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夹竹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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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上的水翻腾着,涟碧拎起缓缓注入茶壶中。这套茶器,是燕喜奉贵妃之命领来的。喝茶,我并不在行。在现代,我也只是喝一些茶饮料而已。我嘱咐涟碧用茉莉花熏上好茶叶,沏到壶中,再调上些蜂蜜。茉莉,盛开在夏末秋初。此时,正是喝茉莉蜜茶的机会。涟碧很好奇茶水也能这样喝,动手沏过几次。康熙喝了,连连较好。终于得闲,坐下来和沁蓝、涟碧一起品品茶、聊聊天、打发打发时光。
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初秋的阳光自门外射来,我一时睁不开眼。用手微微挡住了强烈的阳光,才看到是九阿哥逆着阳光站在那里。他可是稀客!
我迎着阳光,对他舒心一笑:“今天怎么来这里了?”九阿哥慵懒地伸了一下腰:“天天躺在房里,都憋透了。”
我掩唇轻笑:“九爷来的真是时候,我这壶茉莉蜜茶才沏出来。一起品尝一下。”涟碧纤巧白皙的素手,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浅黄绿色的茶水,盈满了瓷白色的茶杯。
九阿哥表情难辨,似是有些惊讶、紧张。转瞬,上前拿了一杯茶水,笑言:“这几日,小海子照顾我有功。这杯茶水,本王就借花献佛赏给他了。”说罢,便笑容款款地端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这个太监我见过,自南巡回来的路上,他便一直在照顾九阿哥。
这小太监想是很难看到九阿哥这么好脾气的时候,连忙上前接了茶水谢恩。小海子端在手里,眼睛直看我,似乎在询问能否喝。我轻笑:“你主子都赏你了,你还看我作甚?喝了吧,权当感激公公对九爷的照拂了。”小海子才欢天喜地地喝了茶。
九阿哥毫不理睬,只是环视着我简洁的房间,说道:“都说你这里宝贝多,怎么一个也见不着?敢情全藏起来了?”我双手一摊:“我这里哪来的宝贝?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九爷的眼?”
九阿哥轻晒:“皇阿玛赐你的宝贝还少吗?别的不说,听说太子把最珍爱的玉枕都给了你。本王也只是听闻,未曾见过。”看来这个玉枕的传闻波及面还真是广。我正想让沁蓝拿来玉枕,却看见小海子痛苦地捂着胸口、口吐白沫,我正欲喊叫,他已经双眼一翻、断了气过去。沁蓝胆小,忍不住惊声尖叫。
“喊什么?!”九阿哥急急冲在前面,一时慌乱冲歪了桌子,茶壶应声落地,茶水四溢。九阿哥一方面命所有人都不得出入饮翠轩,另一方面传了侍卫来请贵妃过来主事,又命人传太医前来。
这情形,怕是小海子是中毒而死。贵妃急忙忙赶了进来,恰巧康熙也正要前来承乾宫,听闻此消息,也直奔饮翠轩。
太医细细检查着小海子的尸体。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情,只是害怕的瑟瑟发抖。贵妃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九阿哥大体讲了一下经过,康熙赞许九阿哥把现场维持地不错,之后便紧紧皱了眉,再就没有松开过。
“秉皇上,海公公是饮食了过多的夹竹桃才毙命的。”太医诚惶诚恐地回答着检查结果。
“夹竹桃?!”康熙大惊,“怎么会有夹竹桃?”
太医哆哆嗦嗦地擦着汗:“下官发现方才的茶水中有夹竹桃,想必海公公是饮了含有夹竹桃的茶水才身亡。”
康熙脸色铁青:“是谁沏的茶?”涟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是奴婢沏的茶,但是奴婢没有……”
康熙平静地说:“除了你,可还有别人经手过茶水?”
涟碧伏地:“是没有旁人,但奴婢真的没有……”
“没有,那茶水里怎么来的毒?!”康熙的声音骤然提高,脸色发黄。是啊,除了涟碧的确没有人碰过茶,真的是她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琦雪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壶茶是想给谁喝?”康熙冷笑着问她。康熙所问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涟碧抬起头,强忍着泪水,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姐姐待我如亲姐妹,奴婢绝没有加害姐姐的心!姐姐,真的不是我……”
看着涟碧,我鼻子也酸了,向着康熙跪下:“启奏皇上,绝对不会是涟碧。涟碧不会……”
康熙脸色依旧很难看,死死地盯着涟碧。我惊恐不已,只是哀求。贵妃也红了眼圈:“皇上,此事蹊跷地很,还是应该斟酌。”
康熙转头看向贵妃,目光如炬,冷然开口:“住嘴!承乾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多半是你治理不严,还说什么斟酌!”贵妃大惊,连忙跪下。
我跪着上前拉住康熙的下摆,泪水涟涟:“皇上不要怪罪贵妃,此事都是琦雪引起。请您惩罚琦雪一人……”
康熙闭上双眼:“此事事关重大,险些要了你和朕的儿子的命……先把这宫女拉到天牢,等候审讯。若是被冤枉了,朕必然会还她一个公道。”
任我如何求情,侍卫还是拖走了涟碧。涟碧不再哭泣,只是仰头说道:“姐姐,不是我。”
康熙带走了九阿哥,只留下贵妃和我跪在地上。贵妃脸色苍白。我心里愧疚,上前拥住贵妃哭泣。康熙刚才对贵妃冷冷的话语依然回荡在耳边,原来这就是帝王,对自己的女人,温存、宠爱过的女人,可以冷漠如斯。
晚上,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回了饮翠轩。沁蓝眼圈微红,抽泣着对我说:“姐姐,你可要想个法子就就涟碧。”经历了这一天,我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你也觉得不是涟碧所为?”我看着沁蓝,轻声问道。
“是。”沁蓝坚定地说,“涟碧对我们一向关怀,不想装出来的。再说,她若真的想害我们,比这好的机会有的是。”
我坐在床边,没有了思想,如同一段枯木。
“琦雪!”一个声音自门口传来。太子脸色苍白,正由两个太监扶着走进来。看到太子的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压抑涌上心头。我扑在太子怀里,只是纵声哭泣。
“你别这么哭……”太子拍着我的背,一滴眼泪落在我的颈上:“你这样子,可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太子的声音也带了浓浓的鼻音。
周围的人都唏嘘不已。
太子病了数日,才有了些好转,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为了我而伤心。强忍住眼泪,扶他坐下。太子听我一再强调此事必然不是涟碧所为后,安慰我说一定会想办法。我屏退了其他人,轻声问太子:“皇上是不是知道了良妃的事情?”
太子脸色微变:“皇阿玛来毓庆宫问询,我已经禀明了皇阿玛……但是没有证据,仅是恭田窃听来的,不足以取信。皇阿玛恼怒我不跟他禀报,便让恭田直接动手……”太子不再说下去,想必那天康熙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这皇宫,皇帝是老大。在他地盘上杀人,他能泰然处之才怪!
怪不得康熙冷落了良妃,也冷落了太子。其实哪里是太子的授意?都是那个恭田关心则乱,自己先下手的。太子只是一味保着他,才被康熙误会。
太子如今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帮我呢?我嘱咐他好好养身体,涟碧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送走了太子,我随便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不只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阵阵凉意。我蓦然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四周只是黑暗和白烟。幽暗的光芒下,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越走越近:“周琦雪,还我命来!周琦雪,还我命来!”那森然冷笑的不是小海子是谁?他双手一伸就卡住了我的脖子……
“不是我,救命啊!”我尖叫出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淋漓,气喘吁吁,原来是一场梦魇。“姐姐。”沁蓝便叫着便闯进来,一手揽着我,一手帮我擦汗:“姐姐做噩梦了,不要害怕!”

话说间,贵妃也匆匆赶来。贵妃钗环尽褪,只穿了一件中衣。“琦雪,怎么了?”贵妃上前把我抱在怀里,这温暖仿佛母亲的关怀。
我忍不住抱紧了贵妃,哭泣着说:“我梦见了小海子,他说我害了他,要找我索命。娘娘,我怕……”贵妃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安慰我。
贵妃双眼圆瞪、掷地有声道:“小海子,你死在承乾宫,有什么冤屈,尽管找本宫来!若再敢伤害琦雪,本宫必要你全家陪葬!”
进宫后,只觉得贵妃温和善良,从未想她也会如此狠辣,而这一切也全是为了我。我不再哭泣,只是伏在她身上。贵妃怜惜地说:“身上出了这么多汗,赶紧躺下,免得受了凉。本宫会一直陪着你。”贵妃鬓前有了几根白发,卸了妆的脸也有些苍老。
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贵妃,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酸。我乖乖躺下,贵妃果然坐在我床边,一手温暖地握着我的手。在这深夜里,仿佛是我唯一的依靠。
醒来时,阳光已经照的眼睛无法适应。沁蓝见我醒来,连忙拿着湿毛巾帮我擦脸。“贵妃呢?”我稍稍清醒后,问沁蓝。
“贵妃三更才回寝宫的。只怕你晚上还会做恶梦。贵妃昨儿个白天也是……唉,晚上又睡的这么晚。”沁蓝絮絮叨地说着,又赶紧给我套上外衣。
“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还有些赖床。沁蓝哭笑不得:“十三爷一下朝就来了,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我一听,穿上外衣,连忙随便系了裙带,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沁蓝一脸无奈:“十三爷不许我们叫醒你。”我才发现自己错怪了她,冲她一个“抱歉”的微笑。
匆匆登上一双鞋,没有梳妆打扮就连忙走出去。
胤祥穿着朝服正坐在厅里,端着一杯茶看着我平时写写画画的东西。进宫后,数日不见胤祥,他看上去比从前清瘦了一些,皮肤也黑了些。我的心没由来地紧了起来。
多少时日不见、多少事情经过、多少人擦肩而过,然而每次见到胤祥时,心房都会莫名的柔软,一如最初见到他时的心动。一路南巡归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断桥上,他衣袂飞扬如雪;曹府里,那一袭深蓝色的温暖;泰山上,那一小心翼翼挂起的红色平安符;共退狼群后,他气急败坏地责骂我;叛军来袭时,他一身金黄盔甲挡住了我所有的恐惧……
我一时迈不动步子,一手扶着门框,看着他刚毅的面容。周围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一下接一下的心跳。如果可以,我愿意就这样一辈子。
胤祥仿佛有感应一般,蓦然抬头起身,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站在门槛前的我。九月的阳光洒落我一身的光辉,胤祥和我都有刹那的失神。他没有太子的身份,不能轻易出入后宫。他的额娘又早逝了,不像九阿哥他们一样时时进宫给额娘请安。能在后宫里见他一面,实属意外。
我压抑自己狂跳的心脏,一手扶着沁蓝迈过门槛,苦笑着说:“我这里的茶水,你还敢喝?你不知昨天发生的事情吗?”边说边走到胤祥一旁,示意他坐下说话。
胤祥看着我的样子,哑然失笑:“沁蓝怎么把没有梳妆的琦雪给催来了?”沁蓝哭笑不得:“姐姐直怪我给她说晚了,十三爷又怪我催得紧。这年月,丫环最是难当。”南巡的路途中,沁蓝对胤祥也是相熟了许多,这会儿便故意埋怨起来。我笑着看她:“谁把你当丫环了,胡说什么。”
沁蓝笑言:“姐姐是没有把我们当丫环,可皇上和贵妃都对你重视异常,再三叮嘱我和涟碧……”说到涟碧,沁蓝神色微黯,剩下的话只变作一声叹息。
胤祥听到这里,关切地说道:“昨晚上就听说你这里出事了,一说你给老九下毒了,又有传言说有人给你下毒了。我昨晚就想赶过来,可碍着宫里的规矩。今天早朝时,才听他们说了经过。现在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心里也放心了。你别难过,皇阿玛让四哥审这案子。四哥做事谨慎,必然会水落石出。”
甫听到这案子交到四阿哥手里,心里松了不少。我急急地对胤祥说道:“我相信此事必然不是涟碧所为。如果真的是她……”我犹豫了片刻,复又坚定地说:“如果真的是她,也请四爷能饶她一命。”
胤祥长叹一声:“哪是那么好饶的?你倒也罢了,只是险些毒害了老九,宜妃又得宠的很,有十个头也该砍了。”
胤祥看我脸色沉了下来,只是安慰我道:“若不是涟碧所为,四哥一定会查出来的。”如何查出?如果能轻易查出,历来宫廷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屈的魂了。
正谈论的时候,一抹身影冲了进来:“琦雪!”原来是胤祯。胤祯也是一脸焦急,当他看到我和胤祥坐在一起,略有不悦,口气漠然:“十三哥倒赶在我前面了,怪不得下了朝就没了踪影。”这两个爷,总是和不到一起。但在我这个外人面前总该遮掩一下啊。
胤祥微晒:“十四弟动作不也是很快吗?!下了朝,又给德妃娘娘请安就这么快赶过来了。何况承乾宫和永安宫离得也不近。十四弟如此说来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胤祯到底是年轻了些,立马脸上就挂不住了。看样子,我是压不住他们俩,只好劝和着说:“谢谢你们俩的关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这时瞥了一眼外面,只见贵妃的贴身丫环如意端着一盆水出来,想必贵妃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了。
“贵妃起来了,我该去请安了。你们都来到这里了,就一起去给贵妃请安吧?”我试探着问他们俩。
胤祥温然一笑:“我跟你一起去。”我看了一眼胤祯,只好跟了胤祥一起去。走出去几步,才发现胤祯也在后面跟来了。我忍不住一笑,一手拉了胤祥,一手拉了胤祯,一起去见贵妃。
贵妃依旧一身华丽的打扮,层层脂粉下已经看不到她昨晚苍老憔悴的样子。胤祥、胤祯给贵妃请安后,简单询问昨日之事,无非是劝告贵妃保重身体,吉人自有天相云云。
胤祯没有耐性,坐了没一会儿就先告退了。胤祥随后也退下了,只是叫贵妃和我保重身体。
他们都走了后,贵妃便命人上了早膳,其实已经快中午了。
贵妃给我夹了一个水晶蒸饺,笑着看着我说:“胤祥、胤祯很关心你,才会下了朝就赶来。太子待你亲厚,胤禟在叛军跟前还为你挡了一箭,我瞧着他们都对你有意,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呢?”
我一口汤喷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沁蓝赶紧给我捶背,我边咳嗽边说:“您说什么呢?个个皇子都要跟我扯上关系了。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大家只是谈得来,朋友罢了。”
贵妃笑着摇头。
四阿哥审了两天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这两天,也知道事情是急不来的。静下心来,忽然想到那天九阿哥看到茶水的瞬间,脸色微变的样子。那个脸色让我觉得古怪,而且他是有名的厉害主子,又总是以阿哥身份自矜,怎么还会想到赏给下人茶喝?
莫非,他早就知道里面有毒,借以暗示我?
这个念头一进了脑海,那天的情形就一再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愈加认定九阿哥是知道些什么的。问了沁蓝,知道九阿哥还在延禧宫里。
我匆匆带了沁蓝便往延禧宫赶。当时一着急就赶了出来,现在离得延禧宫越近,越觉得没法这样硬闯进去。宜妃可是个厉害人物,这些事情还是要瞒着她好。要不,她往那里一坐,我还能问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我徘徊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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