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开到荼靡花事了(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见惊寒面色冷淡,沐小楼笑着软语道:“怎么不见朔大哥?”我回道:“小楼虽远居于此,四郎与家主生了误会的事也当有所耳闻。四郎刀伤未愈。贴身的魅影刀送了人,倾城又怀有身孕,我特命齐朔去寻他们,希望能够帮到四郎一些。”
“这样。”沐小楼面上欢愉之色收了大半,似在思索什么,后展颜笑道:“当日家主寿宴,城主恼我出言无状,随便指了户人家就要把我嫁了。父亲无计可施只好去求朔大哥,朔大哥带着我连夜出逃,将我安置在这儿后,朔大哥执意要回猎玉城,我自然拦不住他。”
“原来如此。”我应道。沐小楼看我几眼,犹豫再三,放打定主意道:“连城姐姐,小楼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笑道:“小楼但讲无妨。”她咬咬下唇,终于坦言道:“当初四哥将朔大哥送到你身边去,我是怨他的。可后来我一想,朔大哥离开四哥对他们两个或许都是一件好事。连城姐姐,四哥执意将朔大哥送到你那,并不是他想借此得到些什么,而是他真的不能再留朔大哥在身边了,我想四哥也怕有朝一日他会亲手杀了朔大哥。”
“小楼为何如此说?”我有些惊讶,人皆道沐花卿与齐朔有过命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可怎么听沐小楼言下之意,他二人之间竟有着不可化解的冤仇。
沐小楼难掩眉间凄色:“朔大哥曾经做错了一件事,害死了四哥最看重的一人,当日他在四哥面前求死,四哥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后来,后来四哥犯了大错,受家法责罚,朔大哥替他担了一半去,两人的伤好了,关系似乎也恢复到从前。只是朔大哥常被派到外面,一年到头在四哥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我知道,四哥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人的死。谁也不敢在四哥面前提那人,家主也不敢。小时候我很怕四哥,因为哥哥姐姐都说四哥最是冷血无情,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在自己面前,一滴眼泪都不肯流。可当我知道那人的事后,我才知道四哥是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为人捉摸不定,大抵是怕再遇到与那人一样的人,那样的剜心之痛,四哥受不得第二回了。”
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沐小楼略偏向一边擦去眼角泪水,续道:“那日家主寿宴,楚家主拿那人的名字玩笑,我当时真是怕极了,我真怕四哥跟他拼命!可是四哥什么也没做。那夜,朔大哥带我离开之时,见到四哥一个人在喝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从来未见过一个大男人会哭得那么伤心……”她掩唇,小声抽泣。
我极力回忆,那晚楚鸿说的人当是叫做云瑛,我道他只是随口胡说,想不到真有这么一个人。沐小楼收拾情绪,冲我歉然笑道:“小楼失礼了。”我笑着摇摇头。她又道:“小楼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满口应下:“你放心,我会修书齐朔,待四郎回到沐家,他便可离去。”
沐小楼起身向我郑重礼道:“多谢!”我忙扶她起来,不意她突捂着心口跌坐在椅上,她似乎痛楚难当,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小楼?”我关切叫道。她勉强向我笑笑:“不碍事,只是心口疼,缓一会就好了。”我擦擦她面上的汗,问:“可曾看过大夫?”沐小楼点点头,道:“看过,但都诊不出是什么病症。我想大概是我怀了身孕的关系吧。”
“哐当!”
惊寒手边的碗翻到,见我看她,立刻偏头到一边。稍过一会儿,沐小楼渐渐好转,我嘱她好好休息,便同惊寒离开。
小舟夜行,我挨着惊寒躺下,随意问道:“能撑多久?”半晌才听到惊寒沉闷的声音:“撑不到孩子出生。”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睡吧。”依惊寒的性情,对沐小楼那一巴掌的羞辱岂会善罢甘休,她当时不动声色一记指风打入沐小楼的心脉。沐小楼今日苦楚不过偿还旧日债,但累及到她腹中的孩子……船桨破水声渐入梦来。

次日破晓,命船家靠岸,将“明月”交给玉家子弟,让他们稳妥送到还珠城云端姑娘手里。船驶入大江,和惊寒立在船头,看水面万里,波光嶙峋,一时只觉心旷神怡。惊寒幻出琴,轻轻拨弄,惹得无数鱼儿摆尾相随,两侧舟船啧啧称奇。
我轻撩水面,水中荷花徐徐绽放,如着了粉衣的美人翩然起舞。一舟上童子大叫:“仙女!”老船夫呵呵笑道:“托两位姑娘的福,两位姑娘天仙下凡,老朽跟着沾了一丝仙气,也该被称一声仙翁了!”我一笑嫣然,拍拍船身,立刻白云丛生,骇得老船夫险些弃浆叩拜。
玩闹一阵,惊寒突然道:“船家快些行船!”船夫不敢怠慢,我向上游望过去,一叶扁舟踏浪而来,船头立着的公子似乎有些晕船的症状,一张脸煞白。我暗中向船夫使眼色,船夫会意,长篙稍停,后面的船立刻赶上一大块。
洛寒川纵深跃过来,他伤重未愈,脚方踏上船板,气力不济,向前跌去。我暗中相托,他堪堪收住跌倒之势,一膝仍杵在船板上。惊寒越发冷声:“你来做什么?”洛寒川试着站起,牵动身前伤口,一阵摇晃,只得顺势坐下。
他苦笑一声,道:“我命兰晓在连城的茶里下药,你就真的以为我要害她的性命吗?未见连城之前,大哥是铁了心肠要取她的性命的,可到了最后一刻,大哥也不忍心下手,我又怎么敢动连城分毫。我不过是见你想去见她,又放不下架子,用此等伎俩迫你一迫罢了。至于香草之死,我纵有错,但最不该死。惊寒你若是无心,那日为何不一剑刺死我,省却我今遭追来,不依不饶惹你烦心。”
两侧舟船有识得洛寒川的,此刻都窃窃私语。惊寒冷冷瞥他一眼,拔出腰间软剑,直抵他的心口:“也好,我今日便成全了你!”
“姑娘!”
船夫惊叫一声,惊寒,洛寒川都望过来,只见得我飞身一扑,跃入江中。惊寒气急,凌空飞起,一剑怒斩江面,我潜在船下,见前方水面大浪滔天,近的舟船躲避不及,登时掀翻,一时江上哀嚎之声遍起,我忙向上游游去,惊寒一剑之威,水流交叠相击,颇费了我一些力气。惊寒怒火攻心未及思量我躲在船底,待她稍微冷静,便会想到,我若不在这之前走脱,想脱身就难于登天了。
在一荒凉地界登岸,拢火烘干衣服,改了妆容,向北行去。三日后,中见到夜如初一行人。两相对峙,他似乎忆起什么,几欲策马就走,半晌,他天人交战终挥手示意四人回避。他翻身下马,我如当日在百草集一般,扑到他脚下,抱着他的腿痛声哭诉:“舅舅!连城好可怜啊!他们都欺负我,舅舅你要为连城做主啊!”
夜如初微微颤抖,及其无奈恨声道:“玉连城!”我仰头,可怜兮兮道:“舅舅,连城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你要救救连城啊!”“起来!”他不怒而威,我抽泣两声,站起,退到一边。夜如初摘下斗笠,那是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全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减一分,反而因时光的历练多了一丝沉稳与毅然。何其有幸,这样一张混淆了年龄的面孔,当世见过的不过娘亲,惊寒,我。
“连城,你可真是……”夜如初看着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埋头,小声道:“舅舅若是不收留我,我就带着惊寒去南疆了,这一辈子都不回来!”夜如初冷哼一声:“你如此说,就是知晓我曾立誓终生不踏入南疆半步的事了?”
我避而不答,只是指着天边道:“舅舅,你看!”荒草连天,碧树独立,长风萧索,在暮色中全一派让人顿感凄凉,黯然心伤的时景。正如古人所言,夕阳无事起寒烟。荒草无涯,我们一行六人策马而去,被马蹄踏弯的草,一点一点地恢复韧性,淹没了我们曾经经过的痕迹。此一去,名山大荒,处处为乡,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