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月阳光让我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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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房间里,一台陈旧的台式电脑,窗台摆放着一盆芦荟,这是我买的,一双球鞋,一双凉鞋,是我和久儿的,并排摆着。地上铺一张席子,我睡在上面,把小电扇拉过来,每转一圈,都会叫一声,吱哑吱哑,使我觉得自己的命很贱。依稀回到高三那年,复习备考的日子,也是夏日,湿热湿热的夜,在堂屋里睡觉,不关门,感受着上天吝惜赐予的穿堂风。半夜,风终于来了,吹得人透心凉,古老大门也随之咯吱作响,随后,狂风大作,暴雨袭击,我抱住双臂,看着漫山遍野的雨,姐姐过来抱住我,哄我安睡。她知道我怕惊雷,从小就怕。
两个月后,我的亲人,我所有的亲人,包括我的姐姐,葬身于一把莫名的滔天怒火。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暴烈地砸过来,雷声轰隆,巨大火球携着遥远光年的风,奔腾而至,刚好砸在我家屋顶,燃起不可逆转的火光。
等我回来时,我的家,已是废墟,家人的尸首化为焦炭,仍能看出拥抱的姿势,分都分不开。
邻人围观,窃窃私语,料想是我家上辈子作孽太多,这才遭到天谴,降下大祸,不然,那无明火,怎的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秦氏人家房顶呢。
天谴其实并不如人谴更可怕,从此我成了瘟疫,路人避之不及,纷纷传闻我是天煞孤星,克死家人,换得自己的性命,连我的亲戚们都对我疏远许多,小侄儿和小堂弟远远见到我,直发抖。
在那个蒙昧乡间,我几乎毫无立足之地,世人再难容我。
我将我的至亲们收殓后,就离开了家乡,再不曾回去。我唯一的盘缠,来自于姐姐的男朋友苏,他瞒着家人,偷偷来找我,硬塞给我几千块钱,对我说,一去千里,手上有钱好办事。
这年,我的姐姐二十二岁,是我日后遇见的师姐久儿的年纪。
姐姐叫秦明月,家里不宽裕,初中毕业后,她只念了七天高中就辍学了,在乡卫生所当了一名护士。她很疼我,她的工资不高,大部分都给我买书买衣服了,我喜欢吃藕粉,她再累,也会做好,凉着,等我回来吃。我喜欢穿白球鞋,她一买就是好几双。我躺在竹床上看书,她坐在门槛上刷鞋子,又细细地用白色粉笔涂一层,晒的时候,找来白纸敷上,她说只有这样,晒干了才会像刚买回时一样新,一样白。

若干年后,我躺在师姐久儿的宿舍里睡去,醒后发现她已将我沾满泥浆的球鞋刷干净,用和秦明月同样的方式晾着,我看着她写论文,第一次叫了她:姐。这之前,我只叫她久儿姐,或者是师姐。
秦明月从小就招人喜欢,当了护士后,也被几个男生追,还上过我家的门,我一概没有好脸色,经常恶作剧,弄得他们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灰溜溜地逃走了。有胆大的,想拉拢我,哼,没门,我的姐姐哪儿是你们能配得上的?
不管我对待姐姐的追求者有多坏,她从不恼我,抿嘴笑:“我家小阳呀,淘气!”
直到姐姐认识了苏,我知道,她是陷进去了,常常手捧一本言情小说,又不看,痴痴呆呆地坐在窗前,忽地傻笑一声。我敲敲她的头,她回过神,傻笑着,拿书捂住脸,缩回厨房干活。
苏是邻村人,在镇政府上班,他比姐姐大三岁,长得浓眉大眼。他的数学学得很好,每次姐姐将我不会做的题目拿去请教他,他解答得很快,条理清晰,比我的老师还棒,而且他待人自然,既不巴结我,也不拿我当小孩子看待,有时满头大汗地提点冰过来,说我复习得太累,消消暑,有时陪我下盘棋,我没来由地觉得他很亲,管他叫小哥哥。
姐姐谈着一场甜蜜的小恋爱,在寺里虔诚地上过香,在纸上写她和苏的姓氏,满满一面;烧菜的时候,练习苏爱吃的菜,味道稍微不正,就重新来过;还向妈妈学习织毛衣,平针上下针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繁复织法,不厌其烦。
先从我下手,织了三行,就过来在我身上比画,拆了又拆。她手巧,人很聪明,没半个月,就青出于蓝,能看懂杂志上的图解,比着织出花纹精巧的毛衣来,先织给我,而后父母一人一件,最后才是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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