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事实等于真相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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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觉得萧千誉此人不简单,先不论他年纪轻轻就掌管六部之一的吏部,全面负责朝中各级官吏的管理,考核和升迁,位高权重,实权非常,而另一方面,吏部既是众官吏争相拉拢,阿谀奉承的对象,也是争权夺利,阴谋算计的污秽集中地,它不比其他五部,技术含量不高,在里面任职的官员往往是王侯将相之子,个个养尊处优,飞扬跋扈,要管理好这些人,让鱼龙混杂之地和平共处也并非易事。而要做到这些,并不仅仅是依靠显赫的家族势力,个人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而萧千誉本人也不像朝中其他青年官吏那般锋芒毕露、狂傲浮躁,即使面对身为皇族的我,也没有特意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一言一行不卑不亢,十分得体,为人处事完美得几乎找不到一点儿瑕疵,一点儿破绽。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没有破绽反而是最大的破绽。这样的人怎能不让我疑心,怎能让我不提防。所以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是感到惊讶,并不震惊,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也会对那张龙椅有这么大的兴趣。
“王爷,怎么露出这么惊讶的神色,我以为你看见我会很高兴。”
他身着淡棕色长袍,墨发没有系上发冠,只松松的用一条淡棕色的绸带绑着,少了几分平时的严谨和稳重,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意。他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十分温柔,看着我的眼眸也很温柔,虽然比起尹秋临、丁雨砚来,他的相貌不算出色,最多可以称得上是清秀,但脸上的笑容却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让人心生好感,移不开眼去。
可知道他真面目的我,现在却只觉得他的笑容虚伪做作的令人厌恶。
“在此处遇见大人,遇见同僚,我是高兴得惊讶啊。”
我沉着气,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拂袖坐到右上座。哼!如果我是无用之人,他也不必费尽心思三番四次的绑架我,我就看看你到底耍什么花招!
他又对李锦说:“堂主,您辛苦了,感谢青楼联盟相助,请随偃先生到后院的厢房疗伤休息。”
李锦对他拱手一礼,“你的谢意我会带给盟主”,他又看了我一眼,视线交织的瞬间,我感觉他的疑惑、担心和不安。
呵,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自身难保还想如何?我的唇角微微上挑,半分讽刺,半分意会。
他见了,立刻垂下眼眸,随即敛去一切情绪,转身随那儒生退出堂外。
萧千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对我说:“李堂主的本来面貌要比现在美得多。”
我看着他,他打算说什么?
“这样的魅力,连王爷也无法拒绝啊。”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将刚才那一幕理解成这样的含义,我那饱含讽刺的一眼被解读成了依依不舍?我呔!那萧千誉什么眼神!我有这么烂桃花吗?随随便便一眼都可以被理解为春心浮动,春意荡漾?
一口气呕上来,我刚想出言还击,一个念头转了过来,我对着萧千誉微微一笑,举着手中的茶杯说:“那还真得感谢萧大人,如果不是萧大人请我到‘桃源’游玩,我也无缘认识这样一个可人儿啊,沈某就以茶代酒,感谢大人美意。”
无用的人总是能让人放松警惕,再说那李锦光从相貌来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大概很少有人能在这种别有用心的美色上不缴械投降的。算了!让他相信我是色令智昏,见色忘义的小人总比让他认为我聪明伶俐,精明能干的好。
他本就挂着笑容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他也举着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我不担心他下毒,如果他下毒就不用对我说这些了。
他又说:“客套话我省下了,我邀请王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合作。”
呵,邀请?这个邀请还真是惊天动地,血流成河啊,那么,这个所谓“合作”也并不简单了。
我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目光,“合作?”
他呵呵的笑了,“明人不说暗话,十二年前,秦王之乱,宫中死了十四名三品以上的大臣,一名皇子,三名皇妃,其中一名皇妃是九皇子沈青衍的亲娘,董妃,另外还有一名尊贵的人……”他边说边观察我的表情,“那就是一国之母的皇后也死在那场动乱之中,事后,在动乱中亲眼目睹亲娘之死的九皇子也因惊吓过度意识错乱被送到亲戚家养病,直到动乱一个月后结束,整个南隅一共死了十万余人,而先皇也在这次动乱中落下病根,远离朝政……直到太子亲政,皇上登基,以后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他的语气平静,述说着南隅人人都知道的历史,却让我从后背升起一股子寒意。
这个时候,他提秦王之乱的用意何在?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冷冷的说:“史书上的记载,人人都知道,自然是事实。”
他摇摇头,“人人都知道,不一定是事实”,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温柔无比,“比如,很多人就不知道,现在坐在皇城龙座上的不是真正的皇帝,就像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当年秦王动乱覆灭之后,残余势力为给秦王报仇,数次刺杀太子,先皇为了保护太子,将既是亲兄弟,又是表兄弟的太子沈御成和九皇子沈青衍调了包,结果留在深宫中的是假太子沈青衍,保护在浈河边境府的却是真龙子沈御成。”

他的笑容如水温柔,却冰还要冷,比剑还要利,让我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握住扶手才能稳住身形,握得太紧让我指节都有些泛疼了。
“哦?王爷,你的脸色都变了,身为当事者的你,应该知道这是事实吧。”
冷静,冷静,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这家伙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小小的尚书一名,他对事实又能了解几分,他不过是拿那话来激我,来试探我而已。
我不躲避那炯炯探视的目光,尽量克制住颤抖的音调,尽可能的用某种平静又肃杀的语气说:“萧大人,在官场中如此圆滑世故的你可知对皇族胡言乱语的后果?”
“王爷,不,不,我是是否该称你为沈御成,或是皇上呢?”,他看着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为了不使事情泄露,当年知道这事的几个人都被先皇杀掉了,其中就有董妃,而除开当事人,现在知道此事的人包括我不会超过四人,一人是你的外公神武将军,但是他已去世,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太傅江显,但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先皇还是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董妃宫内倒马桶的一个小太监,身份低微的他意外听见了这惊人的内幕。”
我抿着唇不说话,而事实上,即使我张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是能说什么,此刻,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立刻会将我推入万劫不复,我不会思维混乱到忘记孤身一人身在敌营的事实。
江太傅说过:敌意不明的情况下,沉默不语是最好的保命良药。
萧千誉看我沉默不语,似乎是很满意我的反应,他接着又说:“我初次见你时,你的记忆似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抹灭之法是秋水阁主不外传的密法,江显与秋水阁交好,这必定是他的杰作,不过,他的用意实在是让人费解。你到过西锦谷,见过秋水阁的少主丁雨砚,看你现在的反应,他应该是帮你解开了记忆。而现在这种情形,无论是秋水阁、神武将军府还是江显,你背后的势力一个一个开始浮出水面,这应该是你取回王位的时机了。”
我冷笑着说:“你这是打算煽动我?你就这么肯定我对这皇位有兴趣?”
他说:“确实,以我对你的观察,你并不是一个对权利特别有**的人。但是……”,他松开交叠的手,放在扶手上,“……人心嘛,总还是有**的,就像这个庄内的花农,他明白自己只有能力当一个花农,然后每月赚一两银子养家糊口,自然安心做好份内工作,但是,当有人拿出确实的证据告诉他,其实你可以当庄主的,他的想法绝对不一样,那不是因为利欲熏心,而是人上进的本能,这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同样的道理。”
他呵呵的看着我笑,“人心就是人心,不会因为你是农夫商贾,或者是王候将相就会有所不同。”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许,可能我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番话确实有洞悉到我的内心。
以前,我不愿意参与皇室之争,是因为失去记忆的我,不知道自己有能力,有资格去参与这样的争斗,或者说是均衡比较后,觉得不值得为了这样的争斗而失去其他宝贵的东西。
但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不可否认,我确实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既然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可以拿回来。
而外界的压力,也迫使我往这条道路上走,为了保护我,牺牲了那么多的人,为我挡剑的母亲,为保守秘密而被父皇杀掉的姨母,在秦王之乱中保护我的不知名的宫女、太监和侍卫,还有父皇和江太傅,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为我杀了多少人,这条由血铺成的王者之路,是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啊。
他又说:“但是我想了许久,有一点非常的不明白。”
我抬眼看他。
他说:“现在的皇上,为什么不杀你?”
我一愣,皇上为什么不杀我?我一心只想到如何从他手里拿回皇权,却没有考虑过知道一切的他为什么不杀我。是因为他尊君爱国?那他为什么不在我进京之时双手奉上王位?还是因为那晚他曾经答应过我?
是啊,现在的我终于知道皇上为什么说恨得要杀我了,我竟然将他的人生糟蹋到这种地步:因为我,父皇杀了他的亲娘董妃;因为我,他成为父皇的棋子,代替我坐在危险的皇宫,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接受过多少次暗杀。先不论同样是天之骄子,我得到的是众星捧月的荣宠,而他却是被利用的棋子,父皇居然可以偏心到这样的地步,是我也难以接受。再说,他无论是成为太子亲政之时,还是登基之后,无论是排除异己,还是管理朝政,都显示了一个皇帝该有的能力和手腕,好不容易让南隅走上正轨,却是要他交出皇权,是我也不会甘心,抱着这样想法的他,为什么不杀我?
以前失去记忆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处处算计我,现在我才明白,站在他的立场上我真是死有余辜。一个没有为南隅出过一份力的人,凭什么与他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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