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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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寒拿起梳妆台前的胭脂盒,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上面的浮雕牡丹,嘴角似笑非笑,仿佛随时都会吐出一句刻薄的话来。我走过去,打开三、四锦盒,推到她面前,耳环,步摇,簪子,珠花,环佩分格而置,每一件都巧夺天工,极尽奢华。换了别的女子定然爱不释手,惊寒只淡淡瞥了一眼,随手拣了几件,摔在地上,又嫌声音不够清脆讨喜而微微撇嘴。
我指着贴墙架子上的半人高珊瑚道:“这个。”惊寒毫不含糊,反手一拨,珊瑚跌到地上,棱角分明的碎块有如雨落平湖,一时地面璀璨夺目。惊寒冷眼看我:“你竟是不想留在这儿吗?”我怒极反笑:“我为何想要留在这儿?”
惊寒面色稍霁,半晌道:“那你跟我走吧。”我问道:“去哪儿?”惊寒目光渐哀,不愿在我面前过于显露,踱步到窗口,窗前花团锦簇,她摘下杯口大小的几朵白花,掐掉花梗,散了满怀花瓣,打量院中几眼,劈手一扬。柔软的花瓣被灌注真气,疾射出去,姿势各异地钉在地面。
惊寒双手搭着窗棂,犹豫再三,轻声说道:“有一个人,他两次为你放下帝王之念,眼下他要死了,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吗?”我默不作声,惊寒突然转过身来,颤声道:“你不信?”我浅笑道:“十年前沐花卿游历天下,燕凛介介无名,萧晚不过七岁稚女,楚鸿顽劣不堪,云含还是市井之徒,万俟先生则刚刚接任家主之为,而千重已统帅姽婳军,日斩苍狼,部下以一敌百,抑或更甚是吗?可这又能如何,天下名家人才辈出,新一辈虽未长成,老一辈却锋芒未减,单凭千重一己之力真的可以横扫**吗?”
惊寒凛然接道:“有何不可?莫忘了,你我从未见识过他的文治武功。你以为单凭萧浅的情面他就能将猎魂收为己用吗?你道我十年前是怎么上的若耶山庄,不过是一向自忖琴棋书画,谋略武功,胆识风姿都举世难寻的夜大侠一样,一样地败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手里。他回来后神思恍惚,只反复念着‘天纵奇才’四字,我借此机会才溜出家门的。”
我驳道:“自大重立朝,世人重诺,无故反叛故主,必遭世人唾弃,累及父母妻儿。依你所言,以千重风姿纵能折服洛家人,令其生死相随,但又如何让外姓人归于他的麾下?”惊寒斩钉截铁道:“你信与不信,事实都是如此,七年前,天下文臣武将唯他马首是瞻,且其归附皆名正言顺,九五之位与他不过探囊取物。”
话至此,我难免起疑,惊寒从不妄言,此番话咄咄逼人,必是真的了,可是仅凭洛大公子这一身份,萧家助他无可厚非,,但其他各家?难道千重有着比洛大公子还要尊崇的身份?不可能啊!
惊寒咧咧嘴,笑容单薄,她一字一顿道:“千——重——是——振——衣——之——后!”
地上的珊瑚碎块突然有了生命,缓缓漂浮在半空,静了一瞬,盘旋游走,相互撞击,激起簇簇火花,疾射开来,洒下薄薄细末。几息之间,碎块被打磨成光滑的棋子,又顿了一瞬,“蓬”地炸开,红色烟雾弥漫,被什么拉拽着沉下去,地面仿佛铺了一层红绸。
惊寒一脸惊骇,突劈面指来,语气激愤:“天人之境!好,玉连城,凭你今时今日之能,岂是一个小小的华潋可以困住的!我原道你有什么苦衷滞留于此,原来你根本不在意那人的死活!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去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眷恋的了!”

她向窗口一招,花瓣蹿起,接着无力飘落成冢。见她拧身欲走,我大喝一声:“夜惊寒!”惊寒回过头来,双眼通红。擦去面上泪水,我哽咽道:“亏你一向自傲,怎么今遭就看不出我身上的异样呢?”惊寒紧咬下唇,头微微扬起,迫着自己不许落泪。
我断断续续唱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惊寒失声:“不,不会,华潋一向守礼自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青梅,竹魂只得存于纸面,华氏子孙若有妄自炼制者,不论身居何位,必集全族之力击杀。华潋,他怎么会?”我将头发收拢到一边,拨开领口,微露出肩头,雪白肌肤上,一朵青梅栩栩如生。
微风轻扬,竹叶沙沙作响,和惊寒拣一处干燥地,倚竹席地而坐。惊寒缓缓道来:“振衣的红颜知己你我其实都略略听过一些。连城,你还记得万俟先生说的他祖爷爷和祖奶奶的事吗,其中那个温柔美丽的中原女子就是振衣心之所系。万俟先生并没有说的完全,那女子本是南疆人氏,只是幼时随父亲到中原经商,长大后锦口绣心,人人都道她是骨脉相承的中原女子罢了。她在中原时的名字是杨冥冥,但她本姓君,而君是南疆的第二大姓氏,百年前也曾为南疆之主。”
君冥冥与振衣一见钟情,原约定待冥冥一及茾,展家就上门迎亲,奈何好事多磨,冥冥的父亲骤然病逝,冥冥作为他独女,扶棺还乡。还有一日车程就到南疆地面,传来了振衣被掳进宫,媚颜惑主的事来。君冥冥外柔内刚,听了路人不堪言语,在父亲棺前跪了三天三夜,交由管家料理父亲后事,自己则快马加鞭奔回京城。
南疆与京城路途遥远,又赶上江南水患,她行程一再受阻。却说管家扶棺回到南疆,在君家不异掀起轩然大波,要知君家不乏女主主事,那一代当家的君老太太对膝下儿孙多有不满,独念念不忘那远在中原的孙女冥冥。君氏父子一合计,遣人暗杀冥冥。君冥冥虽久居中原,但蛊术一直不曾落下,再加上父亲在中原的好友以及展大将军门下弟子的照拂,总算九死一生地回到京城。
可这时新皇已经弑父篡位,振衣业已服下“芳华”,君冥冥潜入宫中,与振衣的一场相逢不消说,自是让人肝肠寸断。冥冥见振衣已抱玉石俱焚之念,只求他为自己留下一个孩子。三个月后,冥冥怀有身孕,振衣服下“离愁引”加剧了“芳华”的毒性,接着就是让大重云氏一脉几乎伤亡殆尽的火烧衣袂宫了。
难免唏嘘,君冥冥这等刚毅,有担当的女子竟未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万俟先生说过的南疆那场动乱,最终以祖爷爷的自戕谢罪而告终。动乱一起就消失无踪的君冥冥以君家少主,万俟家主平妻的身份出现,因祖爷爷膝下无子,只得从旁支过继一子交由冥冥抚养。南疆下任家主同冥冥情若母子,冥冥暗中统驭南疆四十余载。
万俟先生继任家主那年,君冥冥无疾而终。君冥冥在南疆地位尊崇,几乎神话,而千重作为她的后人,要南疆出兵助他易如反掌。万俟兮远赴中原为我压制“芳夭”蛊,不过千重一纸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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