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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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李安俊是个阴雨天的晚上,也许是天气原因,也许是李安俊有些忧郁,郑翠儿没有感觉眼前一亮。李安俊拿着两瓶饮料从楼上下来,给她和王速鹏一人一瓶。他们不要,那肯定是房间迷你吧里的。撇开酒店规定的不许收受客人礼物不说,喝那么“物超所值”的东西郑翠儿不习惯。王速鹏更不会喝,那一瓶饮料是他妈和他弟一天的全部花销啊。
李安俊感觉受了伤,看起来更加忧郁。郑翠儿有想安慰他的冲动。
王速鹏说:“我们喝了不违反酒店的规定吧。”他是个善于体谅别人的人。
“我们偷偷喝,别让人看见。”郑翠儿借台阶下,和王速鹏背对监控,飞快地“藏”起两瓶饮料。
李安俊释然一笑。霎时,阳光灿烂。
“一天站那么长时间不累吗?”他问。
“习惯了就好了,”郑翠儿说。
“你们都在看书?自学吗?”
“速鹏在自学,我不过应应景,时间浪费了也是浪费了。”
“是啊,”李安俊眼睛望向郑翠儿身后的背景墙,有短暂的出神。
王速鹏看出他特意来找郑翠儿说话,拿起书到行李房去了。
“李总坐一下吧,”郑翠儿指指沙发。在这阴雨绵绵的深夜,和他这样站着说话挺别扭,她想,如果他隔她远点就不这么局促了。
李安俊却不愿坐,“不用坐,看的什么书?”
郑翠儿把书给他看。
“英语四六级,准备考几级?”
“没想考,从没考过。”
“考试是个检验,学到一定时候应该检验一下。”
“我看这书有些吃力,但是磁带什么的齐全,慢慢啃,当拔高了。”
李安俊点头,“什么时候也不要放弃理想。我那儿有好多书,磁带、复习资料都全,给你拿两本。”
这次的李安俊和以往不同,不是没话找话,而是急切地想和郑翠儿交流。
郑翠儿似乎看到自己的希望,她说:“麻烦您了。”
郑翠儿没有拒绝,李安俊很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有实质内容的话题。又聊了几句,他回房了。
郑翠儿重新翻开书,放在桌面上。站着看书需要很大毅力,王速鹏说过站着看书总觉得脑子缺氧,确实是这样。
王速鹏就是这样坚持学习的。一般情况,他拿需要背的东西到总台,看一会儿,抬起头平视前方默背一会儿。夜深的时候,值班经理不到处巡视后,他就捧起书,倚着背景墙正儿八经看一段时间。过夜审后,轮着休息时,他总是看好长时间书才睡觉。
郑翠儿佩服他的恒心,他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除了吃饭和在班上忙的时候,别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郑翠儿由于受“理想”的影响,没花多少力气在学习上。想起来看两眼,不愿看时从不强迫自己。
今天更是看不下去,她不愿把这归为李安俊给她带来的影响,所以她拿了王速鹏的理由安慰自己。
王速鹏可能没听见李安俊走了,也可能想反正不忙,就不用两个人都在外面电线杆似的杵着了,所以他一直在行李房。郑翠儿也没叫他,这是她惟一可以帮他的,还是辛欣那句话,“我们不互相帮忙谁帮我们呢”?
王速鹏直到夜审才出来,不好意思地对郑翠儿笑,“翠儿,你去休息吧,我来报表。”
郑翠儿说:“这是我份内的,你忙完你的去看书吧。”
“翠儿。”
“嗯?”
“你和欣姐都是好人。”
“速鹏,你看你,我说了什么,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郑翠儿没想到她一句满不在乎的话让王速鹏感动成那样,她心里的酸楚多于意外,只好说句笑话,掩饰自己的心酸。
可是王速鹏说了一些话,让她更加心酸。
他说:“翠儿,你知道吗?刚来时我一点也看不到自己的希望在哪里,如果不是我妈和我弟需要我那几百块钱,我真想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去。后来欣姐把我弄到总台,才有了点出人头地的感觉,可是这离我的理想还是相差太远。我只有拼命看书,我想,机会来时我要有能力抓住机会-虽然机会不会轻易青睐我。我浪费了太多时间,想尽快把时间抓回来。翠儿,谢谢你。”

她什么也没做,倒赚了王速鹏一番肺腑之言。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祝王速鹏好运。
她是不是也该有所准备?
那瓶饮料王速鹏一直没喝,回家时带给了他那个连糖也吃不上的弟弟。
这一次,李安俊在酒店住了两天,两天晚上他都到总台找郑翠儿说话。他想和她说话是真的,他心不在焉也是真的。她不知道他期待发生又期待不要发生的是什么。总之他心神不宁、犹豫不决。
这两天,李安俊诉说的是他的遭遇。
李安俊生在一个普通的城市家庭,上大学前还算顺利。大二时他母亲因病去世,家里欠了一**债,他的学几乎上不下去。为了让他继续学业,他父亲卖了房子。
“房子卖了,小棚没卖,不到三平米的小棚,我爸住了六年啊。”李安俊哽咽着,“连水都没有啊,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电灯。冬天象冰窖、夏天象蒸笼。那些日子我不知他是怎么过的,六年啊。”
郑翠儿陪着难过,农村的穷日子她体验过,城里的穷日子原来并不比农村的穷日子好过。农村的冬天还能烧个炕,家里好歹有点热乎气,城里透风撒气的小棚连个炕也没有,孤零零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寒冷啊!
“等我回到家,我爸瘦得不**样了,脸色蜡黄,身子佝偻着,象七八十岁的老人。六年,我爸没舍得买一两肉、一个鸡蛋,为了省钱,一天吃不上一顿热饭。”自责、悔恨、无能为力诸多情绪通过李安俊的眼泪流出来。
郑翠儿不由恨他忘了本,他现在一天吃“用不着”的东西就得百十块钱。六年?李安俊六年没回去看他爸一眼?
“我爸不让我回去,说路费贵,没地方住。我要求回去,我怎么也得看看我爸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啊。心里知道肯定不会好,但是安慰自己:小棚是不是收拾了收拾?是不是从好心的邻居家里接了水电?看看我也好放心啊。我爸说什么都弄好了,不用我操心。急了就骂我是败家子,说他挣两个钱不容易,都让我折腾到道上了,回来还要负担我的水电。他质问我是不是想把他往死路上逼。我被骂了六年啊。我爸是在怎样的心情下骂我啊。我回家是邻居告诉我我爸病了。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爸见到我时的气愤和我见到我爸时的震惊。都那样了,我爸还骂我败家子啊。”
李安俊手插在头发里,泣不成声。郑翠儿抽了面巾纸给他,小心地问:“伯父好了吗?”
李安俊擦掉眼泪说:“好了,可是身体跨掉了。从那以后,我发誓一定要让我爸住上好房子,吃上好饭。”
郑翠儿说:“你的愿望实现了。”李安俊已经是个“总”,他爸住个好房子吃点好饭应该不是难事了。
“实现了。”李安俊眼神缥缈,似乎现实距他期望的相差甚远。
郑翠儿被李安俊的故事困扰,想起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料理那点薄地的父母。他们一天比一天老,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他们什么时候能住上她给他们买的好房子,吃上她给他们买的好饭呢?她现在挣的这几个钱,成了家连自己家都顾不了,何谈顾他们?她那不切实际的“理想”不知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嗯,嗯,”李安俊不知为什么不自在起来,连续清了两声嗓子,郑翠儿询问地看着他。
“郑......小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郑翠儿不明白一个“总”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李总,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嗯......”李安俊犹豫了几次,最终沮丧地说,“算了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谢谢你。”
“不客气,如果我能帮您,您别客气。”郑翠儿很失望,她想知道她能帮他什么,她也真心想帮他-他是她的梦中情人,又有那么悲惨的遭遇。
第二天上午,李安俊结帐退房,据初向阳说这次他没要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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