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忽地拍手大叫了一声好，把我吓了一跳。
“你过来。”太子爷突然抬手指向我。
我狐疑地挪了过去，一把折扇塞在了我手里。
“谢太子爷赏。”我受宠若惊。
太子爷打量了我半天，讥讽道：“太子爷亲自描的扇子是赏杨贵妃的。”
“奴婢现在伺候十三爷。”怕他忘了我早就不伺候他的事情。
“送个扇子而已，十三弟不会介意的。”太子爷努了努嘴，“瞧见我后面还有奴才站着么？”
我摇了摇头，太子爷叫好的时候，我就奇怪怎么那些奴才鬼鬼祟祟地往后躲，原是为这个。不就是送把扇子么，至于么？
我捧着扇子往场中央走，走到半道的时候回头再次向太子爷确认，他鼓励地点了点头，笑得很猥琐。
就听那旦角正唱到“恰偷观，凤翥龙蟠，爱杀这双头旖旎，两扇团圞。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太……太子爷赏的。”我递上了扇子。曲调嘎然而止的时候，那扮作唐明皇的大官生来不及收口，只好继续唱道：“胧明春月照花枝。”
“始是新承恩泽时……”她并没有接扇，只是冲我妩媚地笑了笑，继续清唱着。水袖从半空飘下，滑过我的脸，轻轻地落在了捧着扇子的双手上，我痴痴地看着那凤冠下细细的柳叶眉，以及微染红晕的眼梢——让我越发有些熟悉了。
大官生愣了愣，连忙补道：“长倚玉人心自醉。”
“年年岁岁乐于斯……”朱唇微启、眼波流转，她一抬手将手中的金钗插在了我的脑后。
“谢谢姐姐。”我看入她泪光盈盈的眼底。杨贵妃与唐明皇定情的时候怎么会哭呢？
艳红色的指尖弹去了眼角的泪珠，她轻笑出声：“是哥哥。”
“全北京城就属沈先生的杨贵妃最叫人迷醉。”他的手突然被人握住，是九爷。
“多谢九爷抬爱。”不留痕迹地抽出手，他抖了抖水袖，折回在手腕处。
九爷并不在意，只是从我手中拿起扇子，“哗”的一下展开，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太子爷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恼怒。
“七月七日……哈哈……长生殿……哈哈”九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夜半……哈哈……”
“夜半无人私语时。”沈玉卿喃喃地接过话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知后面应接什么？”他将头慢慢转向我，眼角的红晕好似有些化开。
“我……我……不知道。”我向旁退了一步，偷偷瞄看他，却见他眼光并未随我而动。原本站我身后的大官生，髯口落在了地上，露出了白净的下巴。
“二哥，后一句怎么没写？”九爷捧着肚子，憋着笑问道。
“哼，我就爱这两句。”
九爷啪地将扇子合起，在指尖转动着，睨笑道：“二哥好有心思，定是真动了情的。”
“上前摸小手的可不是我。”太子爷复坐回椅中，得意地回击道。
“什么意思！”才封了贝子的九爷脸上有些挂不住，手里的扇子砸在了地上。
“都是自家兄弟。”四爷见场面有些失控，忙地起身安抚太子爷，“一个戏子罢了。”话音落在我心里头，针扎似的疼。
“就是。”十爷揽住了九爷，“何必为这些计较，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无情的又何止戏子？”玫瑰红的嘴角微微上扬。见十爷忽瞪大了眼睛，大官生的脚忙地跨前一步，慌乱间踩在了髯口上，微微一踉跄。
“说的好！”八爷那边传来一句吼声，尾音处似乎还能听见牙齿紧合的声音。我咽了咽口水，十四爷重重的击掌声，一下一下的，“说的好！无情的又何止戏子！”他又怪异地重复了一遍，令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十四爷突然的表现反倒让九爷没了脾气，他纳闷地瞧了瞧仍旧在击掌的十四爷，摸了摸脑袋，敷衍道：“算了，今儿看在多罗敦郡王的面子上，我……”见他仍旧絮絮叨叨，十爷忙地打住，边拉着他往回走边道：“一会儿还有牡丹亭呢。演杜丽娘的上月才登台，小脸粉嫩粉嫩，扮相可美了……”
离了场，我将金钗递还给沈玉卿。
“送你了。”他掩着口笑我可爱。
“太贵重了。”我掂了掂，有些沉。
“假的。”大官生插嘴道，“既送你了，戴着好玩吧。”
“唐明皇送杨贵妃的定情物，怎能随意送人呢。”我坚持塞在了大官生手里，玩笑道。
大官生怔了怔，握在手里的金钗微微颤动了下。我低语道：“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沈玉卿低下头去，轻咬着唇边，泪珠儿成串地往下坠，口中呜咽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何苦来哉……”大官生将金钗插在了沈玉卿的凤冠后，久久不能成言，只得深叹一口气，一行泪水划过了盖满白铅粉的脸，留下了模模糊糊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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