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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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呢?”男子问小孩。
“出去了。”小孩耸耸肩,指了下桌子,“桌上有留给你的信。”
男子跑过去拿起信,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她怎么又跑了!”
小孩见怪不怪:“快到清明,她当然是去寻茶了。”
清明谷雨向来是茶期,当然对于某人来说就是离家出走期。
男子挫败地低喊:“我已经加了小心了,怎么她还是跑掉……她会去哪里?”
“龙井应在谷雨前,雨前茶是娘最近的偏爱,所以可能去摘龙井。”小孩拿着笔记念着,“洞庭的吓煞人香也是这个时候,而且需要女子来采,娘好像一直想亲去。黄山云雾娘一直没亲去采过,也难说她是去了徽州,何况徽州好茶很多。蒙山玉叶长春、开化龙顶、径山毛峰、湖州紫笋……爹,好像很多啊。”
听小孩说着,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为什么你娘这么爱茶……唉……”他跑出门口,还不忘了交代,“我先去问问庄子里有没有人看到她走,你把刚才那些茶名字和产地都写出来,我回来看。”
小孩耸肩:“娘好麻烦,不交代去处,还要我来写这些东西。”他摊开《茶经》,又拿出几本娘写的小册子,寻着清明茶期的茶,一笔笔记录,“爹也是,娘反正肯定会回来,干嘛找她?他一走又得让张叔叔去和别人谈生意,张叔叔又会找我抱怨……”
“爹明明这么精明,为什么一定要作这么傻的事情呢?好奇怪哦。”
茶书摊开着,娟秀的字是冷水做的笔记。
杀菁之后耐心揉捏,不疾不缓,勿过勿不足。蒸压晾晒,香气自存。
茶,入水舒展,清香自逸。初入口微苦,而后为甘。
清水酌茗,冷暖自知,甘苦自晓。
——完——
篇外
早知潮有信
天亮了。
我睁开眼,一张俊帅的脸映入眼中。他皱着眉,问我:“妍琴,你愿意随我行商吗?”
我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做妻子的应该守在家里侍奉翁姑,怎么可以外出抛头露面?”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我昨天不知耻地引他圆房,他觉得我有亏妇道?
眼泪流下来,我心中恐惧无比。我不能被休啊,我刚刚过门,要是被他遣回家中,我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然后幽幽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说吧。”
他是真的不想要我,他对我说他没有办法常在家中,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们随时可以仳离。他是认为我会不守妇道为他丢人吗?不会的,即使他不在家中,我也不会和其他男人有来往的!若他不信,我可以以死明志!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你照顾家里了。”他说,收拾好行李,离开家。他是商人,在外面有很多生意,他很忙,我不会抱怨,我只会留在家里守着。守着空床,盼着他归。
一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在等待与孤单中,日子如此漫长。商人重利轻离别;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嫁与商人头欲白,未曾一日得双行……我,只守着窗子,待他回来。
然而他回来也并未与我多相处,这是当然,他是男子,他有正事要做。女子戒**,即使晚上同塌而眠,我也不能让他碰我。
只是,公婆想要孙子,我……无子也是七出之律啊!好淫是七出,无子亦是七出。
我望着天,第一次感觉到天是如此不公。
大嫂也无所出,可她就不象我这样镇日担心。大嫂是皇上册封的针神,大哥怎么也不会休了她的。可我,娘家不足以为凭,万一被休离,我怎么办啊……
大嫂常过来和我聊天,爹娘不喜欢相公,连带也不喜欢我。我在这个家中孤立无援,只有大嫂待我好。我常盼着她过来跟我说话,但有时又会怕……大嫂的话常常让我无法理解,她的口气倒和相公有点像,说我不该这么守着,说我应该……得到幸福……
什么东西叫做幸福?我该守妇道,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可是,幸福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相公回来的时候,我要伺候他,这是我的幸福。他和人谈生意的时候我要回避,他要茶的时候我送过来,他走之后我守着……我就这样一天天活着,不知道少了什么,也不知道多了什么。
似乎,是多了什么。有的时候抬眼,会看到另一双眼在看着我。是魏副管家,有时会在院子里见到他,但……也未免太经常了吧?
心有点乱了,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我是明二夫人,怎么可以在没人的时候想丈夫以外的男人?简直是**!
不能想,不要想,不敢想。我是渺小的杜妍琴,我没有大嫂的胆量,别人的一个轻鄙眼神就可以杀死我。
大嫂离家了。娘说要给大哥纳妾,是大嫂的师妹,江湘绫。大嫂说要把妻子之位让给江姑娘,所以她离家了。
但是我知道,大嫂根本就是不想要大哥了。大嫂表面上的温良恭顺是应付爹娘的,我知道的,她是一个硬气的人,她不会和别人分一个男人。

大嫂很厉害,她走也不会有事的。她走之后,她的丫鬟绢儿常来找我,和我聊天,让我不会因大嫂离去而寂寞。我很感激她。
绢儿和大嫂不同,大嫂不会把话说明,只会暗暗点我。而绢儿一向有话便说。
“妍琴,你真的不考虑魏副总管?人家很老实,相貌端正。他喜欢你,我看你们挺相配的。”
我自然斥她的荒唐念头,我是人妻啊,别的男人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反正明皓宇也不喜欢你,他常年在外,搞不好藏几个娇了,你何必为他守着?”
贞洁,女人最重要的是贞洁。别说两三年,就是一生,我也得守着。
“贞洁顶个头。”绢儿不屑地说,“最多不就是四脚牌坊,难看死了!”
绢儿,你不懂。你是小丫头,你不明白的。
我开始躲魏副总管的眼光,一看到他出现就赶快跑开。然而他是管家,是很聪明的男人,我还是被他抓到了,在花园里。
“二夫人,为什么躲我?”
“我我我……我没有……”
我不敢面对这男人,只向后躲去。他却抓住我,灼热的眼神看着我:“二夫人,你明白我的心情吧?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向后退,他拉着我。我脚下一滑,他将我抱在怀中。
这样是失了名节!我心中大骇,偏偏不知怎地全身无力,竟然没有推开他。
“妍琴你在么?”我听到绢儿的声音,吓得双腿发软。这样的情形万一被她看到,我就……万死莫辞了!
他将我抱到假山后,我盼着绢儿找不到我赶快离开,却听到她声音:“奇怪,瓶儿明明说她来了这里……算了,不找她了,难得来这边,我赏会儿花好了。”
她走来走去,假山并不很高,我怕她看到我,拼命往里缩,缩到魏徵明怀里。他紧紧抱着我,我一边惧怕绢儿发现,另一边……身体起了感觉。我拼命咬住嘴唇,用我知道的恶毒语言来骂自己,可是……
绢儿直到天黑才离开,而我,因着几个时辰的耳鬓丝磨,铸下大错。
癸水一个月未来,我知道我完了。
我不敢告诉他,不敢对任何人说。我连自杀都不敢,我怕他们验尸。明皓宇走了半年多,我这身孕怎么自圆其说!
我的身体除了我自己外,只有瓶儿最清楚。她担心我,竟然把事情告诉绢儿。绢儿一脸笑,让我和魏徵明私奔。
怎么可以,我家怎么办?而且我不是大嫂,我根本走不远啊!
“让别人看不出你逃了不就结了。”绢儿轻松说道,“我替你。”
她竟然能变成和我一样的脸,让徵明带我逃跑,她在明府替我。她说我不用担心她,她会找个机会装死,或者让明皓宇休了她。反正不会有事的。
明皓宇是君子,我相信他不会为难她的。而且绢儿是会武的,应该没关系。
我坐上马车,离开明府,离开徽州。绢儿让我找她朋友清,那个清很厉害,竟然连户籍都为我们解决了。绢儿,好像在官府有靠山。
我和徵明开了间小店,他善打算盘,我可以理家,竟然安静度日。生了个男孩,哭得很凶,我一抱他却又笑了。我给他取名叫魏倦,和绢儿同名。
倦儿出生不久后,瓶儿找到我们夫妻。她说绢儿和明皓宇成了真正夫妻,两人一同离开徽州,绢儿随皓宇行商。
我想他们二人才是最相配的吧。我不适合颠沛流离,而绢儿根本不是会定在一个地方的人。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明皓宇问过我,愿不愿意随他行商。或许不是商人轻离别,而是身为商人,不得不离别。
没有随他去的勇气,所以我活该等待。他这样好的男子不是我配得上的,我只适合平凡的弄潮儿。
瓶儿告诉我她不叫绢儿,叫做冷水。很特别的名字,就像她一样。
我后来知道,会武功的人耳朵很灵敏,能听到别人的呼吸和脚步声。
所以那天在园子里,她是故意的。
我开始期盼,期盼他们夫妻经过我们小店,我就可以告诉她,因为她,我得到了我的幸福。
“棨散掉了,你们这家杂货店里有卖的没?”我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心中忽然大喜。徵明在叫我:“妍琴,你看谁来了!”
棨是用来穿茶的器具,在我们铺子里,茶具一应俱全。因为冷水爱茶如命。
我挑开帘子出了内堂,迎面的俊俏男子,曾是我的夫。而那个明媚女子,是改变了我人生的人。
呃……一旁还有个小孩,是他们的孩子吧!
“绢……冷水,明少爷。”
我笑着,徵明拉着我的手。我注意到他们两个也携着手,相偎的情形像是一张画。
一张,很幸福的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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