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倭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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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和塔顶,紫衫人扶阑迎风伫立。寂寥长空,悠悠江水,霭霭余晖,凭添心头愁绪。
楼梯响动,一玄色绸衫高大汉子蹬梯而上。大汉三十多岁光景,美髯垂胸,眉目张扬,笑道:“这位兄台好雅兴。”
紫衫人颔首示礼。玄色绸衫大汉后仰下身子,落日余晖映在紫衫人晶莹的面上,透明一般,散放出明艳逼人的光彩。玄色绸衫大汉尴尬一笑,道:“在下木隶,兄台如此雅俊,真是人中龙凤。”
紫衫人淡淡一笑:“过奖。”
清风吹来,木隶鼻端嗅到丝凉森森地香气,不禁鼻翼翕动,细细品嗅,觉香味雅淡至极,竟似是罕见的木犀白荷香。他眼光瞥向紫衫人耳垂,果然浅浅的耳眼隐约可见。
紫衫人见他举动,蛾眉微蹙,心底颇为反感,转身下楼。
木隶急道:“这位……这位兄台请留步。”
紫衫人头也不回,竟直下楼。四个青衣彪壮汉子忽横在下层梯口,挡住去路。
紫衫人淡淡道:“几位何故阻路?”
木隶勃然作色道:“快快闪开。”几个青衣人忙弓腰退后。木隶道:“得罪!得罪!几个下人不知礼节,多有冒犯。在下好结交朋友,心仪兄台丰采,颇有结交之念,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贱名不足挂齿。”
木隶尴尬一笑,道:“兄台也是赏玩美景吧。这江南山水远胜北地苦寒风沙,无尽旖旎,令人流连。孟圣人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知兄台可否结伴一游?”
“多谢兄台美意,在下有些私事未了,尚需办理,先行告辞。”紫衫人一抱拳,下楼而去。木隶望着她背影,止不住地艳羡,想她淡淡浅笑的姿容,不禁自语道:“如此美人,不能一近芳泽,可惜!可惜!”
紫衫人出了塔,心中更增烦恼:“小虎这孩子能上哪去?”紫衫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山寻找连小虎的连滢娇。
数月了,她没见长青山庄回信,担心之下,来到山庄一问,连晟道没见小虎来庄,怕有疏漏,叫来管家、仆役等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连滢娇暗暗叫苦。在庄上又等几日,也不见小虎寻来,在城里城外走一遭,也无消息。她不禁犯愁,今日塔,本想散心,可睹物思情,尘封多年的恋情伤痛兜翻心底,更增她愁闷。
连滢娇寻思连小虎会不会去老家,所以又赶来苏州。但也寻不见。只是遥望旧日连府,小桥流水,粉墙绿瓦,垂柳风动,已非桑梓故宅。那夜锦衣卫夜袭情形又浮现,连滢娇叹口气,转身要去,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过来。连滢娇打眼一看,竟然有两人认识。一个是游子,一个是胡四,两人均是神仙帮苏州玉人楼的香主。
连滢娇背转身子。只听胡四道:“这次帮主选不好,参加武林大会都受影响。”
“你少操那个闲鸟心。”
“要是桑老怪做了帮主,咱玉人楼怕要关闭,你我弟兄还怎么活。”
“怎么活?还由你挑。”
“唉……”胡四摇着头,一群人过去。
神仙帮换了帮主?连滢娇知道自己隐居天目山这多年,江湖事务变迁,多已不熟悉了。就现在找小虎,也是的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她心里只有宽慰自己,小虎一身武艺,不会出事。决定回天目山,兴许小虎回山了。
行到独山地界,山道崎岖,连滢娇怜惜坐骑,勒缓马缰,牵着它行。转过树荫森森地山坡,忽然平空里爆出成百上千人的呐喊声:“冲啊!杀啊……”玉雪儿惊得四蹄躁动。连滢娇纵上一块巨岩,举目望去,山谷中数百官兵执着刀枪斧戟,呐喊着杀向山道中一队纵马奔驰的红衣黄盖人。双方人马接上手,战在一团。兵器的磕击声,伤者的惨叫声,奔马的嘶鸣声,响彻山谷。
连滢娇心里暗惊。大明立朝倭患不断。由于官府防治不力,倭寇烧杀劫掠得手之下,更加恣意妄为,势头逐渐蔓延,纵深内陆数百里,劫杀村镇数十座,官府穷以应对。眼前这股倭寇骚扰内地,被乍浦卫官兵得到消息,便由副千户长王大进领了五百人马埋伏在山道两旁。倭寇进了埋伏圈,王大进一声令下,官兵们左右夹击。七、八个倭寇立时被射翻。但众寇均为久经战阵的亡命徒,在头领指挥下,籍着树木、巨岩,躲避官兵弩箭的射击,分左右冲上山坡。一短兵相接,官兵们只是乡下募集的庄稼汉,平日操练些军中拳脚,如何是身负武艺、凶悍成性的倭寇的对手。一时间,山坡上躺下数十名官兵。
王大进大喊:“给我射!给我射……”
百户张四道:“自己人咋办?”
“混帐!这时还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给我射!”王大进声竭力嘶地大叫。弓弩手们得令,羽箭猛泼了过去。坡上嘶杀的人群齐唰唰倒下一片。众寇纷纷退避至谷底。
王大进大笑:“哈哈,将这群小兔崽子统统给我射死。”他昂首大笑际,倭寇头领长啸一声,右手舞刀拨打羽箭,身子纵起,飞速向山坡上奔来,同时左手一挥,一道血色光芒流星般直奔王大进过去。日光下,眩目耀眼。
王大进钢刀一拨,虎口一麻,那暗器飞越数十丈距离仍是劲道不减,红光扑上来,“当”地一响,钢刀竟被打折。王大进暗叫侥幸,心头想法未落定,血光掩映下,一丝不被人察觉地黑线“扑”地撞上他肩头。他身子向后一仰,大叫一声,左锁骨被黑线打碎,身侧的亲兵忙抢上来将他扶住。王大进一咬牙,忍着痛,挺直了腰。知道自己一倒,众军立刻就会败退。
倭寇头领窜高伏低,飞快地奔来,弓弩羽箭根本伤不到他,王大进不由急道:“给我拦住!”众刀斧手趔趄不前,心道:“再上去,你背后一番羽箭轮射,岂非死得冤枉。”
倭寇头领奔近。张四一看不妙,领着亲兵堵上去。眨眼间,倭寇头领扑到。张四迎头就砍。那头领手中刀反手一架,两刀相碰,张四虎口震裂,钢刀脱手飞上云霄。那头领抬腿将张四踹倒,顺势进步,手中刀翻腕横里一划,三个冲过来的亲兵立时被拦腰斩翻。那头领踏着尸身,纵跃而起,一刀斩向王大进颈项,嘴里竟然说出一口清楚流利的大明官话,道:“千户长,躺下吧。”
王大进大惊失色,眼看钢刀无法避开,心道:“老子要死了。”一阵衣襟风声擦身而过,鼻中嗅到一丝香气,耳边“当”地一响。
那头领大喝道:“什么人?”
王大进忙睁眼,身前丈外,一紫衫女子迎风俏立。心知必是此人救下自己,好生感激。
倭寇头领双手执刀,沉声道:“小姐武功不俗,小村清源刀下不斩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倭贼,看剑。”连滢娇胜邪剑一振,凤鸣声中,剑绽繁花,无数光影如静夜山巅仰目所视的漫天星斗,罩向小村清源。这一招名叫“绽花星夜”,乃越女剑的佳妙之作。小村清源见剑光点点,虚实难辨,脚踏中宫,倏地一刀当头劈下,却是两败俱伤地打法。
连滢娇脚底移形变位,剑光一收,成一束清影直指他腰肋京门**。小村清源刀式回撤,双手紧握刀把,刀下臂上,提刃搁挡。“叮”一声轻响,胜邪剑点在刃面上。小村清源刀锋一荡,身子不由退了一步。连滢娇身随剑进,曼妙身姿飞起,化作一束紫影,剑尖颤动,笼罩住他上身。一阵叮叮当当紧密地金铁交鸣,小村清源退出数丈,盘头的发髻被刺开,一脸狼狈,但连滢娇剑招也没能伤他。
连滢娇心中暗惊:“此贼武功,不亚于中原武林好手,寻常官兵如何是对手。”她这三招“绽花星夜”“玉门春风”再变化成“清光月影”,已是尽展越女剑变化之奇妙,只逼得小村清源后退,不能将之诛杀剑下,怎不令她心惊。
小村清源大吼一声,手中刀匹练般卷过来。连滢娇进招还击,两人斗在一处,刀光霸气,剑影灵动,一时难分伯仲。谷底的众寇纷纷杀上山坡,向这边围拢过来。
“弟兄们,杀!”张四高喊,众官兵们跟着迎上去。
连滢娇剑法锋芒略减,小村清源觑到空挡,“唰”地一刀侧砍连滢娇左腰,道:“躺下吧。”
连滢娇道:“那也未必。”翻剑搁挡,但刀式沉重,剑走轻灵,连滢娇一疏忽间为小村清源抢到先机,“叮叮当当”被他连砍七刀,后退七步。小村清源仰天哈哈大笑。连滢娇暗恼,胜邪剑抖动,连点小村清源印堂、承浆、廉泉、天突、华盖、玉堂、中庭、巨阕八大**。小村清源忙应招,身后忽然双刀伸出,接住连滢娇剑法,小村清源大笑声中,一个后翻跳脱开去,转身冲入官兵阵营,他刀沉力猛,出招残毒,立时就有几个官兵不是被枭首就是被拦腰斩为两截。众官兵们见他如此凶悍,纷纷走避。小村清源狂笑连天,纵跃追杀。
五个倭寇将连滢娇围住。这几寇武功虽逊色,但众寇结成刀阵,丝缠藤绕,互相掩护。十多招下来,连滢娇裙踞一角被倭寇刀锋划破。情势于己不利,连滢娇突然催动内力,剑展八方,破敌转为守势,倏地回剑一收,十二分功力施出,胜邪剑急转直下,直刺坤位上高大倭寇咽喉。她一变招,身后一左、一右两寇飞窜而出,两柄倭刀直取她后背,迫她回招自救。高大倭寇料到连滢娇必得回招自救,叫喊一声,也出招砍向连滢娇。但他刀招刚递出,连滢娇剑去星流霆击,绝不回转。高大倭寇心里一惊,眼前寒芒一闪,他嘶叫的声音噶然而止,喉咙洞穿,手上的倭刀“当啷”堕地。连滢娇飞起一脚,踢开他尸身,蹲身,翻腕,回剑,击刺身后两寇,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一迟缓,怕是要中招。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剑招不停,挡开右手刀招。眼见左手倭寇刀招要劈实。横刺里一阵猛恶的风声刮过,左手倭寇连人带刀被那物件撞中,大叫一声摔出丈外。
连滢娇激出一身冷汗,眼光瞥见打中那寇的是一串巨大的铁念珠串,她知道是谁来了,但手上不停,趁众寇慌乱之际,剑发如风,顿时刺倒一寇,另一寇眼见不妙,掉头就往山下跑。连滢娇身子一纵,那寇狂奔中听得身后金刃破风声,翻身回刀招架,连滢娇剑势一抖,打落倭刀,胜邪剑一挺,穿胸而过,将他刺翻在地。而赶来施以援手的天目山中峰派众僧加入,战局立刻扭转。
小村清源见情势不妙,长啸一声,众寇四下里窜上马,顿作鸟散。众官兵呐喊着追杀,但也被小村清源等寇走脱。
连滢娇拣起那串沉重的铁念珠,递给云峰道:“滢娇多谢大师救命恩情。”
云峰笑着抖抖铁念珠,道:“连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姑娘只身独斗众寇,胆气直盖须眉,贫僧等敬佩还来不及,略施援手那是再应当不过之事。”
“大家都是熟人,无须客套。对了,连姑娘,你如何在这里?”云海问道。
连滢娇找小虎事情一说,云海道:“小虎年纪虽小,一身武功不含糊,江湖寻常之辈奈何不了他。”
“江湖上波谲云诡,他是一个孩子,我担心这些。”
云峰笑道:“对了,现成有一处极容易打探人的地方。”
云海道:“你是说听月山庄?”
云峰道:“正是,武林大会,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最容易打探消息。”
“不错,你铁佛珠脑子就是动的快。”
连滢娇道:“两位大师……”
云峰忙道:“连姑娘,知不知道‘赛孟尝’陈二公子柬邀武林同道,共赴‘重阳品蟹赏菊数英雄’大会之事?”
连滢娇摇摇头,笑道:“众位大师去赴会吗?”
云峰点头道:“所以贫僧才问姑娘。在武林大会上,举凡江湖上大大小小事情,或是什么子虚乌有的传闻,都能探听到。因此,姑娘不如一同赴会,总比漫无头绪地寻找要强。”
连滢娇突然想起胡四等人的话,兴许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武林大会。不过她有些犹豫,当年逃婚,师兄心里不知该怎么想,陈宣礼昔年对她颇有情谊,她雅不愿两人见面时的尴尬。可反过来想,除了这种方法,确也难打探小虎下落。
连滢娇想了一想,道:“如此也好,只是想请几位大师替滢娇掩藏身份。”
云峰笑道:“连姑娘,天目山同邻而居这些年,贫僧等还能不知姑娘不喜俗人俗事,这就请姑娘放心。”
连滢娇笑道:“那多谢诸位大师了。”
几人说着,王大进由亲兵抬着过来,连声道谢。连滢娇见打伤他的暗器十分奇特,收了起来。王大进直道若非侠女搭救,王大进这条命是没了,日后侠女若有用得着处,打声招呼,必当上刀山下火海地报恩。连滢娇给他说的笑起来,也赞王大人不畏生死,英勇杀敌的气概。王大进得美人夸奖,更是眉飞色舞,大谈自己的军功战绩,若不是他锁骨伤疼的实在厉害,众人只怕要听到天黑。
云峰见官兵去了,笑道:“此位把总,虽说好大喜功,倒也真刀实枪地和倭寇战了一场。朝廷若多了这般实干的文臣武将,倭患何能不平。”众人议论起倭患,都心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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