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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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仿佛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儿,又转回原地。只能和公孙小白同进同出的我又过起了以往的书斋生涯,只不过没了蟾宫夺冠的动力,还有背景换成了那十天后一成不变的冷宫而已。然而,这表面上风平浪静、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心却清闲不下来。
“啪”的一声,我皱着眉,合上了被我快要翻烂的《状元日记》,将它丢在一边,头一回理智的发现,若不是以前功利心作祟,早该看出这本书除了反复告诉望眼欲穿的狐狸们葡萄有多甜,增添了一些不必要的幻想之外,其他啥也没有!再看看那本《考试十八般武艺》,除了让人对兵法知识的了解突飞猛进,天分奇高的甚至能成为武林高手,笑傲江湖之外,对于科举之路实在无甚用处!还有那个什么《八股秘籍》,我敢保证,著此书者连范进前辈的运气都别想有!心里虽然把那些误人子弟的书挨个儿骂了一通,可自问自己平日不是尖酸刻薄之人,为何现在却如此焦躁偏激呢?也许还是因为——他。不管我如何试图不去想他,可是无论是睡了还是醒着,心中思念犹如泉涌,眼前总是无时无刻晃动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始终无法靠近他,摸到他,和他说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唉,见不到无恙的日子过得好慢啊!
夜已深沉,窗外天色阴霾,风雨不止,不过这一天对我而言,也许就又在这样的落寞中结束了。于是,我狠狠的用小刀在墙上刻下了第十五道横线,这预示着我呆在冷宫已经是第十五个日子了。
然而,潜意识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儿一切都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应该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首先,我一大早眼皮就跳个不停,然后就是天气,早晨晴,午时阴,黄昏狂风,晚来暴雨,接着,我失踪多日的兔唇小侍女居然出现,替我掌了灯,布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兴致缺缺,抱着乖乖的公孙小白闷闷的坐在床榻上观书,信奉着同样的信条——复杂纠缠的深宫里,一切的阴谋都会有它的缘起和结局,天要下雨娘要嫁,想破头也无济于事,由他去吧!
果然,待我打算就寝时,两个衣着华贵,不似冷宫里的太监一老一小、一前一后、一摇一摆的迈进我的屋子。走在后面的那个年轻太监端着许多我晚膳时未曾用过的果品、精致糕点,还有一壶酒。
“民女含枫雪听旨……”为首的老太监摊开圣旨,女里女气的照本宣科道。
多年养成的奴性,让我习惯性的下了跪。
“今日正值朕大婚之日,特赐各宫各色果品糕点各一盘,美酒一壶,普天同庆,钦此!”
霎那间,我呆呆的跪在那里,忘了谢旨,更忘了站起身来。
“他要大婚了,他真的要大婚了……”我目光呆滞的望着太监手中的黄绢纸,不断喃喃的说。
“唉,雪皇后,快谢恩起身吧!”老太监一脸同情的望着我,欲言又止,挥了挥手,小太监一边报着它们的名字,一边将那些精致的点心和玉壶盛的美酒摆上桌,因为桌子太小,有些还被放在了柜子上。我看着它们,死死的盯着它们,它们美丽得近乎残酷,精致的让人咬牙切齿。太监们见我不说话,仍长跪不起,也不责怪,只是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悄悄的替我关上屋门,退身离去。远远的,我依稀听见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吟诵:
“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是啊,当初我不是为了他的江山,他的皇位,顺从的放弃后位,让他另立权臣韩永顺之女为后吗?我甚至明白,这也许同时意味着,他会生儿育女,会将给我的爱全部转移到妻和子身上。虽然那日我为了他能保住皇位,是满心的无怨无悔,现在却尝到被冷落的痛苦。

想想在遇见郑无恙之前,我因为早年失去双亲,总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枝可依,孤单的心自我放逐,渐渐与人疏离,只将满腹情感寄托在书中,认为只有它们默默陪伴我,不离不弃,是我避世的最佳保护壳。然而,遇见无恙之后,他的微笑、他的阳光深深吸引了我,他的温暖、他的情意融化了我尘封的心,我感觉到他的爱,愿意接受他的爱,并深深爱上了他,正是这种感觉颠覆了我所有的生活,从前的我荡然无存。
虽然后来,他让我卷进了种种是非的旋涡,可他一直不离左右的在我身边,与我共同面对!不为我是男儿身让我屈居妾的地位,不为我的不孕而向家族妥协,挺身为我挡开宫中的明枪暗剑,他是我的大树,我的保护伞,我的天!虽然他‘陷害’我,把我打入冷宫,心中难免有些埋怨,但我从冷宫日日的变化来看,明白了他不光是为了王位,同时也为了保护我远离宫廷这有可能即将发生政变的是非之地,根本没有弃我而去。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把这一切向我言明,向我炫耀!
(唉,是啊,这么好的夫君去哪儿找?)
如今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一人孤寂清冷,却并不是寂寞难耐。虽然时常如小儿般疯疯癫癫,又哭又闹,其实心里没有半点伤心。我从他无言的照顾里看出那人对我的关切和挚爱,上面那些表现无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私心做崇,害怕他有一时一刻不会挂记我罢了。我一直坚信无论我身在哪里,他都会竭尽全力让我幸福,现在的变故只是暂时的,我们最终还会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对这种翘首以盼的幸福有些灰心了呢!虽然我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我们是患难夫夫,情比金坚,他根本不会抛弃我,或者说,都是我杞人忧天,他连丢下我的念头都从未有过!
然而,一想到他要大婚了,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那女子肯定是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貌似天仙,而我——我忍不住瞥了瞥遗弃在一边的铜镜,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个脸像苦瓜、神情如乌云压境的忧郁男人,让我不愿再看第二眼。不光如此,她还有高贵的身份,丰厚的嫁妆,庞大的权势作为支持,而我曾经只是个无依无靠的乡村穷书生,既不能给无恙带来更多的财富,也不能让他的皇权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她会为无恙生许多许多皇子,子又生孙,让这大好江山后继有人,而这个就算过了一百年一万年我也不会!所以,当皇上看见漂亮的新娘子和亮晶晶的嫁妆的时候,会不会有点心动呢?也许,此刻,心已经动了吧!
痛!一想到这,心好痛!我恶狠狠的盯着那些甜美的糕点,这辈子,我都没这么恨过一块点心,你可以用眼镜蛇看见人类时的模样,或者日本武士看见十八代仇人时的眼神来形容我的表情也不过分。众糕点们一个个全都幻化成新娘甜甜的笑颜,我毫不留情的“嗷呜”一口撕咬了上去。
我猛吃狂吃大吃特吃……吃吃吃……一边吃一边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停的流着。我先是大哭,后是呜呜的哭,最后是抽抽噎噎,涩涩的眼泪混合着甜甜的糯米糕、豆沙春卷、水晶饼,嚼在嘴里都说不出是什么味儿。
(唉,正所谓“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又有欧。亨利说:“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尤以抽噎占主导地位。”)
那我人生的微笑呢?
(嘻嘻,别急,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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