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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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烛孑然,屋外山风呼啸。明月双目凝着窜动的火苗,黯然神伤。十年的寂修,心已如止水,但亲睹伊人容颜,相见不能相识,情何以堪!往事奔来,一幕幕浮现眼前:漆黑的夜晚,皇宫齐云楼大火烧的半个苏州城通红。一个幼稚孩童哭喊着,挣扎着,要往火堆中去。
“妈妈……妈妈……”
“六郎……”明义紧抱着挣扎哭喊的他。
“妈妈……妈妈……”
“六郎……给主母磕头……咱们走!”
“我不走,我要妈妈,我要和妈妈一齐死!妈妈……”孩童哭喊着,挣扎的愈加厉害。明义听着冲天的喊杀声,不再犹豫,出手点了孩童的晕**,伏地冲着剧烈燃烧的齐云楼磕了三个头,道:“主母放心,明义粉身碎骨也保得小主公安全出城。”擦去泪水,将孩童缚在背上。
徐达的大兵已经杀进宫中,纷纷叫嚷:“张贼的婆娘了!张贼的婆娘了……”众兵丁涌过来,万千兵马,一条血路,明义护着幼主陷阵而出。
明月长长叹口气,紧闭上眼帘,耳边似乎依然有惨烈地杀声。浪迹天涯成长地艰辛,却让他遇见刻骨铭心地爱人。
“六郎……”
难道娇儿没忘记我?明月抚起衣袖,抚摩着龙身,眼前仿佛看到一个紫衫姑娘弯着腰,雪白的额头微微渗出汗珠,柳眉下的秀目透出些紧张,纤细的手指捻着纹针,刺一下便问:“疼吗?”
“不疼。”
“真不疼吗?”
“真不疼。”
紫衫姑娘终于刺完,将丹砂涂在刺处,又问:“这样也不疼?”
男子笑道:“不疼。”
紫衫姑娘用软巾擦去丹砂,一条蜿蜒气势磅礴的金龙,鳞爪踏雾,云身隐现,穿云昂首的龙头因为点睛龙威大发,气韵生动,真若腾云飞去一般。紫衫姑娘不禁有些出神,轻声道:“你身上为什么纹这条龙啊?”
“小时侯母亲纹的。”
“当初怎么不点睛?”
男子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说了你别生气。”
“谁和你生气。”
紫衫姑娘推开窗格,窗下一潭碧水,半池绿荷,三两只红颈鸳鸯嬉水田田荷下。
“母亲说……等我成家才可以点睛。”
紫衫姑娘双手支颐,眼光似盯着荷下鸳鸯戏水,可耳后淡淡地酥红泄露出内心的羞怯。
男子瞧着她的侧脸,低声道:“娇妹,我……我……去求婚,会不会被拒绝?”
绿的荷叶上飞来一只通红的蜻蜓,在空中微微一凝,落在叶盘上,倒象绿绒裹着的红玛瑙,日头下闪着火辣辣地红。
“你害怕就别去。”紫衫姑娘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而当日的傍晚,连府半山堂半依山半临一池清荷,飞檐斗角,四面开窗。堂上张灯结彩,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淮扬名菜、珍馐罗列,扑鼻的酒香称出主人招待的诚意和堂上的喜气。
连世如点头微笑道:“只怕小女性子拙劣,要贤侄委屈了。”
张六郎“扑通”跪倒:“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眼泪夺眶而出,喜极而泣。
连世如哈哈大笑,将张六郎搀起。
莫人杰笑道:“连大人,我们适逢其盛,您窖藏十六年的女儿红,还不让连小姐取出,给金龟婿斟上。”
托盘上的那坛酒,是江南人家女儿呱呱坠地时窖藏的,等待迎亲的唢呐声响起,才开坛飘香,因此有个极雅极诗情的名字——女儿红!
连滢娇换了身娇艳桃红的裙衫,可纵是天下最娇艳的桃红又怎及她脸上羞红的一点。橙红的酒液溶着万千的女儿情,注满了青铜的酒樽,连滢娇洁白颤抖的素指端起,那是再也不敢看情郎一眼。
连世如笑道:“六郎,喝下这杯酒,滢娇就托付你了。”
张六郎凝着连滢娇秀目,身子发抖,颤声道:“有六郎在,绝不会让娇儿妹受苦。”接过樽中女儿红,一饮而尽。
连滢娇再也掩饰不住羞意,疾步出阁。
“咔……”震地的雷声,披天盖地的暴雨陡然降临,震散了满桌地喜气,震醒了痴心的人。闪电在云层中飞窜,雷声一个接一个滚落,倾盆大雨如注般浇的瓦面山响。堂上烛火明暗摇晃,将众人面目映得一阵青一阵白。

张六郎腹如刀绞,掌心的青铜酒樽被捏碎,樽座“当”地坠在地上,骨碌碌滚开。心房有如万千根毒刺穿透,兴奋而涨红的脸庞瞬间惨白,鬓角滴下水来。
“你们……下了什么毒?”
“二郎神,你杀人如麻,我们替天行道,度你上西天。”
张六郎冷笑连连,但他倏地停住笑声,瞪着连世如,慢慢道:“我……不信滢娇妹会害我……一切……一切是你主使的!”
连世如向后退一步,道:“不要痴人说梦,娇儿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魔头。”
闪电划过黑夜照彻天际,张六郎颤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他眉间渐渐发红,额中宛如开了一目。
莫人杰不自禁的后退,喃喃道:“暴雷功……”
连世如镇定的面容下也陡显一丝慌乱,但瞬间隐去,道:“大伙上。”
杀……就是杀!
战局是结果,连世如一脸仓皇。中峰三绝、塞北双雄和号称一剑斗天寒,享誉武林二十载的莫人杰,俱被暴雷功击的如烧焦的炭核,他精心布下的劫局却落得满盘皆输。
“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你父亲手下十龙之四‘渊龙’连心。哼哼……不为什么,王爷的宝藏是江南百姓的血汗,也是无数弟兄拼死用命换来的,岂能独归你张家!”连世如索性大吼出来。
“宝藏?又是宝藏……八年来,为了这份宝藏多少人送了命,今天又是为它!很好,你处心积虑原来也是为它!”
“不错。非是连某人忘恩负义,财帛动人心,原也怪不得我。”
“是的,怪不得你。”张六郎说着,忽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和失落,眼泪从眼角流出。的伤痛,死亡的威胁,不会让他落泪,可恋人敬下的毒酒,却从心灵直到四肢的最细微末端,都令他清晰无误地触到痛苦,无从躲避、无从遗忘,一颗浸满鲜血的心泡在毒酒中反复挣扎!如果说仇恨是天注定的,那么为何相逢呢?
“女儿红……多美的酒名!拿去吧,这就是你想要的藏宝图!”张六郎仰天长啸,身影疾逝在风雨中。
一方明黄色的丝帕缓缓飘落泥泞里。连世如盯着丝帕,诧异、吃惊、狂喜、不解,种种表情堆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流进他张开的嘴里,也无感觉。只是世间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费尽心机得到了藏宝图,给连家又带来了什么!
“唉……”明月长叹口气,世事纷扰,灵台不净。盘腿蒲团上,念起清心咒,耳边忽听见屋外打斗声。开门看出去,林中月光下,数十个蒙面灰衣人围着一个白衣汉子正在撕杀。白衣汉子却是那日挟走连滢娇的人。但他白衣上沾满鲜血,脚步已显踉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喝道:“冷飞,交出书册,饶你性命。”
冷飞连声冷笑道:“班天徒,有种的只管上来拿。”刀出如风,只是他身上有伤,又被蒙面人缠斗已久,渐渐力乏。
班天徒掌力尤显强悍,出招凶狠。掌势劈落,冷飞侧身躲避,他紧逼一步,上掌推击,一瞬间突破刀招。冷飞只有回刀砍落,期望能伤及对方,而胸上这一掌已无法闪过。以班天徒掌力,非死也残,冷飞微感遗憾,脑际忽然闪过连滢娇的眼神,此刻心底明净,恍然澈悟:“连姑娘是信任我的!冷飞啊冷飞,你当真是愚笨之人,错把连姑娘的言语当作怀疑,去街头买醉,死在这荒山上原也是不亏。”他心中电光火石的念头闪过,闭上了眼,等待敌人的致命一击。
一声闷雷,似乎隔着厚厚的云层传来,身周空气震撼中燃烧,弥漫出大火过后的焦味。
冷飞睁眼,一个浑身黑衣的神秘人立在身前。而班天徒衣衫支离破碎,出两条黑黑的膀子,浑身不停哆嗦,瞪着黑衣人结口道:“暴……雷……掌!”
黑衣人宽大的黑袍一舞,平地卷起狂飙,众灰衣人惊骇中躲闪。
风平浪静后,空山寂寂,影动树梢,黑衣人和冷飞俱不见了踪影。众灰衣人面面相觑,惟有班天徒仍喃喃自语着:“暴……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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