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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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宁城相当繁华。歌舞升平时,自然也能养活不少非正经职业的人们。
比如,那些只要在小巷口放个桌子,插根旗子,摆个凳子,装个样子,便可当个“算命先生”为生的人。
不要瞧不起所有的算命先生,至少,朱清邪还算是个比较像话的算命先生。
掐指一算,脸色由凝重变为微笑,他微开金口,道:“兄台红鸾星动,不久,将有一天造地设的女子与你相好啊……”
又说了大约的时间与地点,直听得对方心花怒放,朱清邪不忘再加上几句赞美,过一会,对方便满面红光的留下一锭银子,离开了摊位。
把银子塞好,朱清邪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已是日落西山。又掂掂钱袋,不由得心满意足。不愧是大城镇,生意好不说,就连平民出手都比其它地方要大方得多。
干脆在此处再驻留多几日,多存些钱再上路。
下了这个决定,朱清邪便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回去休息。
刚走出两步,就有人在背后叫住:“先生请留步!”
朱清邪回头一看,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先生可会驱鬼?”
朱清邪一愣,然后指指自己的招牌,皮笑肉不笑。开玩笑么,看清楚,算命。这种繁华之地,鬼都凶险得很,随便他可是不会招惹这些东西的。
少年却不死心,盯着他道:“我家主人说,先生气质与众不同,必定是非凡之人,况且先生是个术士,定然懂得驱鬼的。”
你家主人眼睛有问题。况且我师傅骂我是猪头时,你家主人没听见。
朱清邪懒得跟他辩解。
“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先生能替我们段家驱走恶鬼,酬劳随先生定。”少年急了。
既然说我气质不同,何苦又拿金钱来勾引我?朱清邪苦笑。但说没心动,那不可能。
“你且说说这是什么鬼?”怎么也要装出对金钱没兴趣的样子,那段老爷想必也是聪明人,事后绝不会少给的。
“一时说不清,先生请跟我来!”少年终于松了口气,不等他拒绝,便拉着他的手带他朝段家去了。
朱清邪就这么愣愣地被他带到一栋雕栏画栋的华府前,然后被人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然而前脚还没踏入厅门,他“哇”的一声,又把脚缩了回来。
他的动作让所有人煞白了脸。
厅里除了主子和几个下人,并没有什么能让他惊吓的东西,况且他看着的方向……
那是房梁啊啊!
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少年把他带到段老爷面前,道:“老爷,这位就是朱先生。”
“我知道。”说话的人一脸憔悴,显然已是被鬼弄得身心俱疲了。
可朱清邪却一直盯着房梁,一脸嫌恶的模样。
段老爷连忙拉住他的手,哀求道:“朱先生,您是不是看到了那东西?”他请遍城里最好的道士术士,都找不到那恶鬼,要不是有下人说,去朱先生那里算过命后,居然周身轻松,像是被去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他也不会找上这位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术士。
“……你怎么会养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家伙?”语气是嫌恶的,声音却是压低的。废话,他可不敢惹怒房梁上的家伙。
房梁上的东西骨瘦如柴,一条长得吓人的舌头从房梁上吊下来,不时地往下滴着口水,那口水一落地,就化成黑烟。屋里谁要碰到这恶心的液体,恐怕就要倒霉好久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正是鬼怪横行之时。也难怪他一进门就看到这恶心的家伙。
“我也不知道啊!”段老爷老泪纵横。
朱清邪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以为然。若非做过亏心事,恶鬼又怎么会找上门?
只是这家伙实在太过恶心,而且看周围的阴气,段府中无辜的下人们恐怕也吃了不少苦头。欺负到清白人身上总归是有罪的。
“你们赶紧去找几把伞,千万要撑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怀里塞多几张艾叶,回自己的房里等我的消息。”朱清邪一声令下,段老爷立刻招呼来下人,把所有东西准备好,然后各自逃回房间了。
诺大的段府客厅竟只剩一人一鬼。
月亮出来的时候,恶鬼终于从房梁上爬了下来,瞪着朱清邪。长长的舌头拖在地上,周围顿时出现一滩黑色的水渍。
“你死得也太恶心了吧?!”朱清邪一边后退,一边皱眉道。
这句话显然是刺中对方的伤口,恶鬼怒号一声,头一甩,舌头就像巨鞭一般甩了过来!
“急急如律令,烧!”狼狈地闪过舌头,朱清邪扔出一道火符,火符立刻在舌尖爆成一团火球,把恶鬼烧得惨叫出声。
但是看着就觉得疼,朱清邪不免替它可怜。
却不想恶鬼被惹怒后,竟然亮出了尖锐如刺的鬼爪,动作迅速的就朝自己爬来!
“哇啊啊!”他连忙做了个结界的手印,然而结界却不如上次那般坚固,没多久就被恶鬼撞出了裂痕!
他朱清邪是贪财,可贪也要在活着的时候贪吧?!
“王八蛋,老子不做了!”他逃出屋子,来到花园,然而此处离大门还有好远,眼看恶鬼就要朝自己冲来,朱清邪一咬牙,一闭眼,……
“我爬墙还不行么?!”他愤怒一吼,同手同脚的爬上了身后的高墙,然而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术士,哪有什么力气,几乎就在同时,撞破了结界的恶鬼以迅猛之姿朝自己扑来!
“啊……”惨叫一声,穿破夜空。
朱清邪愣愣的看着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头顶越过,直扑向恶鬼,然后撕断了双手,又拦腰咬住。再回过头时,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竟如帝王一般高贵。
月光洒下,落在那东西的身上,终于让朱清邪完全看清了它的模样。
“哇啊啊……”这次的惨叫才是朱清邪的。
四肢顿时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他掉落在地上,张大着嘴,盯着前面的……
麒麟!!!!!!!
那只半人高的麒麟跳到朱清邪面前,竟没再做任何动作,只是盯着他,似乎在等他。
朱清邪心惊胆战地盯着麒麟,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并没有上次的杀气,终于松了口气,又看看被他叼着的恶鬼,一脸痛苦却不甘示弱的模样,良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朝恶鬼道:“你……是女鬼吧?”
恶鬼顿住了。它这副可怖的模样,又怎能看得出男女?
“你是……生前被人诬陷成告密者,随后生活拮据,最后含恨而死?”知道自己猜对了的朱清邪继续猜道。
恶鬼盯着他,眼神流露出悲哀。
“你……该不会是姓段的……前妻或情人吧?”朱清邪继续大胆假设。
果然,恶鬼一声低号,舌头渐渐收了回去,身子也慢慢的鼓了起来,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模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女鬼哀怨的问道。
看你样子猜的。“我自然能看出来。”说出口的跟想的当然不能全一致。
“……我死的冤……这该死的段家,强娶我入门后,诬陷我娘家,致使家人蒙难,还把这罪推到我的身上……我命苦啊……”变成女人模样后,就连哭泣都是美丽的。
朱清邪赞同的点头。是挺苦的。
“只是你再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人给收了,到时候魂飞魄散,不是更苦么?”
女鬼抬起头,一脸狰狞:“如果能让他也家破人亡,魂飞魄散算什么!”
两败俱伤,总好过一方全伤,而另一方安然无事。
朱清邪很想赞同的点头,但想到这事关自己的银子,只能忍住,劝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姓段的好日子不长了,即便你不去作手脚,这段家也会很快倒塌,你又何苦把自己赔进去呢?”
“你一定要收我?”女鬼的眼神变得凌厉。
“为了你好,也为了段府其他无辜的人。”
“……你不要多管闲事。”女鬼咬牙切齿,朱清邪一愣,又摇头道:“我要不多管闲事,你伤的就是无辜的人啊……”女鬼见他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便开始歇斯底里,被麒麟咬住的身子剧烈挣扎着,然而麒麟尖锐的牙齿随着她的动作反倒是越来越深的扎入体内,女鬼挣扎了好久,终于失去了力气。
“我要他们都不得好死……”瞪大的杏眼流出了血泪。
过分强大的怨念顿时包围住一人一鬼一兽。麒麟毕竟是降鬼的瑞兽,一感觉到这种气息,立刻变得凶猛起来,低吼着,就要把散发出怨气的女鬼撕碎。
“等一下!”朱清邪连忙制止,可麒麟只是瞪着他,似乎只要他一过来,下一个被撕碎的对象就是他。
“……你这个长着猪眼的麒麟,我又不是鬼!”恼火地骂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极复杂的咒符,一脸不舍,可还是把它拿到了女鬼面前。
“你看好了,这可是泄露天机的事,只有你跟我才能知道,看完后,你便可以超度了吧?”他那不情愿的模样,似乎要求超度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女鬼怔怔地看着那道符在自己面前化为一团白火,然后火焰中慢慢现出段家没落的景象,自己家人在天堂过得快乐的景象……
“呜呜……”女鬼压抑的哭声,让朱清邪有点心疼。看看那只凶神恶煞的麒麟,他强忍着惧意,走了过去,一手按在女鬼的头上。
“你该满意了吧?再耗下去,输的依旧是你。”他叹了一声。
女鬼狰狞的面容再度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梨花带泪,竟比任何美女都要来得动人。“……谢谢……”
过了一会,手下的触感越来越淡薄。女鬼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最后,渐渐隐去,徒留一阵清风。
盯着只剩月亮的天幕,朱清邪叹了口气。
这不过是道幻象符而已。但所有的积怨,有时就是仅仅用幻象便能化解掉的。
究竟人们所谓的执著又是什么呢?
一辈子追求的,难道不就是能让自己瞑目的幻象么……
朱诗人的感情抒发还没开始多久,身旁就传来了低低的嘶吼声。
呃……他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朱清邪身子僵硬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幻象只要不去正视,应该就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危险……面对这样的徒弟,也难怪朱清邪的师傅会痛骂“半桶水,猪脑袋,笨蛋”了。有时间我们再跟他聊聊他师傅的故事,只是目前……
他被麒麟一顶,一甩,整个人趴在地上,又被麒麟压在身下的状况,实在很不妙,很不妙呀!
“我不是鬼!你个猪眼麒麟!”被压在身下的人声嘶力竭,可早已吓得脸色发白。
犹如准备猎食的猛兽一般,麒麟露出了森森的牙齿。朱清邪很悲哀的发现那牙齿原来比自己的拇指还要粗。
咬下去后,如果没咬准血管也会疼死的吧?
“……”死死闭着眼,咬着牙,就等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
可等了半天,除了脸上热乎乎的阵风,什么都没有。
挑起眼皮,露出一条细缝,偷偷看一眼。“哇啊啊!”这一看,更是差点把他吓死。麒麟的头正蹭着自己的脸,近得只要一张嘴,就能把自己的头给吞下去!
叫是叫了,可那家伙竟然没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那双黑亮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不再有敌视,而是纯粹的……好奇?
朱清邪眨眨眼。它也眨眨眼。
朱清邪扁扁嘴。它……扁不了,忍不住低号。
……“噗……”朱清邪喷笑出声——虽然那笑声里还带着一丝颤抖。
将段家的人都唤来,告知已经驱除恶鬼后,段老爷很有诚意的奉上了一张银票。
只用眼角扫了下银票,朱清邪便一脸正气的交代了几项注意事项——当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后,便离开了段府。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身旁半人高的麒麟与自己并行着,虽然旁人看不见,却也让朱清邪有点放心不下。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皱眉,“放你出来的人虽然是我,可你本来就是神兽吧,跟我有什么关系?”麒麟不应该是镇守四方的么?跟着他一介凡人四处游荡有什么意思?
麒麟盯着他,忽然停住不动了。
朱清邪以为它要离开,便也停住脚步,等着看麒麟升仙的奇观。
麒麟抖了抖身子,过了一会,全身上下竟包围了一团柔光,
渐渐的,巨大的身形拉长,拉细,毛发也发生了变化……
最后,朱清邪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的“麒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见过妖怪人型化,他也见过容貌倾城的鬼狐仙怪。

可……他从来没听说过麒麟也能幻化**形,并且,还是这么一个精致绝色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少年。……唔,他是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少年有着一头长得不可思议的黑发,垂坠到地上,犹如黑瀑一般,衬着珍珠白的肌肤,美得叫人屏息。
可让朱清邪屏息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变**后难道就不懂得穿衣服么?!”他抓狂的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少年的身上。就算是神兽,可一件衣服都不穿,在这种深秋的时节,不冷死才有鬼!
少年抬起脸,一脸单纯地盯着他,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朱清邪一愣。少年还是盯着他。就这么静静的对视了半天。
他张张嘴,许久,才吐出自己不愿去想的问题:“……你,你是新生的麒麟?”
少年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漂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朱清邪哭笑不得。
师傅,他想回山上了。为什么一下山就遇上这种麻烦的小鬼?他不是母鸟,不想带着一只雏鸟到处乱飞啊!
少年扯扯身上的衣服,有些笨拙的给自己穿好,似乎还是懂得些东西。
朱清邪认命的替他整好衣物,像带自己的儿子一样,拉着他就往客栈的方向走。
“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先去找衣服穿,找地方住,找东西吃……”
累了一天,就算是莫名其妙,也该有个让人喘息的时候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少年笑嘻嘻的跟着他,没说一句话。
朱清邪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回头看向少年。果然那头长长的头发完全被那孩子忽略了,再走多几步,必然会打结得厉害。他叹了口气,解下自己头上的方巾,给少年系上。梳成了一束的头发刚好垂到脚踝处,暂时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少年好奇的摸着自己后脑勺上的方巾,见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便又拉着朱清邪的手,高兴地要往前走。
完全被当作爹爹的朱清邪欲哭无泪。
他才不过二十岁。
悦来客栈的掌柜是个有见识的人。
那也不代表他看到这个漂亮而又衣衫不整的少年时还能面不改色。
“你们……”怀疑的目光落到旁边这个同样衣衫不整的青年身上。这年头,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多的是,尤其以这种类型居多。再说现在深更半夜的,路上没有行人,奇怪的事情会更加的多。
“……掌柜的,我们刚遇上了抢匪。现在还有没有客房?有没有干净的衣服?”朱清邪不是笨蛋,猜出那表情的含义后,笑容变得有些抽搐。
遇上抢匪还有钱付房钱么?掌柜的表情又换成了另一种,不屑。
朱清邪嘴角抽筋,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薄如纸,轻如纸。
“两位客官这边请,这边请!”只是瞬间,掌柜的老脸立刻笑开了花。
朱清邪哼了一声。一张银票就足以压死你这个势利眼。
掌柜把两人带到房间门口,忽然看了眼朱清邪,犹豫了一会,才问道:
“两位是共住一间房还是……”
“共住一间!”这个死老头,干嘛总用这种奇特的眼光打量自己?!
掌柜连忙点头:“好好,客官请随意,我这就去给您烧热水上来。”
“……我要的是衣服。”给热水我做什么?
“……咳,您瞧我这记性。”掌柜点头哈腰的赔笑道。
朱清邪强忍着额上的青筋,又补充道:“也给我拿两人份的热水上来,我要洗澡。”
“是是是。”所以他就说嘛。
好不容易送走那位总是把事情往诡异方面想的掌柜,朱清邪把少年拉进房里,关上门,然后才全身无力的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驱鬼本身就是个体力活,现在还要教养一个新生的麒麟……
趴在床上的人抬起眼皮,看向那个坐在床边,好奇地打量四周的少年。“你会不会说话?”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不曾听过他说一句话。
少年点头。
“那你说说看。”朱清邪好奇起来。
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笑得纯良:“麒麟。”
……“废话!”朱清邪气得居然笑出来。“你说点别的!”
“我想留下。”出乎意料的,少年居然说出了一句完整意义的句子。
一直趴在床上的人终于爬起来,单手勾着少年的下巴,盯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清亮的眸子干净得像是能把人毫无知觉的吸进去。
“你是不是一直被困在里面,不能说话,所以现在才不习惯?”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语气都不经意的变得温柔起来。
少年立刻点头。穿在身上的衣服因为不合身,领口随动作滑到了肩膀。
可怜的孩子,才刚降世不久就被人困在画中。
“可我也不能收留你。”朱清邪盯着他,脸色凝重的说出这句残忍的话。
“为什么?”久未说话的嗓音显得有些柔弱稚嫩,让人根本没法想象眼前的少年就是刚才那只凶神恶煞的麒麟。
“因为我不是好人……”刚说完这句话,就听门外“嗵”的一声——似乎是木桶掉落在地上。朱清邪恶狠狠地瞪向一脸尴尬地推门进来的掌柜。
废话。你要是掌柜你能不想歪?
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半卧在床上,单手挑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少年的下巴,还说出那样的话,这掌柜要是再有点良知,早就去找官府了。
“嘿嘿,这是热水,这是我特意叫人去城东买的衣服,就放在这儿,客官您慢慢洗,慢慢洗……”掌柜满脸堆笑着,又退了出去。
少年睁着大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惟有一脸挫败的朱清邪把他拎到澡桶旁,命令道:“洗干净,穿好衣服!”
少年点头。朱清邪不免松了口气。他至少还知道怎么洗澡。
可是当麒麟一身是水的走出来的时候,朱清邪几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你……”他指着那个无辜的孩子,“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泄了气。“算了,你过来。”他勾勾手指。
少年走过来,坐在床边,朱清邪开始慢慢的给他擦干那头湿漉漉的长发。“学好了,以后自己擦头发,自己洗澡!”
少年点点头。听话得很。惟有这一点让他非常欣慰。
“你……”他刚开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把那精致的脸蛋又勾过来,盯着他问:“你有没有名字?”
果然摇头。
……“就没有别的东西能代替你的名字?”朱清邪挑眉。
少年还是摇头。
“既然如此,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了。”他兴奋不已。能给神仙起名字的人世上绝对不多见。
少年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很高兴。
“……可我不会起名字。”一盆冷水又泼了下来,朱清邪表情却挺认真。
少年不甘心地盯着他,非要从他眼里盯出自己的名字来。
这副模样可真是可爱到了不行。
“……就叫承影吧。”他笑开,“那是我爱驹的名字呀。”
那麒麟跟马比,实在是……
可少年却高兴地笑了起来,看起来颇为中意。
那就叫承影好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这名字,都是你起的。
你可要记住了,朱清邪。
一夜好眠。
尽管知道身旁睡了一只瑞兽麒麟,可凡人朱清邪甚至连梦都没做过。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晒至**。凡人朱清邪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绞缠住,忍不住侧头过去。
太过精致的面容硬是把他吓得愣了好一会。半天,才回过神:原来缠在手臂上的是少年的头发。
昨晚还一副要把自己吞进肚子里的模样,如今却安安分分的睡在自己身旁,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稳的睡下了。
盯着这个抱着被子卷成一团的少年,他忽然有种当爹的感觉。
长长的头发已经被他散开,像一张黑色的薄被,铺散在床上。朱清邪小心的撩起一束,脸色复杂。他曾听说过,有些妖幻化**形后,单从头发的长度就可知道他的力量。
这只麒麟也是如此么?
如果他从一出生就被困在画中,到底被困了多久,才能修炼成这样巨大的力量?
说不心疼那是骗鬼的。
即便如此……“我不能留你啊……”他低低的叹道。
原本睡着的人忽然睁开了眼,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入朱清邪的眼中,后者立刻心虚的别开脸:“起来,起来,要赶路了。”
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完全不愿去看那张脸上的失落表情。
结帐的时候,朱清邪瞪着那张账单看了好一会。不过住了一晚,就收三两银子?!
掌柜连忙赔笑道:“还有这位小公子的衣服……”
朱清邪低头去看承影,果然是上等的锦缎,上等的裁剪。这臭老头三更半夜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东西,也难怪敢要这么高的价钱。
“罢,罢……就当作给你的送别礼吧。”他这么说着,却更加不敢去看承影的脸。
扶宁城从一大早便开始热闹起来。给承影添置了一些衣物,又买了些干粮,朱清邪边走边道:“我不过是个二流术士,还是给你找个能力更高的人,带你继续修行比较好。”麒麟终究不是凡间物,多呆一会,对他就多一分危险。
而从早上开始没再说话的承影只是点头。
朱清邪越发觉得自己的良心正在被狗啃着。
捂着自己的发凉的心口,朱清邪勉强扯开一抹笑容:“我再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儿等着。”
天知道他手里都拿着足够半个月的干粮了。可是要再多看一眼那孩子,难保自己不会冲动的就将他留下来。
唉。今日第二十次叹气,他觉得自己头发都被叹白了几根。
买完东西,也做好了硬下心肠的准备,可原先站着人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物。
朱清邪眼前一片空白。
光天化日之下,承影不可能突然变成麒麟离开,更不可能有其它鬼怪前来骚扰。
他慌了。也不管会不会伤精耗神,立刻就施了法,去寻找承影的气息。
人是找到了。可身旁却多了个陌生的气息。
朱清邪撒腿就冲向那个方向。
“给我站住!”在一条小巷里瞧见承影后,他立刻冒出了怒吼,脸蛋气得通红。
该死的,那拉着承影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好人!
听到吼声的男子一惊,立刻露出狰狞的面容,一把扛起承影就想逃跑,朱清邪气得脑门发胀,奋力地冲上去,一脚踢上男人的腹部!
“呜!”这闷哼声却是两人同时发出的。
男人虽受了一击,朱清邪也好不到哪里。要知道他不过是个柔弱的术士。
用力不当的他跌坐在地上,男人一见这模样,立刻狞笑着又站起身来,准备过来补上一击,终结纷争。
然而人还没碰到一根寒毛,男人的腹部就受到了另一次的重创!
被抗在肩膀上的人借助力道,跳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站到了朱清邪的面前。
“臭小子……”痛得直不起腰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软弱无力的孩子竟能踢出这样的力道。刚想伸手去抓人,可下一刻他就白了脸。
朱清邪一边摸着受创的**,一边愣愣的看着承影将比自己大上一圈的男人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最后,落荒而逃。
总之,怎一个惨字了得。
人走了,少年才转过身来,笑得天真:“我赢了。”
朱清邪乖乖的点头。
承影又靠过来,蹲在地上,与自己平视,清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很是担心:“没事吧?”
这种依恋就像雏鸟破蛋时第一眼看到大鸟一般。
朱清邪动了动嘴,摇头。
承影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朱清邪嘴角却抽搐得厉害。
谁能告诉他,他到底捡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经历过这次拐卖事件,朱清邪决定短时间内不再考虑把这什么都不懂的幼麒麟送出去。在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找上的所谓高人也不过是些小人,到时候他的良心就算全部送给狗,狗也未必愿意去啃了。
委婉地,有些别扭的将这件事情告知承影,那只年幼的麒麟居然一下就听懂了,漂亮的脸蛋笑得让人心神荡漾。
猛然发现自己奇怪想法的朱清邪开始狠抽自己的脸蛋。
于是朱清邪在二十岁那年,便已经有了当爹爹的觉悟。
于是他的旅途越发变得奇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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