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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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瞪大了眼,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昊儿临死仍未能闭上的眼。
王虎缓缓地将剑抽出他的身体,他的身躯随之最后抽畜了几下。
而她却还兀自沉浸在恐惧之中。
杀机隐现,王虎转过头看着她。也许是在琢磨着是否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王虎并不知道她就是白如梦,但是毕竟她听见了昊儿临死前的遗言,他不得不防。
三年前的这件事他一直隐藏得极好,连温晴远亦也被骗过了,毕竟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辅佐着景濯亲王。
而他杀了白如梦,亦也是为了皇子,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是英雄冢,青垸皇子人中之龙,如此的人物又怎能消磨于儿女情长之中,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被情字绊住了手脚。
这样一想,他便暗暗握剑,霎时间杀机隐现。
如梦亦也明白此时王虎心中的思量,当剑尖离她鼻尖仅一寸的时候,她突然平静而又淡漠地道了句:“杀了我,你预备如何向楼主交代?”
这也是王虎也所担忧的,今时不同往日,他若是在这里杀了眼前的女子,确实极难蒙混过关,何况以楼主的睿智,只怕连以前的那一笔血债都难以说清。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女子,杀与不杀在心中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如梦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霎时已划过了千百道念头。
“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这话说得蹊跷,饶是王虎也是楞了一楞。
“你若能先带我找到慕容公子,我便一生为你保守方才的秘密。”
王虎微眯起眼,他心中当然明白如梦是想要他违抗楼主的命令。
“我为何要相信你?”
毕竟一剑过去比起任何事都要简单得多。
“杀了我,恐怕并不容易掩盖真相吧,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如梦依旧是平静地说道,然而她的手心早已因为握得过紧而微微地沁出了些汗。
“为何要我带你去见飘雪一剑?”
“因为以燕楼的能耐,必定知道慕容公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天大地大,我一个人恐怕很难获得墓慕容公子的消息。”
王虎明白了,心理更觉得不可小瞧眼前的女子。
收敛了杀气,他又恢复成之前那个憨厚老实的模样,笑道:“姑娘的镇定还真是让在下佩服。”
“哪里,我明白你亦也是出于对燕楼的忠心。”如梦不动声色地回道,“我与温楼主虽说有缘,但却不是情,楼主对我的姐姐念念不往,然而这毕竟于名分有别,似水又早已心有所属,看来也只有辜负温楼主的一番美意了,如此一来,也可以让楼主真正地死心。”
“姑娘说的有理,是在下刚才唐突了,慕容公子的行踪,燕楼确实知道,姑娘倒不是所托非人。”
“如此一来,似水便在这里谢过了。”她淡淡,忍痛的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昊儿,心知王虎恐怕必然也不会放过屋内的大婶了,然而世事如此,她眼下也已是无能为力,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心亦也变得如此凉薄了,然而她别无选择,自己能从鬼门关前活着趴回来已是大幸。若是被王虎发现她对昊儿有一丝怜惜之意,他绝不会放心让自己继续活在世上。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慕容公子,她无论如何要亲眼确认他的安然无恙才会真正地安心,毕竟,她记得慕容宇和寒云浩当初对她说过的话,紫蛇红之毒非吟红解不可。
所以慕容公子如今会清醒过来,必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而在王虎心中,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燕楼早已获悉,慕容绛雪虽然表面痊愈了,却也因为其伤重而失去了内力,对于一个靠剑术名躁江湖的高手来说,没有了武功,便意味着失去了保护的屏障,一旦被人发现,江湖上定有无数的人会来找飘雪一剑复仇,毕竟曾经饮恨在玉华剑法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眸中闪过精光,届时,眼前的女子恐怕也活不过几日。
一席淡淡的白影似有若无的从远处的林中行来,山谷清幽,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几株清瘦挺拔的竹子簌簌悉悉。
溪边,三两个挽著发髻的清秀妇人正热闹地洗着衣服聊着天。
“瞧这林子里的桃花,生得真是好看,仿佛像是约好了似的,才开春,便开得满山。”
“可比你们家的翠花儿那丫头好看?”另一妇人讥笑道。
“呸,你这没脸没皮的,又想说些什么话来编排我是不?”妇人笑着淬道,冷不防地,却突然楞住了,张口结舌地看着林中走出的一个牵着马儿的少年,竟呆呆地说不出般个字。
清翠葱郁的竹林,风吹过,扬起海浪般的起伏。
容颜如玉,玉如少年,象是辉月一般的精致,翩然若仙,衬着那清冷的目光,仿若寒山上的翠竹般傲然,马儿像是跑了几日的路累着了,就着溪边喝着水。少年倒是没有疲色,只是站在青石上偏头望着远处,那衣衫飘摇,一时间恍然若仙子般。
几个妇人不觉看得痴了,浑然不觉停下了手中浆洗到一半的衣裳。
清风徐徐而来,万籁唯余竹声
“我说公子,您这么急着赶路,是去哪儿啊……”
他淡瞥了眼妇人,对于她们的关切之情显得有些冷漠:“杭州。”
“哎呀,杭州啊,那可是好地方,公子看样子,可是探亲?你也是南方人吧?”
“怎么了,翠花她娘,莫不是看着人家模样俊俏,想骗回去当女婿吧。”
“怎么着,你眼红了,眼红了你也生个女儿出来啊。”
……
几个妇人互相调笑起来,慕容绛雪微撇嘴角,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他俊美之中添上几分傲然出尘的味道,看得人移不开视线。
“公子似乎是心事重重,莫不是在思念着心上人吧。”
他一怔,什么时候,自己的心事竟然如此明显,连一个平凡的妇人都可看穿。
“这情情爱爱的呀,我们是不懂了,不过缘分缘分,自然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若是老天爷让你们在一起呀,怎么样都拆不开,若是老天爷不作美,这再这么拧也拧不到一块去。”
“不过看这公子的模样,生得这般的好,若是我的儿子也有他的一分半分的,我这当娘也不必担心他娶不到媳妇了,这村头村尾的姑娘呀,可不都巴巴地跑来争着朝我们家里站?”
听了她的话,另两个妇人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哟,瞧你臭美的,就你们家那小狗子的样儿也想和人家贵家公子比?可不生生地把他折刹了去。”
“是啊,我若不是都这般岁数了,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呀,也非得重头来过,选个有这小公子一半的才情的人儿才好。”
“真是不害臊,哈哈哈。”
见几个妇人拿自己调笑,慕容绛雪倒也不恼,他长这么大,所见所历不是江湖中人,便是豪门贵族,甚少与这些直爽的乡间农人们打交道,何况过去的他,一骑神驹,来去如风,刀里来剑里去,又何曾注意过这周遭的景色与闲暇。
虽说是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他依旧还是那个慕容绛雪,然而却再无了过去的腥风血雨,再没有人会到处追着他,盯着他,没有了六大高手的名号,却仿佛是成了一项解脱,少了一份枷锁。
几个妇人见他不说话,依旧望着他笑语道:“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俊秀的人,竟比画上的还要好看,若是大姑娘家脸皮薄些的,可不看傻了去?”
“瞧你这没见识的,公子,你的心上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比你还俊?”
慕容绛雪见她们越说越离埔,也不回答,却只微微一笑,那一笑,真是如天人一般,把他周身多年的冷酷桀傲之气都冲得干干净净,秀雅绝伦之余更平添了几丝比女子还要妖娆的风情。
淡淡的,他道:“世上之人,谁能无有情念,既不能出了凡世,也只好几世为人。”
想到心中的那个为他千里迢迢远去西域寻药的女子,不由一时间柔肠百结,却又苦涩难抑。
说话间,却见不远处跌跌撞撞地又跑来一人,一身脏污,许是跑得太急又跌了几交,弄至如此狼狈。
“娘,不好了,不好了。”人还没到,焦急的声音已是传了过来。
其中一人眼尖,对着旁边的人说道:“哟,这不是你家的小狗子么,怎么竟就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娘……翠……翠花姐她……”
“慢点说,怎么了?”
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却仍是焦急万分地道:“方才……与翠花姐姐上街想给张家大爹打酒,可不巧了,遇到那小霸王了,死活缠着翠花跟着他去,我……我不肯放手,他便让人毒打了我一顿……我好容易逃了出来,赶忙着……赶忙着来这里喊人。”
闻言,翠花的娘脸色都变了,这小霸王人人都知道,说的正是村长家的独子,平日里好逸恶劳,却又贪财好色,欺凌乡里的事可没有少做一件,要不是仗着他爹是村长,哪敢这么嚣张,如今倒好了,竟闹出了当街抢她家闺女的事来,这若是闹出了什么乱子来……
想到这,妇人的脸都白了,慌忙拉着小狗子道:“小狗子,你快去地里喊翠花她爹,我这就上村长家要人去。”
“不错,我们一起去,这青天白日的,竟就干出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身旁几个妇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活,正巧看见那方才还在身边的俊俏少年,一忽儿已没了影儿,一跃上马朝着村子的方向而去。
天暗下来,马驶进村边的一处桃林里终于停住了,虽然微弱,但是慕容绛雪毕竟是习武多年的人,一点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林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一个长着宽大马脸的汉子,正得意地阴笑着,抓着身下正不停挣扎着的少女:“乖乖地从了我,翠花儿,以后跟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远处,则站着几个伸脖子探颈子的仆人,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地张头张脑地朝主子的方向看去。
“哎,少爷可真是艳福不浅,我们做奴才的也只有在这里干瞪眼的份。”
“怎么?心痒了?等少爷成了事,我们再和他讨点赏不就成了?”
“说的也是,这翠花细皮嫩肉的,我早就……”
话音淹没在一声哎哟中,就见不知是谁,从背后踹了他一脚,那力道可不轻,生生地叫这狗腿子跌了个狗吃屎,另一人楞了楞,就看到身后不知哪来的一个唇红齿白的精致少年,端得比女子还貌美的脸上却冷若冰霜,气势凛人。
“你……你这小子。”旁边几人自然是不甘示弱,顺手抄起随身的家伙就要打他,然而慕容绛雪的反应却更为迅捷,微微偏头便躲过了他们三脚猫的功夫,甚至于间隙处还一人奉送了一脚。
几个人连他的衣服片儿都没有摸到一下,便统统地都跌在了地上喊痛叫苦。
见他依旧双眸放着寒光,吓得一个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他们的主子了,再不敢恋战朝着远处逃去。
慕容绛雪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复杂,若是过去的他,这几人哪里只是受这点皮肉伤而已,轻则骨折,重则死。他慕容绛雪生平最恨的便是欺负女子的淫贼,从来不会手下留情。更勿论让他们这般完好无损地从眼皮底下溜了走。
他一把挥开破庙门口的枝叶,朝内走去。
果不其然,只见一个富家打扮的少爷正转过头来,目露凶光地瞪着他:“小子,是你坏我好事?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没有朝地上正衣衫不整,哭泣不止的女子瞥上一眼,慕容绛雪眼不邪,目不歪,只是冷哼一声,淡道:“禽兽而已。”
“你……”那男子抽出身畔的长刀,与前面那几个狗腿子不同,他是有些真功夫的。
一剑朝慕容绛雪斩开,竟虎虎生风。
得意地看着慕容绛雪朝旁一闪一避,他道:“竟然敢坏我小霸王的大事,看来今儿个你是不想活了,也好,就让我送你一程。”
慕容绛雪微微敛眉,失去了武功的他虽然身手依旧灵巧,听风辨位的能力也在,却终究少了反抗的能力,比力道,眼前的人明显在他之上,恐怕无法力敌。
正思量间,只见那淫贼一脚横扫已至,慕容绛雪朝后一退,他劈头一剑又迎面而下,情急之中,他劈手一掌打向对方的手腕处,力道虽是不足,却因分寸拿捏得当,还是让淫贼的长剑离了手。
这几招之间,慕容绛雪虽是仗着自己多年的根基占了上风,心中却是大为懊恼,若是以往的他,何愁不能在一招半式内将此淫贼的人头拿下。
然而他心中虽恼,面上却并未流露出来,只是稳稳的将落下的剑一挑,长剑灵活地在他手中转了个圈,直接缠上了对方的脖颈。
还未出声,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公子小心。”
耳旁呼呼生风,想不到这破庙内竟还躲着一人欲偷袭他,慕容绛雪心道一声不好。
然下一刻,却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内力忽至,一掌就将他身后正欲偷袭的男子震出了数尺。
身旁的淫贼见他恍神,正欲反手夺剑时,慕容绛雪干脆先下手为强,一剑封喉。
“飘雪一剑,一剑即出鬼神出,好身手,在下佩服。”
慕容绛雪瞥向来人,淡淡道:“这剑既非飘雪,在下也亦非当初的飘雪一剑。”
“正因为此剑非彼剑,又是如今的公子使出这一招,在下才会有此感叹。”王虎道,眸中的赞叹毫不掩饰,“已无内力无武功,却依旧出手如风,飘逸脱俗,若非真正的当世高手,又有谁可以做到。”
庙中的女子趁他们对话的功夫已将不整的衣衫整理齐全,王虎乃是背对于她,然而那俊美的年轻公子却是正好正对她的位置,虽说他神情冷漠,似乎根本没留意到她的窘相,然而却还是让她始终心怀着尴尬,只是自始至终,慕容绛雪都未朝她这里瞥来半眼,甚至连神色都不见半分的不自然,少女不由在心中暗叹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多谢……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少女走向两人,近看之下,更觉得这美貌的少年公子容颜雅致,俊美绝伦,少女羞涩地红了脸,王虎有些憨厚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回道:“姑娘不必多礼,我不过举手之劳,该多谢眼前的这位公子。”
“你是温兄派来?”慕容绛雪依旧漠然地道,似乎那与他说话偷偷瞥着他的女子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冷傲俱现。
“正是,楼主听说公子已内力全无,却仍执意要去慕容世家……”王虎说到一半又对着身旁神情有些失落的女子笑道,“姑娘的家离这里可远,若是不远,在下愿意送姑娘一程。”
慕容绛雪转身欲走,王虎又唤住他:“慕容公子且留步。”
“怎么?”他微偏头,神情冷漠,刚才惊险的一刻被人救下已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此生之中,他慕容绛雪何曾如此狼狈不堪过?骄傲的自尊有生以来被践踏得更是体无完肤。
王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说道:“公子如今重伤未愈,内力全无,孤身一人实在不妥,何况还要去慕容世家要回飘雪剑,这岂非……”
“多谢费心了,不过我的事,还不劳阁下费心。”他的声音清冷冰寒,胜白玉赛霜雪般的冻彻他的神髓,勾勒一番傲骨风韵。
“我知道我劝不住慕容公子,但若是似水姑娘呢?”
闻言,他果然脚下一窒,生生仿佛被人扯开了什么伤口一般。
“若是似水姑娘前来……”
“我不会见她……”他冷冷地打断王虎的话。
是的,见她又做什么呢?让她看到自己眼前这副孱弱无能的模样么?让她在自己身边徒然受罪么?
既如此,相见还不如不见。
他举步抬头,却随即楞住了,破庙门口,目光所及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含烟如黛的秀眉,盈盈若水的双眸轻颤着,仿佛是要说什么,心终是一横,他微敛眉,竟像是陌路人一般的跨过她的身边。
手臂被牢牢地抓住,她握得极紧,仿佛是用尽了生平的力气。
“你不能去慕容世家。”
他身子一颤,冷冷道
“放手!”
转眸却看见她咬牙,狠狠地瞪视着他的眼眶已经发红。
“我绝不让你去。”
骄傲的人不喜欢被怜悯。
即使是一无所有,也绝不要他人的同情,即使明知前方千险万难,他也是宁死不退的。
对他,慕容降雪,尤是如此。
他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甚至骄傲到残忍。
抬臂用力一挥,如梦促不及防地被他挥开了手,那力道甚至让她险些被摔在地上。
他心中一动,强忍住心头的痛苦而不看她一眼。
他已武功全失,但尽管如此,他的骄傲与自尊却还是不允许自己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对一个已失去武功的飘雪一剑来说,未来将会经历些什么,他心如明镜,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可能保护她。
依旧神情冷傲,他转身欲走,腰却突然被死死地抱住。

湖边的柳枝摇曳,簌簌作响,一丝柳,寸柔情,在风中摇曳纷飞。
他身子恍然一颤,终于止不住地抖了起来,仿佛是无声难言的哀伤悲绝。
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清碎如冰却仿佛带著令人窒息的凄凉:“我已不是原来的慕容降雪。”
没有回音,一片寂静。
他侧过头,却看见如梦正仰著头看着他,虽是笑著,却被泪湿了一脸。
“我知道,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去慕容家。”
他轻轻地笑了,如玉般精致的容颜上带着让人心醉神迷的美丽,却仿佛带着一种凄凉,十分憔悴。
“滚!”他举手,一根一根地板开她的手指,转身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而落到这般地步。”
胸很闷,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原来伤了别人,自己也会痛,原来刻意地对她伪装冷酷,是让自己如此的生不如死。
她的身子果然经不住他毫不留情的一踢,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滑落。
“慕容……公子!”身后紧随而出的王虎与少女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愕。
“我没事。”如梦爬起身来,对着两人勉强地笑了一笑,“王大哥,这位姑娘就拜托你了,送他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便可以了。”
王虎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说道:“也好,那在下就此拜别。”
微抱一拳,王虎带着少女离开了桃林中。
而慕容降雪却未回头,飘摇的身影一掠上马,也欲离去。
未不及防,缰绳竟又一把被如梦拉住,那柔弱的脸上是一双固执至极的眼神。
他目光清冷地望着她,淡淡道:“放手,再不放,你不会有好下场。”
“即便如此,我也绝不放手。”
他脸色苍白,举手作势扬鞭,然而她竟没有半分退缩,仍是咬牙死死瞪着他,那脉脉含泪的眸子仿佛引发出了他内心处最深的悸动。
被勒住缰绳马儿终于忍受不住这阵难受的感觉,突然仰蹄嘶鸣了起来。
混乱中,如梦只觉得有人突然飞扑到了自己身上在草地上翻滚了几下,随即重重的一击与闷哼穿来,她失去了知觉。
天已是昏暗了。
竹屋里似是薰著香,轻微淡远,幽远清浅。
火苗窜著,上面正热著一壶药。
如梦只觉自己身子很轻,像是被人抱住了,
神志间似乎周身都困乏得很,明明有知觉却睁不开眼。
一声叹息化作低吟,没入风中,却又清晰可辨。
仿佛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触到了她的唇上,炙热却又温柔,伴随着略带苦涩的药味滑入她的口中,在如梦的嘴里蔓延开来。
榻上寂静极了,没有动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她的耳边传来。
好半晌,那唇终于离开了她,沉寂了片刻,突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缓缓地坐在了塌边,俯身抚上她的脸,那修长的指尖轻柔地在她脸上细细地摩挲着。
“你这是何苦……”恍如清泉般的少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情素。
仍在沉睡中的如梦则流泪了,仿佛是梦见很久以前,还未遇见她的那个意气风发,孤绝桀骜的飘雪一剑。
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轻松自在,是多么的快意恩仇,这一切,若非是她,又怎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那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抚在脸颊处的手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庭院的竹子簌簌作响,伴随着花香渐渐飘入竹屋内。
梦里浮生足断肠,奈奈光阴似水声,人生何如不相识,十年踪迹十年心。
少年站起身来,修长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形向门口走去。
塌上的少女仿佛有知觉般,竟在此刻悠然间转醒,挣扎着在喉间唤出了几个字:“慕容公子!”
少年的身形略晃了晃,却没有止步,少女伸手向前,却奈何鞭长莫及,情急之中竟滚下了床塌,少年脚步一窒,仿佛挣扎般,却终还是跨了出去。
他是飘雪一剑,即使是幼年时的遭遇,众人的欺凌与折磨,也从未动摇过他的意志。
时至今日,他仍是如此。
既已无缘相伴,倒不如奋斩情丝,只是,他能以狠心的一面断去她的念想,却当真能斩去自己的思念,自己的情意么?
只是世事并不如人意。
慕容降雪只跨出了几步,便被竹屋外一群江湖人士围住了。
当初的他,叱诧江湖的飘雪一剑何曾会将这些蟹兵虾将放在眼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梦在躺在竹屋内,他心知绝不能将战火危及到他,惟有将他们引开。
“你就是……飘雪一剑?”
有人半信半疑地问道,却在看到他波澜不惊的脸时有些愕然,更不敢轻举妄动。
“哼!”慕容降雪冷哼一声,光那一记冷哼,已惊得众人抖了一抖。
“怕……怕什么,听说他没了武功,现在不过是……任……任人鱼肉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上啊。”
众人互相推委,竟举着刀剑无一人敢上前。
慕容降雪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傲然而又冷漠地沉声道:“你们不是找我么?怎么不动手了。”
小喽罗们又再度被惊得倒退了几步,见他如此说道,愈加不相信他此时已武功全失。
他向他们走近,进一步,众人竟退一步,仿佛他是什么凶猛野兽一般。
“兄弟们,一起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降服不了他一个。”
有人怂恿道,于是众人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之前被吓退的气势又回来了几分。
不由地一个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住手!”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喊声从慕容降雪的身后传来。
却是如梦,一脸坚决地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我绝不会让你们伤他。”
“滚开!”慕容降雪低着头,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而那声音,却是低沉而鬼魅的,犹如来自地狱的丧钟般令人恐惧。
如梦楞了楞,却也不甘示弱地一口回绝道:“不!绝不,他们若要伤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慕容降雪冷笑起来,那笑容既幽魅又飘渺:“我飘雪一剑何时竟沦落到让一个女人来保护我的地步了。”
“你错了。”如梦没有回头,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平静的,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们,“我不是保护你,我只是,再也不需要你保护而已,一直以来,都是我躲在你的身后受你的照顾,这次,该轮到我了。”
微微一怔,慕容降雪的心头仿佛燃起了某中奇异的热度,几乎要烧灼了他全身。
握紧了拳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不甘,原来,这就是不甘。死不瞑目的不甘心。
无论用怎样的冷硬都无法掩盖的真实的想法,那便是他想和她在一起,想保护她,原来,即使失去了武功,失去了一切,他仍是如此地渴望着。
仰起头,他缓缓地将如梦从身边推开。
目光如炬,如利刃地扫过这些江湖草莽。
“想出手的,尽管来,否则的话,我便要出手了。”
众人一惊,显然是被这话吓着了,而慕容绛雪则突然掠身而至站在最前方的一个男子。
虽无了内功,但他的动作却极是灵活,那前方的男子略怔了怔,虽被吓了一跳,却仍条件反射的举刀砍向慕容绛雪的肩膀,后者却是冷冷一笑,双眼凝聚了杀气,竟躲也不躲地直接当剑劈下。
于是,在刀子嵌进自己肩头的同时,那剑也同时地劈裂了对方的头颅,一分为二,散到两旁。
这一幕实在令人惊愕,众人被吓呆了,慕容绛雪趁机飞身上马,又将如梦顺手一带。
一声长啸,马蹄高高地扬起,纵马向前方飞驰。
他的血流了满肩,如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有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自己的身体才不会飘摇不定。
一连串猩红的血迹溅到如梦的脸上,**辣地让人心底里也慌乱起来
也因此,她再清晰不过地近距离地看到他肩膀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抬头看慕容绛雪的神色,却依旧是那般冷傲孤桀,青色的发丝在风中翩然飞扬,与他沉静清冷的精致脸庞一起,递送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幽美异魅。
这坚强的少年,即使是此时此刻,也依旧高贵得犹如雪中松柏。
不知跑了多远,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长箭射进了马身。
立即,骏马受惊般高高立起,慕容绛雪顿时失去平衡,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摔在地上,然而半空之中的慕容绛雪却硬是转身侧过,紧靠着如梦让她得以摔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自己则狠狠地撞在了一侧的悬崖壁上,如梦清楚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猛然地,她意识到他必定是哪一处的骨头折断了。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还是被他揽在怀里。
如梦惊慌地抬起头来,看见慕容绛雪的脸色一瞬间已是苍白如纸,显然,他伤得极重。
即便如此,他却仍旧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身来。
“别动,你伤得很重,我替你包扎一下。”
“没有时间了,你快离开这里。”慕容绛雪挥开她的手,显然,他很清楚刚才那一箭绝非是泛泛之辈射出,只怕与刚才的那些小喽罗们不同,原先他便已开始怀疑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快地就找到他的藏身之所,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了,必定是暗中有人想要杀了他们。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今的他,虽已无十足把握可以制敌,但至少可以拖延一时半会,让身边的她逃脱。
“我不会走!”如梦星亮地眸子牢牢地注视着他,“要死一起死。”
他震惊地看着她,却见她脸上泛起一抹灿烂的笑意:“我说过,该是我保护你的时候。”
这傻瓜,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可明白这些话竟让他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追兵渐渐赶至,悬崖边的他们已是无路可退。
如梦一把抄起慕容绛雪身旁的利剑,举剑看向来人,这剑是前一日慕容绛雪由那淫贼手中所夺,方才又曾靠它一剑斩下一人的头颅,此时剑上的血迹仍旧未干,荧荧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别过来!”她颤声道,然而下一刻,她便用双手再度牢牢地握紧了剑,语气中加入了几分坚定,“即使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过来一步。”
众人见到闻名天下的飘雪一剑如今已重伤在身,而身前却又是这样一个弱女子在虚张声势,不由放松了下来,哈哈大笑。
“小丫头,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他?”
“就凭你一个人,也想对付我们,哈哈哈。”
“你若再不闪开,大爷手中的刀可不怜香惜玉。”
心里的害怕是有的,恐惧也是有的,然而如梦的脚步却还是没有移动一步,那看似弱小的身躯却仍旧牢牢地档在众人身前。
“一群男人,以多欺少地在这里欺凌我们,即使胜了,传出去也不过是笑话而已,你们以为你们杀了我们便可以扬名江湖么?相反的,下一次,便会有人为了成名而来取你们的项上人头来,这便是因果报应。”
如梦的话令众人脸色一变,愈加难看起来,杀机隐现。
“臭丫头,别不识好歹,看样子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不会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剑劈来,如梦突然感到一阵绝大的力道将她朝旁边一推,于是那一剑没有顺利地砍到她的身上,再抬眼时,却只见慕容绛雪险险地朝旁边一避同时一脚横扫,将那举剑砍来的男子一脚踢下了身后的悬崖,而下一刻,另一个男子却也举着手中的剑朝着慕容绛雪的身侧砍来。
一刹那间,不知哪来的勇气,如梦大喊一声,抽剑朝前刺去。
那剑顺着一个空挡,竟贯穿了对方的身体,在慕容绛雪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地倒了下去。
没有时间害怕,亦也没有时间恐惧。
这便是生死一线间的感觉,如梦喘着粗气,却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温热。
是慕容绛雪按下她的手,取走了她手中的剑,巍巍颤颤的,她惊愕地看着他站起身来,满身的血迹有些是他的,有些是方才死于她剑下的男子的。
“想杀我的,来吧!”他轻浅淡然地道,嘴角一抹讥诮的冷酷笑意。
仿佛他还是过去那个连鬼神就惊诧的飘雪一剑,仿佛他没有受伤,没有流血。
刀剑交错,他的眸中泛着血丝,像一头猛兽般,举剑而来,周身的血迹更衬得他像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众人被他的模样与气势所惊,连连被逼退。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渐渐地出现了数具横七竖八的尸首,混乱中的乌合之众死伤了大半。
他是预备同归于尽么?如梦担忧地看着他。
脚底一个踉跄,饶是他在如何神勇,也毕竟重伤再身,何况没有内力,单凭这力道与武功,再如何生猛的勇将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虽然他不能倒下,亦也不允许自己倒下,然而他的视线却还是模糊了起来。
当周遭只剩下最后一人的时候,终于,他踉跄了几下,被逼退到了悬崖边,忽然就一脚踏空,身子紧接着向下坠去。
如梦惊呼一声,下面是万丈悬崖,她飞扑向前,及时在崖边拉住慕容绛雪坠落下的手。
他像是昏迷了,全赖着她双手死命抓着。
只是,他好重,重到几乎被他拖下去。
剩下的那一人喘了口气,见到眼前的情景,终于放下心来。
一步步向如梦靠近,他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飘雪一剑,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看向已涨红了脸死命地拉住对方的如梦,男子拣起身边落地的长剑,微眯起眼道:“臭丫头,都这时候了,你不松手,莫非是想陪葬?”
然而,如梦却又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正在下滑的身体。连带自己的身躯也开始向下滑了几分。
嘶的一剑落在了她的颈边,在她细嫩的颈项旁留下一条血丝,男子俯身对着她恶狠狠地道:“放手,臭丫头,你若是再不放手,我就下手了,你说,要先砍左手还是右手?或者是你的脚你的头?”
“不放!”她咬牙从唇舌里蹦出这么一句。
男子狰狞地笑了起来:“好,既然你想死,老子我就成全你。”
想了想,男子一剑挥下,却并不是斩断如梦的手,而是直接**她的肩头,惨叫一声,如梦痛得仿佛就要晕了过去,骨头喀嚓的声音告诉她,此时此刻,已是生死一线间。
左手略松了松,她立即咬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右手全力地拉住少年的身子。
鲜红的血如蜿蜒的小溪顺着她的臂膀,直接滴落在了少年的脸上,引得少年的眉略皱了皱。
“臭丫头,还不放?我看你能倔到几时。”
男子又再度举剑,如梦的唇已被咬得透白,然而,剑还没落下,便见另一炳长剑突然由悬崖下射出,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悬崖下被如梦拉住的慕容绛雪已清醒过来,使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剑对准他刺了过去。
他是飘雪一剑,即使临死也不肯松开手中长剑的飘雪一剑,然而颊边那温热的湿润感是什么?是血?
他疑惑地朝上望去,不由变了脸色。
“放手!”他哑声道,她竟为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仍不肯松手一步。
“不!”她对着他绽开笑颜,一双眼眸却绽放着如炽焰般的灼热光芒,衬着她肩膀上汩汩流下的鲜血如娇艳的玫瑰般带着异样的动人心魄的美,“你休想我松手。”
两人的身体又向下滑了几分。
他一时无语,喉间仿佛是充斥着难言的苦涩,然而他忍下了,大叫:“够了,梦儿,松手!!!!”随即伸出另一只手,一指一指地板开她的手指。
如梦感觉到他正在努力地松开她的手,她恐惧地想使劲拽紧他,却终是因为力气小。
一急之下她哭了出来:“不,我不松手,你不能死,我绝不让你死。”
少年惊愕了,随即流泪了,这一生,他骄傲至极,孤傲至极,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
于是他低下了头,少女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听到他低沉清朗的声音由下方传来:“此生能遇到你,余愿已足,就让我……”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少女拼尽了最后一分神智,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是飘雪一剑,你曾说过,即使是死,你也要死得高贵,你骗我,你骗我……”
她来不及说完想说的话,下一瞬,如梦已失去了知觉,
失血过多,用力过度,恐惧加上伤痛,她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是最后那一瞬,她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闪过,像是落花,又像是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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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想到清梦集一写就写了这么多,更没想到还有人看。
呵呵。
其实我真的是觉得自己写的很差,时常有想放弃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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