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林空见日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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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回家了还是回宿舍了啊?不对!心里一激灵,我惊慌地睁开眼,审视目下的处境,这是一片林子,应该还在山里。身边有一小堆还在燃烧的火焰,我躺在一张兽皮上,衣服安好,好像也没有被服幻药之类,手足灵活,哪里都没有问题,还好!咦,这个花色、这兽皮的花色有点眼熟。是他!
有人来了!现在不知道他有没有歹意,只好装睡,看看他会干什么。我把手放在身后,捏紧一快刚刚摸到的石头。
“姑娘,你既醒转,又何必瞒人?在下如有恶意,敢问姑娘现时还能安睡吗?”说着,他在我对面,火堆旁坐下。
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这话怎么讲得这么别扭,不如干脆讲文言文好了?感觉不对,可是是哪不对?算了,被人家识破,还装得下去?
“好吧,我是醒了!是你救我的吗?谢谢!”我记得,自己是昏倒在路上的,那么对于他,我应不吝表达自己的谢意。直视他,穿的这是什么?帽已取下,头束发髻,身上那是古、古、古装啊。喘气、均匀呼吸,哎,不行啊,还是让我昏死过去好了。
这个女子真是奇怪!脸上虽腌臜不堪,容貌难辨,表情却是千变万化,居然敢这么直直地看着一个男人,况且是在这种环境下,孤男寡女,荒山野岭,尤其是她还衣不蔽体,袒臂——露足。现在又闭上眼睛,她到底在干什么?再不唤她,不知会否就此睡了。“不必客气,都是行路之人。姑娘可是身体不适?在下略通雌黄,可为姑娘请脉。”
听闻这几句,完了!这不是在做梦哟,是真的来的。我只好再睁眼,既来之、则安之,我一定可以找到回去的路的,我是风铃,堂堂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特招班的高材生,加油,没有过不去的坎、翻不了的山。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很好。”偷瞄一下对面,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里的情况,故事片里都是这样的,可以从庙宇、神人、宝物……诸如此类入手,再想办法回去。眼前这个人,我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一个——可以算是朋友吧,既然救了我,应该不太坏吧。那么,只好抓住他了——救命稻草。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风铃,风云之风、响铃之铃,交个朋友吧。”我起身走到他面前,大方地伸出手。可是,显然他有点惊愕,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我打趣地笑笑,极其尴尬。怎么忘记了,这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的古代,我这样定是吓住他了。
正要收回手,他却猛地起身,轻握我的手,“你好,雷雨之雷、山岩之岩,不才雷岩”。很温暖、厚实的手,给人安心的感觉。
我在火堆旁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随手拣根树枝,轻轻挑动燃着的细木,“这是哪一国,现在是什么年代、谁在当政,能告诉我吗?”
“你非白夜国人?”雷岩有些吃惊地瞅着我。本已策马而去,却又回转来,竟是为了这个陌生女子担忧吗?当时,那长发飞扬、矗立于风中摇摇欲坠的单薄身躯,委实令人担心,可这与雷岩何干?罢,若只是行路之人自相安无事,如非白夜国人……手已不自觉地扶住随身配刀之鞘。
这人在戒备我。我颌首,旋即又摇头。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的确不是此地之人,那自然不算得这个国家的臣民,可又因我不知这白夜国是否古中国的一部分,不过应该是吧,他说的是汉语啊,如果这样我又可算是和他一国的。“你观我可像异域之人,我自是本国人。只因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实情,我并未瞒他。快速在脑子里搜索,中国史我学得最好,实在没有什么白夜国啊。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所熟知的历史竟并不完整么?
“观外貌确实不像,不是就好。圣君有令,异国人概不允许在我国境滞留。”雷岩吁了一口气,那浓密的眉头却又拧成一股绳,可她这身装束确是奇异,虽说王朝衣冠开放,记忆中应该不曾有过此类着装。
“咦,那是为何?”史上中国,一向开放,没有颁布过此类法令啊,即使清代闭关锁国也不至限制如斯,更何况,看雷岩装束应属最为开放的唐朝同时期之人,我不解,蓦地对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圣君极度反感。
“举国通告,风铃姑娘竟无所知?”雷岩似是不解。“圣太后于国、于圣君俱居功至伟,圣太后拜谒宗庙遭异域人行刺,生死未卜。圣君盛怒之下,对行刺众人全力狙杀,而不累及异国无辜,只下此诏令,非大贤不能为。”雷岩一定不知,他钦敬的神情在我看来有多滑稽。
“雷大哥,既已是朋友,可容风铃如此称呼?”唉,罢了,学了4年的中文,原来是为了到这里用它?!这种国语,信口就来,倒像是生来如此。
“不妨。姑娘有话可直言。”雷岩方正的阔脸陡现赧颜。
“雷大哥,风铃遭逢变故,对世事已无所知,目下也无处可去,风铃观雷大哥君子风范,可否请大哥收容数日,待安身立命之时,风铃定结草衔环。”为了更逼真,我起身,顺势俯下身子,行了万福的大礼,电视上都是这样的。这样讲、这样做应该没错的吧,太完美了,都想替自己大大的鼓掌。
雷岩惊慌起身,也还一礼,“风铃姑娘实不必如此。雷岩既腆为大哥,理当照应、理当照应。”
“好了,雷大哥,不如我们就此结为异姓兄妹,这样既可不拘泥这些礼俗,又可以大家都随便点呐,往后我唤你雷大哥,你唤我铃儿便是,可好。”目标完成!卷到这白夜王朝的第一夜总算有些开心的事,终于可以稍稍安心了。
这个问题,雷岩没有任何表示,管他!我风铃愿意认他做大哥,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一夜,雷岩知道我芳龄17,在此地孤身一人,没有家世背景,甚至没有爹娘、兄弟姐妹。我亦从雷岩处获知,我们现在是在一棵树镇不周山中,这个世界现有赤列国、黑晶国、通灵国与白夜国四分而治,其中尤以白夜国疆域广阔、最为强盛,其它三国每年都要前来朝见、纳岁贡,只黑晶国近年来励精图治,日渐坐大。眼下的白夜国呢,国家富足、百姓安乐、人心思定。王都在上都,离此40里,三面环海,风景旖旎、繁华之极,新奇玩意甚多,圣君、亲王、朝臣如此种种,好象雷岩还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我都没有记住,因我的眼皮不争气地粘在一起,真的太累了!君子在侧,我可以安枕了!

我做了一个梦,而且是那样真实。梦中我看到爸爸、妈妈搂在一起痛哭,抱着我的照片,照片中的我灿烂地微笑,我竟有那么大的一张照片?
“铃儿!铃儿!醒醒,醒醒!”是谁这么聒噪,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可是我的头好重,努力要睁开眼却办不到,这是怎么了?我想挪动一下身体,试图起身,可是我的腿……我的腿,为什么动弹不得?一千、一万个问号填满大脑,这是演的哪一出?我着了道了?是雷岩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彻底慌乱了。
“铃儿,铃儿!快醒醒,醒醒!”又来了!这个声音——是雷大哥!他没事,那么意味着……是他?不可能,何苦等到现在?听得出这轻唤里是焦虑、是担忧、是关切,那么到底是?
我奋力睁开眼。天哪,我风铃居然会有这一天,要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了睁眼。“雷……雷……雷大哥,我……我——”现在的我浑身无力、气若游丝,竟讲不成一句话来了。
温暖的指腹压在我的唇上,“别说话!”似觉这样有所不妥,那份温暖迅即抽离。“铃儿,你一直呓语,我观你面色不对,替你把脉,脉像极乱,你中了剧毒。只是,你……你竟撑了这么久而不自知。”咦,这是在责备?
我苦笑,如果在那山颠就搞清了状况,不管有否中毒,我怕是早就倒了,一切全凭想要回去的意念支撑着。“雷大哥,我……我会死吗?”这是此刻我想知道的全部。死了,自然不必去找回去的路,又或许在那边的牵挂我的和我牵挂的,都以为我死了吧,说不定还能让爸爸回头,至于妈妈,时间总能治愈一切创伤。那我不就真的了无牵挂了?!这样想着,我倒能坦然,有没有答案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胡说!”雷岩正色道。“这毒草虽厉害,雷岩却是专治它的。放心,你服用了家师特制的清神丸,毒已去了大半,暂无性命之虞。只是……”这吞吞吐吐的神色是怎么回事,难道,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雷大哥,风铃在听,但说无妨。”我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死尚不惧,还有何惧?
“你所中之毒非一种,你可细细想来。是否食用过黑紫色的浆果,那植物开着暗蓝紫色的花。”雷岩搭上我的脉,凝神蹙眉。
“不错。”我想了想,答道。“在山上时,腹中实在难熬,我见道旁有黑紫色的果子,就摘来吃了。”
“此果名唤莨菪,毒性因食用而发作,方才是否有皮肤发热,口干之感,头脑昏沉至产生幻觉。”雷岩说的好似他就是我一般,确实如此。
“你再想想,是否食用过萝卜一般的东西,卵圆形、裂开的叶子,两尺高。”雷岩更焦急地问我。“还有,此刻是否感觉头脑清醒,身体却有刺痛之感,四肢麻痹,体寒如冰。”
“不错。”我只好如实回答。“雷大哥,难道这也是什么毒物?”
“然。此毒唤作乌头,服用后多有麻木之状,重者致死。雷岩所料不差,确是中了莨菪、乌头之毒。所幸家师秘制清神丸,正可解此毒。”雷岩放开我的手。“铃儿,你还有气力么?”
我想抬手,怎奈这传导神经它罢工了。我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风铃此刻困乏无力。”
“不可拖延,此毒须尽速全解。”我盯着他的脸。“服药虽可解毒,若要全解,尚须呕吐相助。”我还是盯着他,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铃儿,雷岩须迫你吐尽毒物,雷岩得罪了。”我尚未反应过来,雷岩已将我的身体翻转,在我后心的什么**位重手点下,从后扣住我的咽喉。咦,雷岩是会武功的,我是不是又有点后知后觉。
一股腥甜自胃部涌上,我想要掩口,却没有力气,“哇——呜——噗,哦——”像是整个胃都掏空一样,我无力地靠在雷岩温暖的怀里,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这种感觉让人安心。我没有兄弟姐妹,可是雷岩却让我觉得,有个兄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雷岩替我拭去嘴角的残渍,轻轻地放我再度躺下,这动作让我觉得自己是只瓷娃娃似的,我忍不住牵动嘴角,瞬间绽开的笑颜让整个脸有了生气,尤其这笑意是发自肺腑。“雷大哥!谢谢!”
雷岩身体僵了一僵。风铃,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路女子,且其身分不明,身为圣太后抬爱、圣君钦点,王朝寥寥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从二品枢密史,不,即便是眼前小小的一棵树驿长之身分,亦不可徇儿女私情,更何况尚有驿文在身。“不周山中毒花毒草甚多,今后切不可随意采摘食用。风铃姑娘不必言谢。在下既知你中毒,自当全情全力,即使是不相干一路人,雷岩亦会如此。”
咦,这位雷姓大哥,救了我却又为何撇的这样清,铃儿复又唤成了风铃姑娘,陡地生分许多,我心中升起一层疑虑,却不知雷岩的内心此时正掀动惊涛骇浪。为了打破这突然的沉默,我再度开口,总得说点什么吧:“哎——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啊!这是不是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我老实地侧躺在火堆边、软软的兽皮上,慵懒地说着话,这话像在说于自己,也像征询他人。
“铃儿,莫再如是说!”雷岩一本正经地说。“从前,雷岩不知;只是今后,雷岩倘一息尚存,定不会令你以身犯险。”光是想到铃儿可能再次遇险,就胸口不适,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雷大哥何必当真,铃儿说笑而已。这副身躯,铃儿爱惜的紧,怎能轻易涉险!”嘿,这位古人大哥好奇怪哦,阴晴不定的,这会又和我热络起来了么?其实逗逗他,也蛮有趣的!罪过,罪过,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这样,老天爷一定没听到的!我的眼皮这次是真重了,折腾了这一出,睡意已挡不住。
“如此甚好。”雷岩打坐火边,闭目休憩,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顿感安心。明月高悬,晚风习人,夜莺啼鸣,如果真能不问世事,觅一有缘人,在这山中终老也未能尝不是一件好事!这驿路走了约略半载,及至今日才品出它的好来。
更深露重,山风扰人,我缩了缩肩膀,却感到火似暧了些,便又沉沉睡去,今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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