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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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轻地吹着,帘子被掀得哗哗作响,些许凉意随着缈渺青烟沁入薄帐。
“似水……”冰雁在她的背后轻声唤着,顷醉温雅般的声音缓缓响起,竟不带半分疲态,环着她的腰,另一单手支头,俯身侧躺在她身边,青丝滑落,倾泻了她一身,凌乱而又暧昧,那深邃的眸子像泛著雾气,清澈如泓泉水。
她累得有些神智模糊,却仍感觉得到他的温柔,与独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而无痕的清香。
烛影晃动着,照射在他披散的发丝上折射着微光,散发出一种朦胧温柔的美感,更透着清雅如玉的味道。
恍惚中,似水只觉得他正缓缓地将被锦披上自己的身体,掖好,随即揽臂将她紧紧地纳入怀中。
那温柔的怀中正泛着淡淡的清香,似是引诱,于是她迷迷糊糊地叹了句:“凌云,你身上的味道总是那么好闻!”的0b
他轻笑,美若流云:“我自幼食素,而雪真子一派的独门心法,会使修习之人比常人衰老缓慢,而且内功精淳之后更会体有幽香,你若喜欢我以后便日日夜夜的抱着你不放,让你闻个够!”
柔和清醇的声音如清风一般徐徐拂过她的脸,痒痒的,却又甜甜的,淡而无痕,却又沁人心脾。
她有些昏昏沉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依稀的“恩“了一声。冰雁知道她是累坏了,于是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将她拥入怀中,在她周身酸疼之处轻轻按摩着,缓解她的疲累。
——你若喜欢,我以后便日日夜夜的抱着你不放——
——你若喜欢,我以后便日日夜夜的抱着你不放——
梦中,似乎有另一个温文秀雅的少年,在对她笑意盈盈,蜿约清雅的声音柔声细雨,如清澈的泉水,带着微熏的暖意。
天空很高很蓝,假山流水,亭台轩榭!精致典雅的庭院中花木硫离,清新香溢。
这是梦么?若是梦,为何会如此清晰?若不是梦,她为何会觉得一些都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尘封在奈何桥的彼岸。
——梦儿,这是我刚上街买的小玩意,可有趣了,送给你!——
——梦儿,我又新学了一套新的剑法,舞给你看可好?——
——梦儿,你看,这是我新做的纸鸳,我们去放风筝吧!——
——梦儿,快来,这里的梨子结得又大又甜呢,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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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儿……的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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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少年,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眸如点漆,唇红齿白,秀雅的脸上总是带着抹闲适的浅笑,弯成令人沉沦的迷醉弧度,望去恰似如沐三月春风,虽然年少,却已是如玉翩翩。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似是邀约,却又带着令人见之心仪的温雅,他的周身似有光影,明亮亮晃得人只觉得心中温暖,而似水却感觉自己正站在黑暗中,站在一个黑暗的长廊中,看着眼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庭院。
——快来,梦儿,来啊!——
他轻启薄唇,绽开迷人的笑颜,那双黑亮清纯的眸子正清亮地反射着太阳的明亮,黑暗中,朦胧中,她伸出手去,似是犹豫,又似是试探,才至一半,已被他牢牢地握住。
骤然间,黑暗尽散,她在瞬间仿佛被拉入了他的世界,回头,却发现身后已没有了那片黑暗,惟见一片鸟语花香,青葱翠绿。
天地间仿佛变成另一番模样,有时她与少年在庭院中嬉戏,有时她与少年在树下看云,有时少年会突然出现在她背后,蒙住她的眼睛,而当她故作不悦地甩开他的手时,又总会在眼前发现一件精美的首饰。
——梦儿,有朝一日,待你嫁给了我,我们便去游山玩水,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你说可好?——
少年询问着,满脸的期待与红晕,却又掩饰不住其中的紧张与不安。
——……好……——
她微笑着回答,于是少年欣喜若狂地一把抱住她转了起来,风中洋溢着他轻越如环扣的喊声
——快放我下来!温哥哥,我头晕了——
——不要!我以后要日日夜夜抱着不放,除非你现在就叫我一声夫君。——
——才不要,你真坏。——
原来,这就是梦,一个过往的梦,属于她,属于梦儿的,前生的梦。
缈渺青烟,熏醉迷人。
她似乎也是醉了,沉溺在这梦里的幸福与安宁之中。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终究是刹那芳华。
——楼主饶命,楼主饶了我吧……——
当环儿哭喊被绑着拖了出去时,地下的血迹依旧鲜艳夺目,令人惊惧。
远远的,她似乎仍旧能听到那悲凄的临死喊声。
许久过去了,她仍在发抖,似乎无法停歇一般。
——温……哥哥,环儿她没有,没有对我说什么!温伯伯的事,我并不……并不知情!——
而他微微一笑,依旧温雅,依旧和润,却似乎已遥远的触不可及,带着淡淡的坚定与不可质疑。
——梦儿,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这个世界远不若你所想象的那般单纯,而我却希望你能快乐。——
她眸中一热,无言以对,心却仿佛跳到了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她不明白,燕楼的楼主是为何而死了,在她面前每个人都讳墨如深。而唯一一个愿意对她倾诉实情的少女却已被乱棍打死。
仿佛是一夕之间,温哥哥便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只因从此刻开始,他成为了燕楼新的主人。
四大世家——燕楼的掌门人。
而在她的身边,再不会有一个像环儿这般无所不言的丫鬟,让她依稀感觉到即将而来的腥风血雨。
他想蒙住她的眼,遮住她的耳朵,让她躲避入自己的羽翼下,更因为他从未如此的想要变强,让燕楼变强。
在他的心中,也许因为一些事而改变,而她却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温伯父真的是病死的么?什么病这么急?——
当她如此这般犹豫着开口时,他正出神地站在桃林中。
桃花如雪,如蝶,
即使无风,却也片片飘落,旋转。
——是啊,爹的顽疾你一直不知道,神医也束手无策呢。——
他转过头,微笑着,温柔地抚着她发
——总觉得梦儿便如这桃花一般,清冷彻骨却暗香浮动,无论多少年,依旧纯真善良。——
梦儿永远都是梦儿,而他却已不是原来的他。
她望着他的双眸,那是温柔到让人心醉地目光,清澈地没有一丝污点,却又仿佛隐藏着难以说清的深邃。再没有当年那纯真少年眸中的快乐与满足。
岁月流逝,曾经的少年渐渐成长为翩翩如玉的公子,那微微的笑意依旧暖如春风,却已显得异常幽暗深邃,谈笑间便已暗藏锋芒,睿智与谋略时常便隐没在那一闪而过的犀利中。
如今的他,已是燕楼的主人,再不是那个会陪着她在风中放纸鸳,树下嬉戏的少年。
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是如此的幽暗深邃,看似温文尔雅,却早已波澜不生,无法触及。
那是命运,是他所无法抗拒的命运,亦也是她的。
心湖如风掠过,吹起无数褶皱,一时之间,惊慨万千,
——梦儿,有朝一日,我会让燕楼主宰这天下,成为真正的霸主,让你过上如帝姬般幸福的日子,你说可好?——的3a
流光容易把人抛。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
马车颠簸着,帘外是喧闹的街市,此起彼伏的小贩的喝声。
她揉了揉眼睛,好容易清醒过来,却对上了一张面红唇白的少年面孔。
那是行玉的脸色,显然,他非常不悦。
“还以为你和那家伙谈了一夜能够说动他,谁知道一早起来就见你一副睡死鬼的模样,害的我一个人扭不过他,只得乖乖地随了这些朗月汶派来的兵将们出城。”他冷哼一声,看向她的眸光满含不屑,“早知道,就不该信你的话。”
她终于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辆精美的马车,掀开车帘,果然是见到前后左右都是一些便装打扮的西域侍从们。原来朗月汶竟真的亲自派兵将护送他们离开西域,他真的会如此言出必行么?而冰雁呢,已经暂失内功的他又该如何应对?
她随即又想到昨夜的放纵,不由地又觉得面上发红,心虚地揪紧了衣服,就怕行玉看出什么由头。
见她不说话,行玉以为她亦也在愧疚,于是淡瞟了她一眼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怪你,反正那家伙从来都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从来以为自己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什么事都可以独当一面。”
他碟碟不休道,似水没有关注他在说什么,心中却依旧还是为独自留下应付朗月汶的冰雁而担忧了起来。手一动,握到胸前似有一块硬物,她有些惊讶,抽出了一根红线,线上竟是寄着一块玉。
正是那块她曾丢失辗转的鸳鸯汉白玉,那尾凤凰依旧栩栩如生,只是原本刻着“佳期如梦,柔情似水”字下却又多了两个字“冰雁”
她不知道冰雁是何时将这玉挂上她的脖中,就如同她也不解冰雁是何时替她擦净身子穿戴整齐的,也许是知道她的疲累而不忍心唤醒她,以至于临别之际她都被错过了。但看行玉完全不明所以的模样,想必他也是靠自己一个人周到了照顾了她。
可是这玉却已是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的心意。如今,他们已是一体,即使暂时的别离,也是为了将来的相聚。此生,她将代替似水,成为真正的似水,天下无数女子为之魂堙梦牵的静甄王的爱人,活在这个世上。
顿时,一股甜蜜涌上心头,她暗暗地握紧了这玉,放回颈中。
“真对不起,行玉,我没有料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她有些歉意地说道。
看了她一眼,行玉道,“不是你睡着了,是师父那混蛋点了你的睡**,他说你太累了,要你好好休息,害得我只有一人反抗他,根本没辄……”
她楞了楞,却又在瞬间领悟了过来,冰雁是在怕她非要留下不可么?还是在用这个方式告诉她,他必定会安然无恙,重新相聚?
呵呵,她低头一笑,在马车中坐正了身子,忆起前夜,脸色又红了起来。想到那样一个若雪莲般高贵优雅的男子与自己缠绵悱侧了一整夜,不由心中羞涩却又忍不住感到丝丝的幸福。
“行玉。”她突然甜甜一笑,出声道,“你说我们真的要如此乖乖地听他的话么?”
什么意思?行玉有些错鄂地抬头看她,总觉得似水今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似乎少去了过去的一些柔弱,多了几份妩媚与灵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然而他却又说不清这改变是否真实。
微偏头,她浅笑:“他保护我们,我们亦也要保护他,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行玉。”
后者一时还有些疑惑,回不过神来。
“我曾说过,虽然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能为他做什么,可是我也一定会全力地保护他。所以……”她定了定神,看向行玉认真道,“我需要你的协助。行玉。”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看向她的眸光中亦也包含了几分认真。
“那……你要我怎么做?”
她将食指置于唇边,示意他稍安勿燥,随即微微锨开车帘的一角,朝着两边张望着。
“这里应已是云城外城吧了?”
“恩……”行玉点点头,“我们走了没多久,你便醒了过来,想来只是走了几里路而已。”
她看向四周,似是看到了什么,眸光忽的一转,不由面上一喜,心中暗自已有了计量,向行玉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行玉不解,跪坐到她身边,却听见她轻声道了句:“你若是信我,现在就打我一掌,无需太重,让我吐血即可。”的27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疯了么?想要留下也不需用这法子。”
何况师父若是知道他伤了她,那……想至此,不知为何,竟会觉得一阵发凉。似水看来是没瞧见他是如何一剑砍下那宫女的手腕了。
“非你所想的这样,我心中自有主张。”她有些焦急,“快,现在便打,用上内力,再迟就来不及了。”
待马车过了这段路,恐怕她的法子便不会有效了。
行玉咬了咬牙,仍旧是犹豫着打量着她,不知道似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别犹豫了,你也想帮王爷吧,如今他已一人身在险境,你还计较什么?”似水不由出言相激,行玉于是不再迟疑,刷的一掌劈去,隐带内力,震得似水朝后一仰,转瞬间,他又立即将似水扶住,让她倚靠在软垫上。
一阵血腥的甜味涌上喉头,费了好大的劲,似水压抑下唇边的呻吟,任凭这血丝蜿蜒地流下唇角。
行玉出手已是刻意地留了力道了,可是为了能拿捏准让似水吐血的程度,他终究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她伤得面色苍白,不由心中也愧疚起来,恼恨自己下手也许仍旧是重了些。
“别担心,我没事!”她朝他安慰的一笑,随即正色一把掀起正帘,朝着前头正驾车的汉子与周围马上的人们虚弱地喊道,“众位大哥,可否好心停一下车,小女子身子不适,实在无法忍受这颠簸。”
行玉一惊,却见那一旁马匹上领头的一名男子转头,正对上似水略嫌苍白虚弱的面色,及至看到她唇边的一缕血迹时不由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伤了?”
似水想说话,却感觉胸口一阵气闷,不由咳了几声,行玉立即上前,恰到好处地扶住了她的身子,对着那开口的男子道:“小姐想是昨夜在宫中不留神被伤了,今日早上也是昏迷不醒,方才被车子一颠虽是清醒了过来,却也是被震得病势愈加沉重了。”
顺着她的戏码演下去,行玉虽然不知道似水究竟想干什么,但也直觉的想要帮她。
兵将们犹豫地面面相觑,马车轧然而止,停在了路边。
其中左侧一身形膘憨的中年男子已一跃下马,走近车旁,彬彬有礼道:“姑娘,在下乃是军医,粗通医术,不如让在下看看如何?”
似水强撑着盈盈一笑,伸出右腕,道了句:“有劳。”
行玉虽然不解,却已也明白了七八分,朗月汶对冰雁的重视之情绝不是假的,想必因他亲眼看着他服下了那软筋散才会如此放心,于是便也重承诺地将他们送回,毕竟他对冰雁所存的心绝不会背信弃义,这些兵将名为护送,实则也是一种监视,而那大夫,恐怕也是事先配备,以防大漠路远,有什么变故,由此可见,似水不愿做戏而是真真实实地让自己打上一掌,也是想到了这么一出吧。
想至此,他瞥向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那西域大夫把着脉,又看了看她的瞳眸,沉吟了半晌,对着领头的便装侍从恭敬道:“受了些内伤,又是个姑娘家,身娇肉贵,恐怕暂时需要将养一下。”

“不行,将军交代了下来,一刻不得耽误,若是误了时辰,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一句话的回绝,冷冷硬硬,不留半分情面。
行玉不由冷哼一声,直视他道:“那么若是让小姐死在半路之中,你便可对将军交代了?不知到时候阁下又将受到什么样的重责?将军应是派你们来保护我们的吧,若是小姐有什么万一,你便能脱得了罪?”
一番话说得对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勒紧了马绳,僵持在当场。
似水却是焉然一笑,她本就长得楚楚可怜,又兼如今的虚弱苍白,那笑容更是惹人怜惜:“给众位大哥添麻烦了,似水惭愧,不过既是行程时日有限,我们也不要难为各为兵大哥了,只求行个方便,让似水停下小歇个片刻再行上路,便也感激不尽了。”
她这一出声,众人纷纷心生同情,觉得她通情达理,便也不愿再过分为难于她。
那领头的兵将倒也豪爽,对着那大夫道:“既如此,找个地歇一下,大伙也可停停喝口茶,顺带你给她煎服药用用。”
“是!”众人领命,随即看向四周,这里毕竟已出云城,酒肆与客栈本不太多,但是恰好角落处便有一家,看起来不大不小,却也算明亮宽敞,整理得颇干净的小酒楼。
“就这里了,走吧!”
没有人会注意到,似水的唇边微微扬起了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笑容。
抬头,她看向那店门的招牌,“娄草堂”三个简陋却又笔锋苍劲的帆布招牌正在迎风而动,咧咧作响。
“几位爷,快里面请,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小二和掌柜倒也殷勤,这小店生意虽略嫌冷清,但如此一来,便也顺利地容纳了他们这么一大票人马。
“来些酒菜,再给我们的马喂些饲料。”
“是是是!”伙计的手脚倒也利索,掌柜带着笑脸看着众人,目光在瞥到似水时却不由地关切地问道:“哟,这位姑娘怎么了?可是病了?面色可白得吓人哪。”
“还好……有劳掌柜的费心了。”似水轻咳几处,愈加衬托出她的乏力与沉重病势。
那领兵头子眼神略暗了暗,暗自忖道,这姑娘若出了事,将军那里确实不好担待。
“掌柜的,不知可有清静的屋子,可让我歇上一两个时辰再服个药。”似水略带恳求地看着对方,那掌柜马上点头道,“有有,二楼便有,我这就领姑娘去。”
行玉随即搀扶起似水,要跟在掌柜身后上楼,却听见背后一声大喝:“慢着!”
回头,却见那侍卫头领面色阴郁地看着他,道:“要去也不必二人一起,小六!”他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厮,“你扶着那姑娘去房内休息。记着,好好照顾着。”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行玉,后者不由气得面色发红。看来他是怕他们二人趁机逃了,故此还来这么一手。
“行玉,我没什么大碍,歇息一下即可,你还是在楼下等我吧。”似水柔柔地说道,随即又对着那头领微微一笑,甜美得几乎要令后者失了魂,“似水一介女流,在房中休息不便有男子在身旁,大人的好意,似水心领了,这位兄弟还是不要跟着似水进屋较好,大人以为呢?”
她的声音柔柔细细的,带着女子特有的温婉,这些西域的兵将都是粗狂惯了的,平日里也甚少见过中原的女子,一个个的顿时都拉不下脸来,想她毕竟一个弱女子,又是有伤在身,要逃也逃不去哪里,何况他们本就是护送的卫兵,又非拉她上刑场,她为何要逃?
她要一个人待房里就一个人吧,反正这里还有一个张牙舞爪的少年留在楼下,不怕她飞到天边去。
沉吟半晌,那头领一挥手,道:“也罢,掌柜的,带她上楼休息去吧。”
那掌柜的看起来一脸憨厚,连连应声道:“是,姑娘,请随我来吧。小店虽不大,上房倒也干净,姑娘想要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一声……”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随着声音渐渐减弱,众人也收回视线,专心应付起已上桌的酒菜,却是行玉一径抬头,微皱着眉看着她消失在边角的身影,有些沉默。
“小子,别看了,再看下去眼珠子可要掉出来了,你若真喜欢那姑娘,一路上可有得是机会,何况将军只是吩咐我们护送你们回中原,之后怎样,还不随你?”那头领刻意取笑行玉,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行玉在心中暗道,却是忍耐着没有出声,毕竟他始终还不能确定似水究竟想干什么,又记得冰雁时常说要他戒急戒燥,不由只得压抑着怒火坐着。
“小兄弟,说起来早上见到的那个美人真是你师父?”言谈间,有人将话题扯到了冰雁身上,语带钦羡,“那风雅,那神韵,若是不说,谁能确定他真是男子?若是女子,可真是祸国殃民了吧。”
是啊是啊,众人皆点头称是,行玉气的双眸冒火终于按捺不住地跳将起来道:“有眼不识泰山,我师父可是堂堂的皇子,圣朝的静甄王,天下第一高手……”
他的话音未落,却还是教人不冷不热地打断了去:“再厉害,来头再大,终究还不是被朗将军一句话给请进了宫?”
那声音不高不低的,却是带着淡淡的讽意:“这样的美人,虽是男子,却也仍旧足以让人心猿意马了,若是我,指不定也……”
他言尽于此,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直气的行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遥想到冰雁此时内力全无,而他又束手无策只能呆坐于此,内心深处的不甘是愈来愈大。
“大王突然病逝,如今整个云城,也就只有朗将军有这个资格坐上西域国主之位,将来你的那位师父只怕荣华富贵,俱不下于圣朝啊。”
“放屁!”他终于一拍桌子,气呼呼地站起身来道,“都给我住嘴,谁再敢侮辱师父一句,我定叫他好看。”
这挑衅的话一出,满桌的人都变了脸色,“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行玉冷笑一声,道:“我师父是何等样人,岂容你们在此羞辱?”
“你师父是何等样人,我们不知,不过依着他这绝不下于女子的美貌,亦也难怪身在是非之中,本来堂堂男子就该有男子的模样,男身女相又怪得了谁人?”
“那么背后议论他人的,便是堂堂男子了么?”行玉不屑地冷笑一声,“空有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可不怎么堂堂正正呢,若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更不会以貌取人。”
“你……”顿时,有几人已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起来,“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你这小身板,可还不够看!”
“怕你们我就是他妈的龟孙子!”行玉亦也不甘示弱地大骂一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
“都给我住口!”那头领一声大喝,众人顿时噤声,闷闷地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说什么。
斜睨了行玉一眼,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小子,年纪不大,胆色倒是有个几分,看你对你师父的那个维护劲,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叫什么名字?”
冷哼一声,行玉看也不看他地坐下:“书行玉。”
“这名字可够秀气的啊。”他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在下乌斯,吐蕃族人,看你对你们家小姐和对你师父的模样,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要不别回中原了,留在我手下如何?反正你师父只怕也不会离开云城了。”的68
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行玉皱眉道:“师父不会久留于此。”
“呵呵呵!”对于他的固执,乌斯只觉得有趣,“朗将军所要的,我可从没见过他得不到。对你师父来说,他如何想的已不重要,只要待在了朗将军的身边,日后自然会留在云城,不信我可与你打赌。”
深深地瞥了乌斯一眼,行玉冷着脸道:“我相信师父,现下留在这里,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不想做之事。”
即使现下暂时受制于人,他依旧相信他是个不卑不亢,飘然淡雅的人中之龙,这是他对他的了解,亦也是信任,然而心头那时不时出来让他失控的阵阵担忧与恐惧又是什么?
缓缓扫视过这些陌生的西域兵士的面孔,行玉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与天真,冰雁是为了什么而独自留下,而在这里与他们较劲又能助他什么?
且不论他刚才一时激愤之下没有考虑到后果,这些都是长年在军营中摸滚打爬出来的兵将,他单枪匹马的,又凭何与他们动手?再说单逞口舌之利又能改变什么现状,他在冰雁身边这么多,亦也见过不少风雨,即使未来有一日,他可以学得他的武功,可那份淡定,那份从容,那份山崩地裂于眼前亦面不改色,云淡风情,一笑置之的气度与风韵他又学得了几成?
再之后,他开始沉默了,任凭他人在那里说些什么都已两耳不闻。
乌斯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并不介意。只当他有了心事。
*****
再回到马车上时,似水的伤显然已是稳定了许多,更兼行玉本就出手不重,而她的虚弱也是含有泰半的作戏成分。
只是这样一个来回下来,行玉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猜不透似水的用意,却又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一声令起,马车重又颠簸在了大路上。
轻声一笑,以不易令马车外的人察觉的声音,似水柔声道:“燕字以草为顶,楼字以娄为边,想想你便能通透了吧。”
行玉遂恍然大悟:“那家小店是……”
“燕楼所有!”似水接下他的话,又微笑道,“自然我也是随猜的,想不到竟然一猜即中,毕竟燕楼的耳目遍布天下,尤其是云城这里。”
当年她被夜无尘掳来之后,温哥哥必会开始将燕楼的势力逐渐地渗透到这一方西北草原上,她能理解他此举的痛苦,他必定是在心中自责着,为何没有真正地保护到她,照顾到她,为何会忽视中原以外的领域,为何当初燕楼没有尽早在云城与西域埋下足够的耳目,以至于让夜无尘就这么一路肆无忌惮地将她带去了云城。
“你找上燕楼,是为了……”他有些疑惑地开口。
似水斜靠在软塌上,尽量找到个合适的姿势以缓解身体的不适与痛楚:“要他们暗中保护王爷。”
忧疑地看了她一眼,行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荒谬,燕楼的人怎会听你的?你与燕楼能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食指轻点唇边,俏皮道:“这个……是秘密哦!”
然而面上虽是笑着,心中却是暗自痛着,温哥哥竟真的一直都在暗中派人在西域保护着她,那掌柜的在她入门时便已知晓了她的身份,然而人已变,情更已渺,如今惟留下淡淡的伤感与痛楚遗留在心头,却又总依希觉得自己似乎还忘记了什么关于温晴远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也无暇去细想。
“不愿说便算了。”行玉一副毫不稀罕的模样冷哼道,眼角却还是偷偷地瞅着似水的神情,不知她此举有几分把握,燕楼……他眉头一皱,依稀记得当日在朗月汶的书房外曾听冰雁与他提过,朗月汶的背后,似有燕楼的影子,而如今似水又拜托燕楼保冰雁的周全,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令人想不透的地方。
“燕楼……当真有这个能力帮那家伙?”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开口了,故作无意地又道了句,“你又如何保证燕楼真会应你所求?”
她沉默了半晌,行玉的心亦也高高地提在嗓眼,抬头,却正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眸光,不答反问:“你看来真的很喜欢他!”
“胡……胡说什么……谁……谁喜欢他了,你可别……胡乱……乱乱说!”他慌张得结巴起来,越结巴就越恼自己,不由急的面上发白。如今的他,确实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点,好吧,是很欣赏静甄王,佩服他的武功,智谋,为人,羡慕他的风度,气质,优雅。
有时更也会为他的清净如玉,润泽如水的风华所惑,然而他是男子,他亦也是男子,更是师徒,怎可以喜欢他?这太违背人伦常理,何况他本就是想杀他,本是如此恨他的人,不,这绝不可能。
似水却轻叹一声,深深道:“能有你这样一个关心他的徒弟,他真是有福呢。”
听了她的话,此时行玉发着呆的表情实在是有趣极了,原来他所理解的“喜欢”和她所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枉他乱做猜测了,还紧张得浑身冒汗。
然而这一瞬间,他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这念头竟然由着心口笔直地震荡出来,敲进他的心底。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只是欣赏,那只是欣赏罢了,他像是心理暗示着一遍遍地进行着自我安慰。
“行玉,我也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呢!”她依旧是轻声道,磕着眼靠在垫子上,像是累了,昨夜的纵欲,今日受了一掌又谈了一个时辰的话,她亦也有些支撑不住,“所以,即使我只能做到这些,我也会帮他,助他,保护他。”
甚至利用燕楼的力量,利用温哥哥的势力,对燕楼之人许诺下她会去燕楼见温哥哥的承诺,只为了让冰雁顺利地渡过这一关,即使……要让她在温晴远面前重拾白如梦的身份。
行玉望着她,心中不由地有些羡慕,她竟就这样**裸地直白自己的感情,而他却做不到,亦也不能做,心中,顿时涌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泛起点点涟漪。
沉默了半晌,未己,行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娄草堂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连你亦也只是靠猜测,若是那家客栈非燕楼所有,那你这一掌岂非白受了?”
“是啊!若真如此,我也只有自认倒霉了。”她睁开眼,朝着他无奈地一笑,行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毕竟不懂什么智谋,只得先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如今误打误撞,总算也能成事了。”
“你……”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到她真的已是累极地倒头睡去了,苍白的容颜上犹挂着几分令人我见犹怜的怯懦,想到那夜她在云城皇宫中所说的话
——行玉,我也不过是普通的女子,没有武功,亦也没有智谋,我所能做的,便只是信他。然而若是有朝一日,只要我能做到,即使付出一切,我亦会去助他。——
他轻轻地拉过身边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动作轻柔地只怕吵醒了她。
若是有朝一日,你要付出更多,哪怕是自己的命,你亦也会助他的吧?
一如他书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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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雪雪该准备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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