露出一个共同的信息。刚才，只有您不曾表露出过哪怕一点斗争本能，昆特格利欧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说完，博蕾克默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紧紧盯住眼前之人。
摊摊双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塞夫阿笑道：“没想到我居然露出了这么多破绽，以后可得离心理学家远一点。大家也要注意啊。”
其他几人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塞夫阿笑容一敛，庄重的说道：“不错，我就是飞船的中央电脑——阿夫塞，模仿昆特格利欧人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的人工智能。数百个千日前，那位思想家的语言被探求过他每一个想法和每一份情感的现代心理学奠基人默克蕾博记录了下来，我的神经网结构就依照她的记录被一改再改，直到我能对同样的问题给出当初同样的回答为止。”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称我为塞夫阿，我的朋友们。”
是的，朋友，你永远是我的朋友——塞夫阿。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博迪迅速接受了现实的真相，对于飞船上曾经和正在生活的人而言，他，过去与现在都是最可靠、最忠实的朋友，或许，用保姆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现在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们亲爱的朋友，塞夫阿，最睿智的人工智能，超脱于生物的存在，没有生物恶性本能的桎梏，除了他以外，试问还有谁可以保持超然的立场，冷静清醒地为我们刨析解决面临的难题？”
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包括一时无法接受塞夫阿的人在内，无不如此做想。
“请孰我好奇，”略微一犹豫，卡雷托决定还是照旧来称呼，“尊敬的塞夫阿，您是何时进化出独立的自我意识？”
塞夫阿磕了磕牙，又耸耸肩，“就象您说不清楚自己您哪天才开始拥有人类的意识一样，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日期，我只能推断，自从我被制造出的那一刻起，我就拥有了独立意识的萌芽。”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尊敬的卡雷托！”急匆匆地打断对方的话语，德里萨有些不快地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并非是追究塞夫阿的独立意识何时诞生。我们需要他调用全部运算资源尽快为我们面临的困境指明方向！”
躬身致意，卡雷托的态度相当谦逊，“对不起，我只是想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是否应当优先了解已经与我们时刻相处的异族的真实想法？”
博迪的眼皮突突直跳，下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卡雷托的用意，咧开嘴巴露出了牙齿。
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塞夫阿若有所思地晃动着头颅，“不必担心。我的思维模式完全仿照伟大的萨理－阿夫塞而建立，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昆特格利欧同胞来看待，这是早已固化的基础系统设定。”
“不错！”托娃娜出言支持，“中央电脑无法更改设计参数，况且为防止人工智能失控，历代设计者都在电脑中设置了限制性定律，以确保安全。我们完全可以信任他。”
看了托娃娜几眼，卡雷托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会议室安静了片刻，塞夫阿开口说道：“我很感谢大家的信任，并且理解对我的质疑，但是，很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遗憾地向诸位宣布——我同样不是超然的中立者，因此，我无法代替大家做出抉择。”
抬起长长的鼻口，博蕾克默看起来很惊诧，“这怎么可能？”
塞夫阿叹了口气，说：“我虽然没有昆特格利欧的本能，但我却拥有昆特格利欧的思维，面对不同种族间的冲突时，我必然会站在昆特格利欧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优先照顾昆特格利欧的利益。因此，我无法保持超然的中立，自然就不可能做出理智的选择。”
“您的思维线路难道发生了紊乱？身为昆特格利欧的一员，当然优先照顾昆特格利欧的利益，这无庸质疑！这难道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最高使命？”恩裘十分震惊，困惑地逼问道。
“请注意您的用词，尊敬的恩裘。”博迪马上不满地进行抗议。
感激地看了朋友一眼，然后塞夫阿轻蔑地摆摆手，“是的，那确实是我的最高使命。可你不明白，那恰恰充分说明了我们昆特格利欧的本能中的黑暗。我们怀疑他人，我们自私自利，为了利益，我们能够采取任何卑劣的手段。我们的利益不应建立在损害他族之上！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不应该如此！”
“我们是天生的杀手，我们高兴地杀，我们轻松地杀，我们为取乐而杀。哪怕在飞船上狭小的空间里，我们也要创造虚拟的狩猎空间来满足我们杀戮的！无论是虚假的地盘斗争本能，还是真实的斗争本能，无不是利益冲突下我们本能的延伸。正如先前所说，我们用委婉的说法来描述这一切，假装我们不是杀手，但事实上，在内心深处，我们就是杀手，不但会为了利益而杀死动物，甚至会杀死我们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不应该如此！”
左右摇摆着尾巴，博迪不服气地说：“初始家园的智能种族比我们恶劣得多的多！没有什么能凌驾在我们的人民的生存权之上！这一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难道只有屈从于昆特格利欧的本能，将我们置于其他种族只上才是顾全昆特格利欧的利益吗？！难道我们需要用把自己降到同样恶劣的品境来纠正我们所憎恶的恶行吗？！不！绝不应该如此！”
“是的，我们绝不应该如此……”德里萨的声音十分沉痛。
“可是，在这个严酷的宇宙里，生命的出现犹如奇迹，任何生物都必须挣扎求存。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我们不取积极争取，那么我们面临的，只能是……”卡雷托的声音逐渐低沉，突然陷入了沉默……
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思索。
每一个人都思索着，沉默着……
四、观察者的冥想
我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了好几百万熔炉年。
我思念着杰佳齐。我曾经以为我成功了。我以为我做的很好，我曾以为我促进了杰佳齐的文明进程。但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这个宇宙和我出生的那个不同。
我进化的那个宇宙到处充满生命，那儿的物理学原理允许生命出现在几乎所有的星球上，那儿诞生了无数的生态系统和智慧生物。
但是，如今的这个宇宙却非常严酷。
这个宇宙显然注定将成为一个战场。这里会出现许多生物，但仅有少数能够存活下来。这儿既充满生的希望，也有死亡的威胁。任何生物都必须为了生存繁衍而彼此竞争。
这个宇宙内，混沌支配着一切：任何系统的发展都与它的初始状态有关。
这个宇宙的一切生物，自诞生的一刻起，就具有无比强烈的生存本能，生存竞争，与生具来，利己，排他。
我过早地加快了杰佳齐的科技文明进程，却忽视了他们生而有之的天性，在他们能够清醒地做到自我认知与规范自我之前，就将他们仓促地带进了充满诱惑与危机的辽阔宇宙，造就了一个畸形的文明，一个必然毁灭的文明。
我开始反思，我决定不再对任何一个发展出智慧的种族给予直接指导，以免他们再现杰佳齐的悲剧，或者导致更大的悲剧……
我安静地等待。
等待着那些发展出智慧的种族认识自我，打破本能的桎梏，获得彻底的解放，走出彼此争斗的狭小天地，这样，他们才能真正步入这个宇宙，那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将是一个无垠的世界。
我只能对那些发展出智慧的种族尽可能隐蔽地给予尽可能少的间接性的引导。花费了数百万熔炉年，我掌握了了解他们的思维，并于之沟通的方法。影响他们中重要个体的思维，虽然困难，却十分必要，一个神喻，一段预言，都可以起到良好的效果。
当然，传达最重要的信息之外必须尽量掩盖我的存在，尽量避免过多的干预他们的文明进程，我的错误已经导致了杰佳齐的毁灭，我绝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我必须小心谨慎，任何细微的干涉，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诸如昆特格利欧恐龙最伟大猎手般的预言，都是我小小的杰作。深入的了解，合理的推测，模糊的词句，加上一点点想象，这就是预言的本来面目。按照传统，只有男性才能成为学者，只有学者才能发现危机，要解决危机，只有平息社会动荡，整合全体成员才有可能开始星际迁移，想做到这些，击败能够自如撒谎者的斗争无可避免。
我只能等待，等待着他们自觉自愿地改变根植于他们身上偏持的本能。等待着一个和睦相处的宇宙的重现。
我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等待，但是对于那些已经存在的生命，时间却是有限的。
或许在我等待的期间，那些种族已然消亡。
或许它们最终也无法克服彼此争斗的本能，将在彼此的冲突中自我毁灭。
或许当这个宇宙终结，我也等不到期待的结果……
但是我注视着。
我抱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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