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热河行宫的天气异常的闷热，连带着树上的知了也烦燥了起来。去了楠木殿许久的十六爷带来了十三爷的悲伤：他的亲妹妹和硕温恪公主在诞下两名女婴之后离开了这个养育她二十三年的土地。
“我了解那感觉，就像十八弟离开我们的时候一样。”十六爷伤感地说。
我去了十三爷的住处，却没有见到他，他仍旧在康熙身边陪伴着。无论这次出巡康熙是带了什么目的让他来随驾，但此时此刻，亲人的离去让他们不得不互相安慰着以此宽慰着自己的内心。
接下来的日子，从*殿进出的皇子官员们的神情中我看出了康熙对八公主的喜爱，抑或者是生活在与皇子们周旋在权利与政治中心的康熙忽然产生了对女儿们的强烈思念。不管怎样，康熙悲痛的情感完全的笼罩了这个比颐和园好要大上一倍多的行宫。
启跸木兰秋狝的前一晚，我见到了十三爷。在水榭旁的亭子里，他一个人独自坐在石椅上，手里端着酒杯，眼神看着远处朦胧的山影。
“这里水气大，十三爷您小心受凉。”
十三爷的眼神落回我的身上：“坐吧，陪我说说话。”
我挨着他的右手边坐了下来，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跑进了我的鼻子里。
“什么酒来着？”
“桂花酒。”十三爷递过酒杯，“要不你尝尝。”
我摇了摇头：“奴婢不会喝酒，且也闻不惯酒味……好香。”
十三爷笑出了声：“不怕，这酒不会醉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学着老先生摇头晃脑的样子。
“调皮。”
桂花酒的味道让我的记忆飘到了很远的时候，那个蹦蹦跳跳扎着小辫子的时候，明明在脑海里浮现出我围着酒碗流口水的模样，却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喜欢闻酒的味道的，抑或是怕闻到后想起些什么。
失去的记忆如同自由漂移在我大脑里的碎片，不时地拼凑着些或完整或不完整的情节来，我甩了甩头，不让自己的思绪沉迷在此。
我喝了一杯，而后又喝了一杯，我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地对十三爷说：“奴婢贪喝您的酒了，这桂花酒让奴婢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小时候也爱喝。”十三爷接过我手中的酒杯，满上了酒后不避讳地喝了起来。
“谁？……哦。”他在想念他的妹妹。
“我去庙里给她祈了福，如果真有下辈子希望她能生在一个小户人家里，平安生活。”
“生在帝王之家不是更好。”我故意问他。
“不好。”十三爷答得很直接。
我并没有问为什么不好。
“你说人死了会有魂魄么？”十三爷又喝了一杯。
“恩，我相信有。”我不就是一缕魂魄么。
“如果有，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不想见我么？”
“我不知道。”不知被我抛弃的父母有没有这样想过。
桂花的香味从我的口中弥漫开来，我从十三爷的手上拿过酒杯，他并没有反对。
“真的好香。”我又喝了一杯。
“也许她是怪我的……额娘很早就离世了。我的两个妹妹是皇宫里长的最漂亮，最乖巧的，至少我这样认为。”十三爷缓缓地叙述着，“自分开抚养到她们的出嫁，我便鲜少和她们见面了。就连她要走的那一刻，我也未能及时在她身边……”
“恩。”觉得有些眩晕，不是说不会醉的么。
“呵呵，”十三爷笑了笑，继续道，“想见她，问问她离开京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开心不开心；问问她走的时候痛苦不痛苦；问问她是否有未了的心愿……”
我趴在石桌上。
“我说了这么多，该换你说了。”
“说什么？”我打了一个嗝。
“说说你没有进宫前的事情。”
“我？……我有些醉了。”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关于我，能说些什么呢？说我是一缕魂魄么？我什么都不能说。
但我还可以做梦，我梦见了纯白色的墙壁，梦见了输液管里流淌的液体，甚至还能在液体流入体内时感受到心跳声，深蓝色的百叶窗慢慢卷起时，刺眼的阳光让我神志在眼睛痛苦地适应光线的情况下清醒过来。
“您在这里坐了一夜？”我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上正披着十三爷的衣服。
“恩，漫长的一夜。”十三爷看着我喃喃地说。
见他神色不似平常，我有些无措地打量了下自己，确定并没有什么异样处，才起身行礼。
“今天不是要出发赶往木兰围场么，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十六爷呢。”
快走几小步下了台阶，我回头看了看仍旧坐在那里的十三爷。他的眼神越过台阶仿佛要看进我心底似的，我一阵畏怯，忙地收回目光，转身带着疑问匆忙赶回了十六爷的住处。
临行的时候，四爷来看十六爷。许久没有出现的他，让屋子里充满了小小的喜悦，起码是我能感觉到的。
“都准备妥当了没有？”四爷询问道。
“准备妥当了，四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快了。一会儿你就跟着十三哥吧。”。
我悄悄地从屋里退了出来，找到了陈七。
“替我向四爷陪个不是，还替我多谢四爷不罚之恩。”我郑重地向陈七行了礼。
陈七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四爷公务繁忙，你的事情早就忘记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陈七一向如此，但碰了软钉子的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这是四爷的衣裳，四爷公务繁忙，陈大哥也繁忙的很，当天丢了衣裳也没记得起来。”我将衣服塞在他怀里，“不过也就别谢我了，大可也不必放在心上。”
耶！扳回一成！
当我很清楚地听到陈七嘴里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很清晰地看到他的两块咬肌猛地突起的时候，我心里的痛快感觉让我夸张地幻想自己披着国旗在赛场上奔走，迎接雷鸣般掌声和欢呼声。
“这么开心？”四爷的声音让我面部的肌肉瞬间僵硬起来。
“没……没有。”我忙地低下头。
“那就是不开心？”刁钻的问题。
“没……没有。”面对他，我词穷。
“十六弟怎么养了个只会说‘没有’的丫头？”四爷的轻笑中带着极为浓烈的讽刺意味。
事后在车上，茗醉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原以为四爷爷要为当日之事罚咱们呢，还好没有。”
“怎么没有了。”我嘟囔着，主仆两个这是对我的精神惩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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