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聚会
一场狩猎！简单、原始、轻柔……
在高高的草丛中悄悄接近猎物，尽管他看不清自己在追踪的究竟是只什么动物——草挡住了视线——但他能凭嗅觉与听觉感知它的存在。他在草丛中飞快地穿梭，一直在刮的西风隐隐掩盖了他发出的响动。
他的猎物终于来到一小片空地上——那是头小“铲嘴”，非常年轻的“铲嘴”——它长着一个扁平的鼻子，头颅顶上长着三根装饰性的头冠，身上的皮肤斑斑点点，黄绿相间。
他在草丛中蹲下，然后两腿分开，一跃而起，准备给猎物以致命一击。
但这一跳似乎半天也没落下来，时间也仿佛停滞在空气中。
接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铲嘴”的身形扭动着，不断变化、膨胀，直至肤色幽深得像个剪影，个头巨大得像座小山，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黑死兽！最凶猛的杀戮者！最强大的猎手！
黑死兽张开巨口，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大地也为之震颤，以至于他半晌才从眼冒金星的耳鸣之中意识到其中表露的一条简单信息——紧急会议，立即参加！
乒地一声撞开门扇，他怒气冲冲地走到自己的会议桌前，牙齿磕得咔哒咔哒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身影。
“全体成员已经到齐，紧急会议现在开始，哦，大家请坐……”那个身影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严谨而自信。
“我抗议！打断一名猎手正在进行中的狩猎是极其严重的恶劣行为！你们应当了解可能造成的后果！”他一拳砸在桌面，为自己的愤怒做出一个响亮的注脚。
那个嗓音依然波澜不兴，“六名成员同时要求召开紧急会议，那么，请坐，博迪。”
牙齿猛地咬合在一起，他迅速平静下来，轻巧地趴到了宽大的板床上。
“按照协会章程，首先由恩裘宣读她的最新发现，然后由森克塔解释对此的质疑，全体协会成员听取两位的报告并进行磋商。考虑要求发表个人报告的人员较多，本次会议将按照提交申请的时间顺序按排申请者依次发言，本届协会主持人致辞完毕，请恩裘讲话。”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瘦小身躯再度伏低，隐没于灯光的阴影之中。
第一位发言者的身子也明显短小瘦弱，当她站起来后这一点就越发明显，博迪低声咕囔了一句，久远的年代之后，两族的差异仍然一目了然。
“……根据最近两个千日的化石资料整理研究，结合圣族的考古资料，我可以肯定得出一个结论，碧族与橙族，一同起源于母星的大陆。至于橙族为何分化独立出来，离开大陆迁移到群岛，恩，尽管缺乏可信的文字记录，与考古发现——当然，这些已不太可能找到——对比两族的神话传说、宗教文献，我大胆推断，橙族就是碧族传说中的奥格塔罗特人，在史前战争中落败，被迫迁移，从而发展出与碧族完全不同的文明、形态。做出推断的原因有如后几点——传说中的奥格塔罗特人的外形、肤色与碧族差异很大，还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谎，橙族完全符合以上特征，作为佐证，橙族中流传着古老的战争与迁移传说，而且橙族对本族别称的发音与奥格塔罗特也十分相似……”
几乎无声地磕了下牙，博迪敏锐地意识到恩裘兴奋的嗓音之下隐含的不满，甚至包括她未曾注意或有意忽视的滚滚潜流。学者啊，一个纯粹的学者啊，博迪脑海中突然涌出纷乱的想法隔断了随后入耳的话语，所幸讲话的要点已然明了。
“那么，下面有请森克塔发言。”主持人最后一个结束了鼓掌，宣布第一轮交锋正式开始。
博迪饶有兴致地转动头颅，让自己的头部正面对着第二位发言者以示礼貌，原则上与会者可以不必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前两位发言者却没有隐藏自己的种族出身，他俩往日的外表、言行等等，也充分地证实了这一点，这就使得将要上演的场景更加富有戏剧性，细小的礼节之后，博迪最后的一丝不快业已无影无踪。
第二位发言者的个头较诸前者，又小了几圈，嗓门倒是洪亮的异常，“率先声明，我个人对尊敬的恩裘学者的研究结论没有异议！”
听到四周响起一片磕牙声，博迪得意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似乎被大家的态度惊吓到了，森克塔的嗓音变地略微有点颤抖，“我个人完全赞同恩裘学者的见解！遗憾的是，我仅仅是不赞同恩裘学者立即公开研究结论的想法！”
事情越发有趣了——博迪的眼睛也随着众人睁大了几分。
“众所周知，奥格塔罗特，在碧族的语言，甚至多个古老的宗教里，都是魔鬼的别称！现在公布这个结论，必然会对两族近期的紧张局势火上浇油！因此，我强烈建议暂缓公布恩裘学者的研究成果，直至局势缓和为止！”
恩裘挺直身，张了张嘴，努力把每一个字词讲的尽量平稳，“自从尊敬的碧族同胞摆脱了所谓的地盘争斗本能，我们两族一泯恩仇，共渡大难，和平相处了数百个千日，双方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存在些微不和谐的嚎叫，不过是大河中的几块泥沙。所以，我坚持自己如期发表研究报告的立场。”
“泥沙？！局势绝对比我们目前了解的严重的多！”腾地站起，森克塔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从前和平相处，那是大家都要共同面对最迫切的生存危机，搁置了其他矛盾，只有傻子才会在已经着火的房子里打架！那可不代表问题都被解决了！如今新世界的移民行动终于完成，危机解除，积累压抑下的问题逐渐开始浮上台面，将来必然更加严重。双方的外形、语言、宗教、风俗、体质、文化等等，甚至繁育周期，这些，都是无法弥合的巨大差异。现在，新世界里，单领地划分，人口控制引发的冲突就已举不胜举！上帝告诉我们要共同生活，共同工作，但至到今天，我们仍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短短三百个千日，我们就摆脱了蒙昧，逃离了解体的母星，多数平安迁移到新世界，少数移居圣族开拓的星球，与至少四个以上，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智慧生命种族和平共处了数百个千日。因此，我完全有理由认定年轻的森克塔学者对未来漫长的前景过于担忧了。”
“成不成熟不能只凭高度来衡量！”森克塔高昂地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博迪点了点头，几个人也在低声赞同。
“三大科学的开创者都是青年。哦，对不起，尊敬的森克塔学者，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歉意。”恩裘伏弯下腰，行了一个古老的让步礼，森克塔摆动手臂还了个礼。
“可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真理，必须为大众所了解！真理，可能会因部分人的无知、愚昧和别有用心导致一定的灾难，但是，只有了解了真理，我们的种族才能生存，才能前进，过往的历史清晰地证明了这一点。一名真正的学者，绝不能因为眼前的可能造成的危机放弃传播发现的真理，伟大的宇宙学创立者用他的双眼，用他的生命为每一名后来者身体力行地示范了最佳的榜样！”
听到那个万众景仰的名号，全体会员自动起立，以示尊敬与怀念。
等了一会，森克塔才激动地道：“作为一个对两族关系协调事务与历史颇有涉猎的人士，我接触过大量不为广知的古老历史的真相，我们今日光辉的成就，并不能掩饰阴影下的险恶。所谓的先知发现上帝之脸，引发了史上最大最久的宗教战争，彻底改变了碧族的社会形态；母星解体危机公布、人口出现爆炸，引发的首都群体地盘斗争暴乱，差点毁灭了我们最伟大的学者，差点毁灭了我们种族迁移的希望；若非及时发现碧族地盘斗争本能的假象，我们两个种族也必将在自相残杀中自我毁灭，或者与母星一同毁灭……一颗小小的火星，在我们一族内部都可能发展成为燎原的大火……伟大的宇宙学创立者同样用自身的经历为我们证实了，魔鬼一词造成的破坏……这样的历史，我们经历过许多、许多次……危机并不只在我们之外，它同样存在于我们内部……”
看着那个哽咽得无法继续下去的同胞，一种抽搐的苦痛冲击着博迪的心脏，两名身为橙族成员的学者，立场不同，观点相异，却为着一个共同的信念而奋斗终生，或者我们的未来，未必会危险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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