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帘疏雨暗西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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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敲窗棂,锦瑟一惊,挡在顾云朝面前,待看清是我,诧道:“是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顾公子轻拍拍她的肩,安抚一笑,朝我道:“若不嫌舍下寒酸,姑娘但请进来一坐!”听他如此说,锦瑟略放下一分敌意,冲我一笑,扶顾公子下床,到桌边坐了。我缓步进去,顾公子招呼我落座,叫了一声:“云端。”
锦瑟点点头,去一边换了茶叶,不时回头瞥一眼,直到奉上茶,偎在顾公子身边才放下心来。顾公子不动声色地捏捏她的掌心,冲我笑道:“不知姑娘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缠绵病榻,此时虽有好转,面色较常人还是要苍白许多,但他温润双眸有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客套之词经他说来无疑多了一分赤诚之感。锦瑟得此良人,上苍总算对她不薄。
打量了他二人几眼,我从袖中取出锦盒,向前一推,微微一笑,起身欲走。“姑娘这是……”顾公子微诧。我笑道:“闻两位好事将近,小小贺礼,聊表敬意。愿两位琴瑟合鸣,富贵终老。”顾公子笑道:“多谢。”好一个处变不惊,有此心性也定能守护锦瑟一生。
我笑道:“客气了。”转身离去,锦瑟突然追过来,面上有些羞涩:“姑娘,我……”“傻丫头!”我欢欣一笑,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一时三人都有些微怔,我多少有些窘迫。锦瑟突然“扑哧”笑了,摸着自己的脸颊,眸子亮的如同天上的星辰,她道:“姐姐慢走!”她双颊红的像涂了胭脂,我欲举起的手悄然垂下。
微微笑道:“云端姑娘留步。”见她眉头微皱,似乎极力要想起什么,掏出两枚碧玉铃铛塞到她手里,朝快步走过来的顾公子点头一笑,五指轻颤,扬花散落,一经碰触,如轻烟消散,只留一地月华如洗。
回到客栈,筝儿,离离服侍我卸了面具,净面,梳洗。歪在榻上,将夜探顾府的事细细说与她二人听,她二人难免一阵唏嘘,偎在我身边,良久也不说话。次日清晨,便离了还珠城。
渐到江南地面,一路花红柳绿,欲买舟南下,方知楚鸿扬言,这天下河道既进了他楚某人之手,他就还天下人一个水上太平。船夫说,如今南北商船客旅畅通无阻,再无水寇拦路之忧。不少沿江人家借此兜售商品,买卖货物,也算多了一条生路。他笑呵呵地指给我看船仓内供着的楚鸿的长生牌。
筝儿老大不高兴,一直撇着嘴,逢着四下无人,小声跟我抱怨道:“封江那会,楚家力有不逮,小姐花了多少银子帮她们,如今倒好,什么都成了他们楚家的了,都不想想香草还……”见她要哭,我忙捏捏她的脸颊,哄道:“好筝儿,我们今日遇得到锦瑟,明日自遇得到香草!”
“嗯!”筝儿重重地点点头,仍不由湿了眼眶,离离抿嘴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楚家主此举无异于横了一把匕首在各家颈间,不消说洛沐两家,就算漠北萧家,东北燕家以及南疆万俟家都要寝食难安的。楚家主一人之力,给得了天下几日太平啊!”我欢笑,总不枉这一路跟她们细说各方形势。
听船夫说,郊外光华寺的寻人签很灵,就让他等我们半日。驱车去光华寺,筝儿,离离唱了一会歌,忽然连打了几个哈欠,偎在我身边很快就睡着了。我爱怜地理理她们鬓边的发,不知车行到何处,外面忽然无比安静。挑开车帘,一眼扫过,刹时大惊失色,这哪里是官道,分明是山间小道。

叫一声“齐大!”挑开车帘,哪有半个人影,马儿止步,悠闲地吃着野草。我欲叫醒料峭和筝儿,见她二人面色微带潮红,睡得异常香甜,分明是中了迷药。强定心神,跳下马车,四顾,幽静山谷悄凝春色,野花簇簇,蝴蝶翻飞,墨绿树叶后黄莺乱啼,山角白云静卧,悠远绵长。
静侯了一会,路尽头走出一人,白衣胜雪,银色面具隔断了微碧色的眸子,仍是淡漠异常。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强笑道:“洛大公子。”他嘴角微微一动,向我伸出手。我缓步走过去,搭上他的手,似温热又似薄凉。他拉着我向前走,绕过路口,眼前赫然坐落着一个庄子,飞檐碧瓦,院落层叠,朱红色大门紧闭,隐约传来女子清歌。
洛大公子停住脚,轻笑道:“连城可知上古有一奇阵,名曰‘奈何’。上困神佛,下拘修罗,中囚红尘众生,传闻此阵一待开启,便种下倾国离乱。然上苍悲悯世人,若想布成此阵,布阵人需先设一人为阵眼,阵眼一死,奈何阵则不攻自破。他若不死,则此阵随之流转,我闲暇无聊,便布了一阵,连城可愿以身试之?”奈何,奈何,无可奈何!
百年前,玉生烟便是以此阵困了十八路烽烟的将领,他们猜忌,杀戮,或死或疯。其中蜀中原氏兄弟使尽浑身解数,陷害,离间,暗算,偷袭,各种手段用尽,最终将疑为阵眼之人一一除去,奈何阵纹丝未动。
作弟弟的明了哥哥的抱负,悄然自戕,唯一活着的原家老大发现原来自己才为阵眼,血泪盈眶。他毁了面容,破席遮面,自断经脉而亡,奈何阵大开。见者无不噩梦连连,惨呼人间炼狱。此事一直为史学家所诟病,成为玉生烟史上抹不掉的污点。
也有人说,原家老大死之前曾骂天三声,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咒玉家人不得好死。三月后,玉生烟登上开国后位,母仪天下,玉家立庄百年,这诅咒之说也就被斥作无稽之谈。而我每读到这一段史书都暗自心惊,玉家女儿冠绝天下,却无一善终,不是比那简单的不得好死四字更加恶毒!
洛大公子松开手,上前推开大门,迎面是牡丹照壁,精美绝伦,他礼让道:“玉庄主!”女子歌声婉转悠扬,我苍白脸,道:“大公子客气。”一步迈过门槛,他悠然一笑,缓缓合上门。怎么能不进来,那唱歌的女子是软罗。
转过照壁,两行美人翩翩起舞,中置软榻,洛大公子过去,藕衣女子迎他坐下。一击掌,一名婢女送上竹篮,里面卧了冰,中间躺着小小酒坛。藕衣女子拍开酒坛,另一名婢女递上夜光杯,紫红色的酒水缓缓倒下。洛大公子接过,莹白手指映得那葡萄美酒都失了颜色。
淡然一笑,走向一侧回廊,渐行到一处院落,门上刻了一些简单花纹。暮然心动,推开院门,当中木桌,一人正对着我而坐,一身红衣,漆黑长发披散,面如雕玉,嘴角几抹血痕触目惊心。走的近了,才发现他红色衣裳上尽是红色血污!
千重擦擦嘴角,朝我一笑,刹那芳华,倾绝天地。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剑,剑刃左右翻滚,痛的没了知觉。他笑着,突然拂袖掩面,待放下时,袖口被鲜血打湿,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男子的声音温和淡定:“连城,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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