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烟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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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天。
如丝的细雨洒下,绵延着无尽的春愁。这是一条悠长柳巷,因雨丝涤荡了浮尘,显得分外干净。寂寥的巷子尽头,门“呀”地一声开了。
予诺撑着油纸伞,身穿一身天青色的薄衫,干净得如同馨香的栀子花。雨点落在早已洗净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沾上了她的绣鞋,可她毫不在乎。在予诺的脸上,是一种坚定的神情,就在刚才,她已经决定离开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家。
她早就知道,所谓的娘,并不是亲娘。亲娘从不会不拥抱自己的孩子,从不会丢给她丫环穿的衣服,更不会在迎上她倔强眼神的时候抬手就是一巴掌,那些微笑和拥抱,从来都是属于妹妹瑶琴的。
瑶琴是个美人儿,娘为她请来最好的先生调教她,让她成为最出众的女子,江南一带,谁不知晓,朱家的瑶琴小姐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代佳人!
没有人为予诺请先生,予诺不在乎,因为她可以自己学,她练就了一副好耳力,离得远些也听得到先生讲什么。听过之后自己躲到林子里偷着练,她知道,那些所谓的本领自己都不输于瑶琴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瑶琴四五岁的时候,就会欺负予诺了,不过到了十岁左右,谁也打不到予诺。每次看着予诺躲开的时候,绝色的娘和绝色的瑶琴都会指着她大骂,骂她是个不详的人。予诺总是冷冷笑着,看着她们气急败坏地乱跳。
至于为什么没人能再欺负她,只有予诺自己知道。五岁的一天,刚挨了打的予诺蹲在屋子的一角偷偷地哭,来了一个蒙面女人带她到林子里教她不再挨打的法子。那片林子,谁也不敢去,传说这里经常闹鬼,予诺不怕,因为鬼就是师父和自己。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深夜予诺都悄悄溜出去,跟师父学武功。师父很严厉,学不好就要挨打,而且从来不许予诺问自己的名字。师父的打,予诺从来不抱怨,因为她宁肯让师父打十次,也不愿让娘和瑶琴打一次。
那一片闹“鬼”的林子,是予诺暗地里成长的地方,她在这里练琴,练武功,从来都没有人发现。渐渐地,镇子里的人对鬼的描述更细致了,说那林子里总是传来琴声,尤其是夜里,能看见鬼在空中飞,谁要是敢靠近,一定会被夺了魄。
让予诺最好奇的是,师父为什么每一次来都蒙着面?师父倒底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为什么教她武功?会是什么来历?
有一次,师父指点她剑法,学完之后,予诺偷偷跟在师父后面,想知道师父究竟是什么人,结果被师父发现,又挨了一顿结实的狠揍,从那以后,予诺再也不敢问师父的来历了。学到十二岁的时候,师父说:“我去也!”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以后,予诺又寂寞了,又不得不每天面对娘和瑶琴了。其实,娘也是苦命人,她每年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在爹回家的那几天。有那么一两次,府里提前接到爹回家的消息,一大早娘就会叫醒她和瑶琴,给她们吃好吃的点心,换上新衣服迎接爹回府。

不过,谁也不晓得爹爹会在什么时候回来,连娘都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他从来不在家过年,每次都匆匆来匆匆走。一次,因为爹爹偶然回家,看到予诺身上的旧衣,痛斥了娘一顿,以后,娘就再也不敢给她穿不好的衣服了。据说爹爹是北京城的靖江王爷,既然是王爷,那不是很风光,可为什么不接娘一起回北京呢?
爹爹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不过给瑶琴的更多,予诺从来不计较。爹不喜欢她总是置身事外的样子,每一次都会对着她叹气,摸着她的头说:“予诺,你以后该怎么办?”
可这一次不同,爹急匆匆地到了家,一进家门就神情严肃地把娘叫到房里,还把门关得紧紧的。予诺本来不想偷听的,可她偏偏就在附近,偏偏又练就了好耳力,她听见屋子里“咣当”一声响,娘发抖的声音响起:“灭顶之灾!那不是不能留着她了?王爷,这丫头究竟是什么人?”
爹爹说:“说过叫你不要问!这事情千万不能传出去,看来要想个法子把她送走才是。”
“送走?不如干脆把她交出去吧!”
“不行!”
“王爷,养了她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她了,即是能带来灭顶之灾,总不能因为她把全家都搭进去!”
“哼!你倒是真舍得!”
一听爹爹生气了,娘赶紧说:“唉!也是!这么多年了,就算这丫头倔强,也还叫我声娘不是?京城里若是有人寻到她,养她长大也是罪过,还是听王爷的,送走算了。”
灭顶之灾?会有这么严重?难道自己真的是个不详的人?予诺暗自叹口气:为什么没有人能透露,我予诺究竟是谁?既然要走,何必等人送走?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予诺回了房,关严了房门,在床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盒,打开,然后从里面拿出自己最宝贝的玛瑙坠子,对着镜子戴到脖子上。她始终相信这坠子是亲娘留下的,因为小的时候娘就抢走过一次,是师父后来又拿到她面前的,娘还因为这事儿搜遍了全家。她怕这坠子落入娘手中,才放在暗格里藏着。而现在,予诺要带着这坠子离开,她想要自己揭开身世的秘密。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予诺没有回头。也许,她走了,正是全家想要的结果。
江南的雨,总是下个不停,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予诺倔强地撑起伞,除了这把伞,她离开的时候只带了那个坠子。予诺抬手摸了摸颈上挂着的一抹血红,骄傲地抬起头,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低下头,没有!
那时,正值明朝永乐十二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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