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欲棒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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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站在乾清宫了,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兴高采烈,等待着惊喜的。
“格格,请。”李德全从西暖阁出来。
我一步步迈近,速度慢得不能再慢。进去之后,看见康熙如往常一样,在软榻上批批写写。
“苡蓠参见皇伯伯。”我跪地行礼。
“过来,坐下吧。”
于是我浮坐到了炕桌对面。
……
快半个时辰了,康熙仍不发一言,气氛凝重的让我能听见自己血液里细胞碰撞的声音。
终于,“丫头啊,你心里中意谁?”
我不敢抬头,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只是一个话端,康熙什么都清楚。“苡蓠喜欢十三阿哥。”微弱的声音颤颤而出。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朕的那两个儿子都来求你,”这是康熙第一次在私下里与我称朕,使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却对视上一双饱经风霜,坚定不移的锐眼,“两虎相争,丫头想让谁惨败呢?”
这问题太尖锐,我不是谈判专家,只能复低下头,无言以对。
“你与胤祥之间的,尽快了断吧。”
我霍的一惊,强忍住反驳的冲动,看来这已经是一位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双土之下万人心,人心之上江山擒,王者皆愿双掌握,唯望伊人前缘尽。”康熙缓缓道来,“回去好好收收性子吧。”
“您说什么?”茫然口动,揭示着打从心底的疑问,我真的一无所知。
康熙双目穿透在我身上,光线像是在打量我的背后。于是转头求证,空无一物,却听到,“太子那边朕早有吩咐。”
我先是头若裹酱,细细嚼味,话语粘接,换来大彻大悟。我第一次焦急万分地跪在了软毛地毯上,以我学到的最标准的姿势,额头点地,不再抬起,嘴里连断哽咽,“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了。
“够了!”
前所未有的大喝震得我跪坐在地毯上,无法承受。
磕磕绊绊出了大殿,外面已经昏黑,我极力分辨着方向来到贞顺门。侍卫相拦,我满脸布泪,瞪眼向前。
“格格,您可有出宫的腰牌?”
“我要去找胤祥。”尽量避免哭咽,轻轻吐出几个字。
“格格……”侍卫见我如此,一时也慌了神儿。
僵持不下,我骤感全身由心脏开始散发锥痛,腿上无力,只能任上身下坠,躬身蹲在了地上。
“格格,”侍卫不好越礼相扶。
正犹豫间,“格格,您怎么在这里?”
没有抬头,还是坚持,“小秋,我要去找胤祥。”
“格格,”小秋半扶起我,又揽上我腰,“格格咱们回吧。”
“胤祥不回来了吗?”
小秋声音已经明显带泣,“格格咱们回去吧。”一边拖拉着我,“十三爷,十三爷今晚,今晚……”
“哦,我怎么忘了,”随着小秋离开了贞顺门,“他有府邸了。”
刚到了小院儿门口,看见嬷嬷的房间烛灯闪闪,木鱼噹噹,推开了小秋,往那边跑去。
进屋不顾礼节,跪到了嬷嬷身边,“嬷嬷,您去求求皇伯伯吧。”
“这是怎么了?”嬷嬷搂着我起身在一旁的贵妃榻上,“你们都下去。”
“皇伯伯他,他要我……和太子……”无法细说完全,“嬷嬷,我喜欢胤祥,您去和皇伯伯说,他会听您的,一定会的。”
“你,”嬷嬷看着我,复楼我入怀,“傻丫头,就这么和皇上说了?”
我连连点头。
“皇上还是疼你的,听嬷嬷说,不要直面顶撞,他是一国之君,难道还做不了你的主?”嬷嬷捋着我的发辫。
“可是我不愿意呀。”
“孩子,别太执着了,”嬷嬷声音轻缓,却没能安定我的惶恐,“即使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也只能如此的。”
“嬷嬷,如果我额娘来,能行吗?”
“胡说什么!”嬷嬷撑起我双肩,“你若拿这个……你怎么知道?”
眼泪扑朔而下,“我知道什么?我,我就是想回家。”
“嬷嬷知道,知道的……”
……
这一晚我都窝在嬷嬷怀里,紧紧抓牢,仿佛这是我迷茫在大海中的唯一浮萍。
那天之后,嬷嬷像是着了风,连连不适,几天下来,低烧退了又起,不见好转。
“格格,嬷嬷身上起疹子了。”小秋急急地跑进屋。
“什么疹子,太医怎么说?”我边说边往嬷嬷院子走去。
看着太医请完脉,我起身向前,“太医?”
“回格格,苏嬷嬷怕是起了豆疹,这病来事太凶,老人家又不愿服药,微臣要马上禀报皇上,迟了恐要误事。”太医施礼道。
“那您费心了。”
送走了太医,我独自守在嬷嬷床边。
这几日嬷嬷卧床不起,我争取分秒陪在身边,多半为了尽份孝心,只怕也有沉浸忙碌的私念。
“苡蓠丫头,”
看见嬷嬷微微睁眼,“嬷嬷,我在呢。您要什么?”
“去和皇上说,我要去卧佛寺……”
我打断了嬷嬷的后文,“这怎么行,嬷嬷养两天就好了,等好了再去。”
用手推我远离床榻,“宫里还有小阿哥,小格格,我不能……你也回自己院子,不许再过来。”
我闻言赶忙上前,“嬷嬷,您没事儿,只是水痘罢了,苡蓠小时候就得过,不怕的。”
嬷嬷执意己见,我没有推与他人,亲自前往乾清宫。
大殿前没能入内。
“我要见皇上。”
“格格,皇上吩咐他人不得入内。”小太监答得恭敬。
“我……”
“格格吉祥。”
“李公公,我要见皇上。”看见李德全出来,我赶紧上前。
“格格,皇上正和几位阿哥说话儿,您略等等?”
“李公公,我不是为自己,嬷嬷病了却要出宫,您给进去说说吧。”我拢去仓促,低声相求。
“老奴这就进去回话。”李德全听是嬷嬷有事,没再阻拦。不一会儿,“格格请。”
闭眼稳神,跨进大殿,我知道他们都在,他也在。
首先映入眼帘的哪有他人,扫了眼十三的侧影,不敢正面,“苡蓠参见皇上。”
“同伯伯赌气了?”康熙仍似从前,“起来吧。”
“苡蓠不敢,”我没有起身,“苡蓠此时烦扰皇上政务,是因为嬷嬷要即刻前往卧佛寺。”

“额涅的病情太医已经上报,李德全,”稍作解释,康熙扬声,“用朕的马车,你随行,务必要把额涅安全请回。”
“嗻。”
“等一下,”我出声拦住了李德全,“皇上,苡蓠要陪嬷嬷一起去。”
“这怎么行,额涅是出宫治病的。”
“皇上……”
“不准!”
见康熙有些动怒,十四靠近我身边,“蓠儿,皇阿玛也是怕你染病。妈妈不会有事的。”
我抬起头直视宝座,“皇上,都说您是以孝治天下,苡蓠没有父母,嬷嬷早已如同亲人,现在嬷嬷重病离宫,苡蓠理当相顾。”
“蓠儿,”
听见十三的声音,连日来的心酸终于爆发,我呜泣不断,“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大殿里除了我的低泣,再无他声,许久,“李德全去帮丫头准备准备。”
默默磕头,起身倒退。
“丫头,自己要小心啊。”
抬眼又是一串泪下,明明就是关爱的亲辈,却为什么要那样逼迫勉强于我呢?
转眼来到卧佛寺两个月了,原来时间真的可称一剂良药,可以抚平澎湃的心潮,也能沁慰干涸的伤烙。
嬷嬷的病基本痊愈,只是还有些虚弱,想着还要住些时日。这样也好,我已经不再厌烦淅淅经咒,声声鱼音。
没事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和镜月来过的林子里恍然,感受阳光,叶香,鸟啼,虫醒……似乎乐趣无穷。
正欣赏着满地照眼的野花,听见“唦唦”的脚步声,以为又是侍卫来请我回寺,并不转身,“再让我坐一会儿。”
没有听到一贯的回答,我心头一紧,幻想着十三此时正于身后,带着心心期盼鼓起勇气……挡不住的骤然消伤,“是……”你啊!
“蓠儿!”
“九阿哥,来看看嬷嬷吗?”我一扫不快,起身微笑迎面。
“蓠儿,你……瘦了。”九阿哥伸手一揽,我便落入他怀。无拥,垂手,轻靠,闭眸。我没有任何挣扎的乖顺却使得九阿哥与我撑开了距离,“蓠儿?”
不愿睁眼面对现实,我自私的放纵着自己,伸手环搂住微颤的躯体,贪恋丝丝温热。
“蓠儿,蓠儿,”两声询问,九阿哥不再犹疑,回搂住我,“别怕,不会发生任何事。”
心中的警铃历时拉响,我猛然正身,“什么事?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跑,我真想就这样跑回家。
“蓠儿……”九阿哥不肖两步就追了上来,由后圈我不放,“别这样,一切有我。”
“九阿哥,”张嘴却不知如何后文,片刻停愣,“我们回寺里去吧。”
又是香山脚下,不由心间丝丝抽痛,往原先的测字处看去,无人于此。不成想继续下行,却看见那人蹒跚而上。
我下意识拽住了身边的九阿哥。
“怎么了?”回握住我,九阿哥随我看向来人。
“姑娘,我们还真是缘分异常啊!”
“你是何人?”九阿哥侧身挡在我身前。
那人捋胡轻笑,“我是何人,公子问身边人便可一清二楚。”
不待九阿哥发问,“你这人可是特意跟着我的?不然我下南归北都逃不过你。”
这回那人不再应答,只一拱手,与我们擦身而过,往那处木桌走去。
我也自己抬步,却被九阿哥拉住,“那人就是测字先生?”
不做回答,暗自实力,九阿哥没有纠缠我,却放手向回走去。
赶忙追上,“我们走吧,他是个疯子。”
不顾我的阻拦,九阿哥执意来到木桌前。
“先生给蓠儿测过字?”九阿哥施礼开口。
那人回礼,“公子多礼,在下随口一说。”
我顿时涨怒,“什么叫随口一说,你知道……”
“那先生可愿再赐教一二。”九阿哥盖过我的指责。
“公子请讲。”
“先生可知蓠儿能否渡过眼前一劫?”
“能。”我跟着坚定的答案悠然心阔,可还没来及贪享,又听到,“只要姑娘不再妄情。”
“谢过先生了。”九阿哥声音明显雀跃,“还有一事相求。”
那人静声待候。
“我也想请先生测个字,”说罢提拿折扇在桌上比划开来。
我一心铺在“妄情”二字之上,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有美相伴两世缘。”看向九阿哥,面无异色,心中默自替阿瑶放下悬石,看来阿瑶的前世终情人眷属。
沿着山间土路,我们离寺门越近。
“这段时间九阿哥去看过阿瑶吗?”
“随八哥去看望良母妃时见过两次,她挺好的。”九阿哥说的满不在乎。
我却不再苛责,只是扬之一笑,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磨合。
九阿哥留下吃晚饭。
“九阿哥,”嬷嬷搁下碗筷。
“妈妈?”九阿哥也放了手。
我却咯噔咯噔嚼着花生豆,听见嬷嬷说道:“今儿个你来了,就替我把这丫头带回宫去吧。”
“胤禟知道了。”
“我不走,”接着夹菜,“除非嬷嬷和我一起。”
“你这孩子,嬷嬷已经没事了,念着菩萨显灵,想多侍奉些时日,你一个格格,总在这里,说起来叫人笑话。”苏嬷嬷说着又把跟前的青菜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就是不回去。”我嘴里含饭咕哝着。
“嬷嬷放心,胤禟自会带她回去。”九阿哥漱口起身,“出来时见过皇阿玛,说是过两天也要派人来接的。”
我瞪了眼九阿哥不再做声。
回到小院儿才知,康熙因为嬷嬷此次重病提前了十二阿哥的婚事。现在内务府是紧着忙活。
第二天正赖在卧室吊椅里打晃,忽听见靠着的窗外有人说话,起身静立。
“您进去吧,格格就在里面。”
“她……”
虽只一个字,我已经揪紧了旗袍侧边。
“她身体可好?”
“格格还是先前带回来出冷汗的毛病未好。”
“她最近可有……”
“十三爷,您想问什么,直接进去不就知晓了。”
一声叹息,“她不愿见我。”
“十三爷要是这样误会格格,奴婢可要鸣不平了。不说别的,就是您成婚当晚,奴婢可是从贞顺门把格格扶回来的。格格嘴里一直念着要……”
“小秋”我皱眉断呵。
紧接着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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