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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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hakeSpa
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我刚来到东陆的时候。我在北陆出生长大,在二十岁不到的时候由于一件变故而逃了出来,变故本身和这个故事无关,这里就不多说了。
我在界南港混上了一艘去宛州的货船,第二天就被船主发现了。他倒是个不错的生意人,没把我赶下海去,让我在船上帮着干杂活。虽然没有工钱,可至少还管饭。我们沿着滁潦海航行了一个多月,绕过中州东归角,穿越森然海峡,在衡玉城靠了岸。没错,我第一次踏上东陆的土地,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繁华,新奇,令我目不暇接。
下船的时候,我全部家当只有一把小刀,几个铜子,和一身满是海水味的旧衣服,就在这座城市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我在港口向人打听了驿站和马市的位置。在北陆的时候,我对马匹和行旅方面的事情倒还有些心得,所以准备去那里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一份工作。
在离马市不到半条街的地方,有一口甜水井──现在它还在那里,被妇女们的陶罐围绕着。我在井边喝了点水,顺便整理一下仪容,准备在马市上给那些有钱的商人留个好印象。
正在这时,那个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我一看,是一匹红色的马不知怎么冲脱了缰绳,发狂一样朝这里一路冲来。行人们纷纷躲避,路边商队的马匹也跟着混乱起来,马帮吆喝着约束自己的马,生怕大群的马跟着一起受惊。
我一眼看出那是一匹火雷马,产自我家乡火雷原的烈驹。在这异乡见到它就好像看见了老朋友一样。我来不及多想,趁它冲过井边的时候,一把揽住它的脖子,借它前冲的力量荡到了它的背上。幸好鞍具系得很紧,我放松缰绳,轻轻梳理它修长的鬃毛,然后双手捂住它的耳朵,它就渐渐收住了脚步。
火雷马的视力不很好,但听觉十分灵敏,在家乡的草原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的耳朵。一大群火雷马同时在草原上飞驰的时候,颈上一两尺长的柔软鬃毛顺风扬起,就象火红的连绵云彩飘在地上。只要捂上它的耳朵,让它认为周围没有什么危险,它就会安静下来。
我骑着它慢慢走回马市,它的主人已经赶了过来。我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那个武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浅褐色的软皮甲,肥大的白马裤束在长筒靴子里,铁锈色腰带上佩着弧光刀,短短的黑发下有一张还算英挺的脸,不过现在看起来一脸茫然失措,还没弄明白原委的样子。我看见他手里的一束红色鬃毛,顿时就明白了。
“这位大人,”我说,“火雷马的鬃毛是不可以剪短的。那是它们的骄傲和荣誉,就好像家徽对于武士一样。”
“哦……”他说,“怪不得就它的毛最长,我还奇怪他们卖马之前怎么都不打理呢。”
他的同伴也赶了过来,牵着刚在马市上买的另几匹马。我们相互请教了姓名,客套了几句。火雷马的主人名叫夏达,的确是一个武士,出自下唐的武士世家。之后来的那一位叫做华之嶂,穿着灰色的袍子,兜帽把头发和大半个脸遮住,看不出年纪。但从他的打扮上,一看就是位秘道家。
“年轻人,”秘道家开口道,“作为感谢,我们请你去那边的酒馆喝一杯可好?”
武士似乎没料到同伴的这个提议,但立刻附和。我也没有意见,在船上的日子里只能喝到低劣的水酒,装酒的桶都不知被海水浸泡了多久,一股盐涩味。
我们在酒馆里找了僻静的座位。夏达给我和他自己叫了碧酿春酒,华之嶂按秘道家的惯例没有点酒,而是要了苦艾水。他是个健谈的人,看得出阅历很多。相比之下夏达则显得拘束了些。
我们聊了片刻,华之嶂似乎一直在乘机观察我。我谈到自己的情况,表示我刚刚来到宛州。他们就着我之前的英勇行为大大夸赞了几句。最后,当周围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秘道家压底了声音对我说:“年轻人,想发一笔小财吗?”
我看着他,预感到我等待的运气终于来了。
“我和我的同伴要作一次旅行,大约十天左右,需要有个人照顾车马。”华之嶂说,“你看上去是个中好手。如果肯和我们同行的话,十个金币将会是你的报酬。”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光是他说的工作,远远不值这么多。我猜想他在进行什么隐秘的活动,或许还有不小的危险,这点从武士已经穿戴好的甲胄上也能有所印证。俗话说得好,金币堆上总盘踞着毒蛇。但我还是同意了,对身无长物的我来说,十个金币的诱惑超过了任何可能的危险。
我们于是一起去采购其他旅行用品。夏达干脆把火雷马让我骑,因为按武士的习惯,长兵器吊在马鞍前的挂环上,而火雷马超长的鬃毛总是和他的矛纠缠在一起。
在城里吃过午饭,我们带着大包小包,骑马出城,去东门外的树林里和另一位同伴会合。我看见那里已经停着一辆大车,车厢罩得严严实实的。御座上坐着一个年老的河络,胡子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长。大车没有配马,似乎是有人把车拉来这里后把马撤走了。
“嘿嘿,你终于找到第六滴血了!”老河络看见我们,大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耽误了这么久一定有事!来,让我看看这位新同伴,看看他是否有资格分享那个宝藏!”
秘道家脸上变色,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老河络的那两个字已经说出了口。宝藏……我就知道他对我隐瞒着东西。
“红刀,我还没抽空向古拜说起呢。你太突兀了,会给他造成不少困扰的。”华之嶂青着脸说。
“哈哈,不会的不会的。”老河络满不在乎地跳下车,走到我跟前。他的身高不到我的胸口,我只好弯下腰,让他凑近。他的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看得我有些心虚。
“不赖。”红刀大声宣布,“我挺喜欢这小子。你们蛮会找人的。他叫什么来着?”
“古拜。”夏达总算找了个机会给我做介绍。
华之嶂似乎很不高兴,“今天晚上我会详细和你谈宝藏的事。”他对我说。但我觉得他更象是说给老河络听的。
“啊,我不会是说错了什么吧?”红刀恍然大悟,“不过你的方法不是要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才行的吗?再说你对财宝也不感兴趣不是吗?”
秘道家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准备出发吧。”
我们动手套马备车。主要的活都是我在做,夏达在旁边帮手,华之嶂坐在车后闭目养神,进行秘道家的例行冥想。不多久就给车套好了四匹马,又给我们三人的马重新上了鞍,老河络驾车。我原以为华之嶂和红刀会坐在车里,可从马车行进的声音听起来,车厢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一行人上了大路,朝东前进。
晚上,我们选了块平坦的林边草地宿营。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压抑了很久,迫待不及地要听华之嶂叙述有关宝藏的秘密。
“确切来说,那不算是宝藏。”在大车边升起营火后,华之嶂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应该算是遗迹吧,或者说是遗产,对,逆神者云纹的遗产。
“他是一百多年前最强大的秘道家,虽然由于商会封锁消息的缘故,其名字在普通人中没有留下多大的影响,但对于所有真正进入秘道的修炼者来说,这个名字就好像一个永不磨灭的神话。
“据说云纹的精神力强大到了挑战神的地步,在那一次星变中,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商会派出的杀手刺杀身亡。虽然失败,仍然引动了天象,使得天下秘道界为之震动,他也因此而得到了逆神者的称号。秘道家的称号是无上的荣誉,每一时代最多只有两三个人能够获得天下公认。
“当时他隐居在宛州莫合山的星辰之门,也就是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在商会突袭胜利后,六位秘道家联手设置了岚障,将星辰之门封闭。从此这个地方就淹没在一百多年的时光里,慢慢成为废墟。还是学徒时我就听说了逆神者的故事,从此将探索星辰之门作为自己的目标,我相信仍然有少数人曾经尝试接近那里,因为蛛丝马迹的消息在一点点的流传。
“云纹另有一项特殊的才能,就是制作法戒之器。这是堪与魂印器相提并论的魔法器物!当他在世的时候,曾有少量法戒器流传出来:枚火刃,纳方圆,七眼项链……每件都是强横一时的重宝,引出无数故事……
“如果你期望着财宝,我想你会在那里找到一些,毕竟当时据说商会中有巨富斥百万巨资向他求购法戒之器。但在我们的目的地,最重要的宝藏是逆神者可能留下的知识!对任何秘道家来说,这都是无价之宝!
“当然,对你来说,那些知识比不上财宝来得实在,是不是?我们来立一个协议吧:如果我们有所发现的话,所有的魔法书籍全归我,金银珠宝我们四个平分。”
华之嶂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很肯定他对此并不情愿,如果不是有要利用我的地方,他绝不会如此慷慨。
“那么,你的这两位朋友们呢?他们也满足于四分之一的金银?”我先不回答,试着转移目标。
“如果有所发现,所有的法戒武器全部归我。”夏达踌躇满志地说,“我想你也不会需要那些东西吧?”
“我要铸造法戒器的知识。”红刀酒气熏人地说,“当然,那很可能是和魔法理论记录在一起的,那样的话我已经和华之嶂约好,他让我抄录一份。”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的样子。”我说。
“没错。”夏达骄傲地回答,“因为我有地图,华先生有开启岚障的法术,红刀有穿越星辰之门的方法。”
“的确。”我喃喃地说,“我同意这个协定。”
当晚我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个神秘的宝藏。我想他们三个也一样,虽然他们可能早就梦想过无数遍了。
之后的几天,我们渡过飞鱼津,穿越宛州中部的原野,经过沁阳和南淮,沿着鬼怒川的一条支流前进,在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进入东宛中部的群山,大致位于梦沼北面。那时我是第一次来到东陆,完全不清楚所走的路径,那些地名也都是听他们说的。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曾经试着想在地图上找出当年的路,可根本没有头绪。
一路上车厢里逐渐散发出恶臭,谁知道那个秘道家在里面放了什么!
第九天的中午,见到夏达从那份据说是他家传的地图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快到了。果然,在他的指点下,我们在莫合岭南部的一处平坦林地上停了下来。
“那里就是。”
他的手指向前方的一个山丘。这座小山包在群山间并不起眼,但经他说明,我在仔细观察下还是发现了特别之处。它是浑圆的,我从没在野外看见过一座完全正圆的山。
“太神奇了。”华之嶂低声说,“一个完美的障。”
虽然在路上我曾询问过秘道家,也从他口中了解到了什么是障,可在面对着这座小山的时候,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幻景。
“小子,别过去。”红刀看见我想策马上前,警告道,“障可不光是幻觉,里面有厉害的魔法埋伏。交给专家去处理吧。”
我们下了马,驻好车。华之嶂已经从专业欣赏者的身份回复了过来。他开始准备一个复杂的法术,从车里取出蜡烛水盆还有各种古怪的施法道具,搭了个小祭坛,念念有词地在空气中划着符咒。
红刀戴上了一副墨晶眼镜,不时朝天空中观望。我猜他是在观察某颗星辰,据说对某些河络,白天很难直接看见那些暗淡的大星。
秘道家的法术在进行着,他面前的空气起了古怪的波动,景物微微扭曲了。他用一种极为深沉的语调念了大段我听不懂的文字之后,忽然又换回了大家都能明白的话。
“以星辰诸神之名,他们所创造,他们所毁灭。真知在永恒之后赐予众生。第一个是羽人。”
说完,他用一把银色的小刀割破手指,把鲜血滴在一个水晶球体上。
“第二个是河络。”
红刀庄严地走过去,伸出手。在华之嶂用小刀割破他的手指时,老河络大声念道:“以我红刀?亚答历木?甘杜之名起誓。”
“第三个是人。”
随着秘道家低沉的命令,夏达走了过去,重复着同样的举动,将血滴在水晶上。老河络退了下来,悄悄对我说:“不用怕,只要在割血的时候想着是自愿参与这个法术,就能生效。”
我点点头,手心都是汗。
“第四个是蛮。”
轮到我了。我走近那个小祭坛,配合着秘道家。比我想象中的更疼,是一种奇怪的刺痛。
“第五个是夸父。”
我退下来,紧紧捏着手指。没等我回过神,夏达拉开车门,从里面拖出一条硕大的手臂,把我吓了一跳。
车厢里是一个夸父巨人。
夏达将巨大的手臂伸向华之嶂,然后纵身跳进车厢。我跟过去,看见他蹲在那个伤痕累累的巨人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刃深深插在夸父的胸口里。
“说我愿意!”他恶狠狠地说,“说了之后你就得到畅快的死亡!”
“我愿意……”从那个庞大的的胸腔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鸣。
秘道家在同一时刻割开了夸父的手指,浓浓的血立刻流淌到水晶上。他朝武士点点头,后者立刻拔出了刀,交还给老河络。
在一声满足的悲叹中,夸父的手臂重重掉到了地上。
“第六个是龙。”
这时我的好奇心已经到了极点,期待着下一刻传说中的巨龙出现在眼前。可华之嶂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滴东西在水晶上。
就一滴,他把整个瓶子底朝天,里面就一滴。我甚至没看清那滴液体的颜色。
“真知在永恒之后赐予众生,意义在语言之中显露大地,智慧在造物之初交付心灵,时间在星光之下创造奇迹。”
秘道家念完最后的祷词,双手快速比出复杂的图案。渐渐地我觉得周围暗了下来,水晶球体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眼前的小山象油脂一样融化。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魔法已经完成。小山消失无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盆地。只有在那个水晶球里,映出了小山的幻象,好象是被晶球吸了进去一样。
“从现在起,我们有五个时辰。当密罗降落到地平线以下,岚障就会恢复。”华之嶂说。
我的好奇心啊!趁大家整理装备准备出发的时候,我悄悄问老河络:“那个夸父是怎么回事?龙呢?”
“要在东陆找到一个夸父真是太难了。”红刀叹息,“我们在衡玉的角斗场里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必死的重伤,任何太阳系的法术都无能为力。夏达花了一大笔钱向角斗场主人买下了他,我们用血煞封住他的意识,才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他的手里摆弄着那把从夸父身上拔下的血红色匕首,我猜那就是他绰号的来由。
“这是魂印兵器?”
“血煞只是一把失败的仿制品。”老河络承认道,“魂印兵器的制造术已经失传很久了。这把刀只能将那个夸父的魂暂时锁缚在体内,并不能让他不死。其实他的身体早就死亡了,当完全腐烂崩溃,即使用血煞也无法阻止其精神消散无踪。”
我想象着那个夸父清醒的意识被拘束在不断腐烂的躯体中,不禁背脊发凉。“那龙又是怎么回事?世界上真的有龙吗?”我追问。
“这我也不很清楚。据那个秘道家说,是他祖上曾经偶然帮过一条龙的忙,那条龙便送了几滴愿望龙血。我以前也认为龙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不过现在既然破岚的法术生效了,那么龙大概也是有的吧。”
我还想再问别的,红刀不耐烦地摆手,“这些等有空再说吧。抓紧时间干正事。”
我看看武士和秘道家,他们已经迫待不及地骑上马冲了过去。老河络和我也立刻跟上。
我这时才好好地打量整个盆地。它有约莫一里多宽,也是正圆的,象个朝天的巨碗。在碗底正中,矗立着一座石塔。假如岚障还在的话,塔顶的高度让它大致和那个虚幻的山顶重合。
我们策马来到塔下,仰头望去,这座高耸的石塔仿佛一把利剑直刺苍穹。
我绕着塔兜了一圈,没有见到入口。整座塔仿佛浑然一体。夏达焦急地对红刀说:“快,该你上了。”
老河络搓搓手,两眼放光地开始在石头上摸索。那些石头严丝合缝,连青苔都找不到泥土攀生。红刀象抚摸情人的身体一样摸遍了每一块石头,渐渐绕到塔的另一面,脱出了我们的视线。
华之嶂不时抬头观天,估算着已经用去的时间。
终于,老河络一声欢呼,我们冲过去,在塔的另一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大门。夏达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像数不清的秘宝已经堆在了眼前。
我们连马都没有系,一齐拥了进去。我落在最后,被地上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那是一具骷髅,躺在墙边的阴影中,手臂骨伸向大门。我的心里咯登一下,涌起了不好的兆头。另三个人都没注意到我,已经冲上了阶梯。我不敢多留,跟了上去。
他们已经分散了开来,在各个房间热切地搜寻自己的目标,好像一群忙碌的蜜蜂在各个蜂室进进出出。我也没闲着,在搜索了几个堆满瓶瓶罐罐象是储藏室房间后,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口蔷薇木的小箱子。锁已经很锈了,我用小刀轻轻一撬就开,里面是几百个古朴的金币和一个小鹿皮袋,袋里装着十几粒小宝石。

我高兴地叫了起来。他们立刻赶到,可看了我的发现后都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可已经很开心了,就算别的什么都没找到,这些钱的四分之一也够我用的。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华之障沉着脸说,“这些就先放这里吧。”
“那我先把这个袋子带着。”我厚着脸皮把装宝石的袋子系在腰带上,金币太重了,要是扛着它我就什么都别想干了。他们几个的目标都不在这些小钱,因此没有在乎我这么做。诸神在上,幸好当时我带着这个袋子。后来我就靠这些宝石做本钱进了商会。
我们兜了一圈,全无收获。夏达忽然想起这里没有向上的楼梯,而上面显然还应该有别的楼层。老河络细致地搜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条象垃圾倾倒口一样的通道。这次我看见了他开启通道的步骤,他用中指上的一个指环对准某条不起眼的狭缝,轻轻一转就使通道显露在我们眼前。
“太妙了,你居然有这里的钥匙!”我喊道。
夏达这个木头脑瓜这时才觉出问题。“你怎么会有钥匙?!难道……”
“这是北邙河络惯用的二十七种隐藏建筑内部结构管道的方法之一。”红刀无动于衷地说,“根本不是什么锁!我的指环只是通用的工具。象你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建筑内部的美感。”
我们沿着狭窄的通道爬到上一层,出口是一个石桌,这更加使我相信这是垃圾管道,几百年前逆神者曾经悠哉游哉地把蜘蛛体毛和毒蝎外壳这类东西随手从这里扔下楼去。想到这里我不禁手心发痒,加快动作。那时我没象现在这样发胖,身手敏捷,第一个窜了上去,然后转身拉红刀。夏达在最后,帮忙推秘道家上来。
华之嶂被我和红刀一人一只手拉上地面,他的脑袋刚能看清房间中的景像,就发出了一声尖锐骇人的惊叫。
“星神慈悲!”
我急忙回头。众神在上,我看见了什么啊!一头巨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无声无息来到我们的背后,它的硕大的头颅笔直伸向我,舌头几乎舔到我的鼻子!它的鼻孔足能塞进我的拳头,还不断喷着热气,眼睛发着凶狠的黄光,狞视着我们四个,嘴巴大得可以把矮小的老河络一口吞噬。它的头凑得太近,以至我看不见身体其余部份,只看见它的脊背高高在上,几乎碰到房顶。
我和它面对面的站着,脑袋里好象有十二个夸父在跳战舞,吓得连逃跑都忘了。
老河络迅速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砰”地爆出强光和火焰。可巨兽并未被吓退,反而好象被激怒了。它高高抬起头,发出撕裂耳膜的吼叫。
趁它的头暂时缩回去一点,我一把将红刀推回通道,自己跟着跳了下去。最下面的夏达什么都没看见,被三个人的重量压得直往下跌。我刚缩进通道,巨兽就张口咬了下来,坚硬的牙齿在出口石桌上击出火花。
我们连滚带爬逃回下一层,脸都白了。幸好它没法从狭小的通道里跟来。
“众神在上,那是龙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应该不是吧?传说中的龙不是这个样子的。”红刀说。“再说,龙也不可能一百多年不吃东西。”
夏达听完我们的描述,脸色也难看得很。“管它是什么,上面有这样一个大家伙,我们怎么办?”
正说着,楼上似乎又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
“应该是原兽。”一直没说话的秘道家有了结论,我还以为他是被吓傻了。
“什么是原兽?”
“原兽不是自然存在的兽,而是一种魔法,一种根据兽图而创造出来的,只存在于意识幻觉中的兽。”
“幻觉?怎么可能?它的口水都流到我的脖子上了!”我把衣领给他看。
“我看见了。但这还是幻觉。我们都被兽威所影响了。”华之嶂说,“你以为这样最高级的法术会象街头的戏法一样容易看穿吗?”
“如果是法术,上面必定有施术者!”红刀说。
华之嶂摇摇头。
“我刚才探测了一下,上面没有任何法师的精神意志。没错,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下,施法者不存在,魔法的效果也会随之消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但是在这座星辰之门里……”
从他发光的眼睛里我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法戒器!逆神者留下的威力强大的法戒器!这是唯一能突破魔法限制而制造出上面那头巨兽的东西!
“如果是幻觉,我们不用理会它,闭着眼睛过去不就行了?”夏达没有真正体验过那巨兽的恐怖,如此建议道。
“原兽又岂是普通的密罗幻景所能比?”华之嶂大皱其眉,“它的可怕,在于能够真正地,永久地影响精神层面。如果你的手被原兽咬掉,虽然今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手还好好地长在手腕上,但在你自己的意识中,你的手已经不存在了。你的意识被咬出了一个洞,你再也无法看见、摸到、和使用你的手了!如果你的头被咬掉──”
他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个手势,神色严峻,压低了声音说道:“每吞噬一点精神力,它就会长大一点。原兽最初被塑造出来的时候,都不会超过施法者的能力限度,一般也就象狼那么大。这一头在一百多年中长到如此之大,不知已经吞噬了多少人?”
红刀也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这样说来这个家伙不是可以无休止地膨胀下去?”
“不会。”华之嶂再度摇头。“一般原兽要靠施法者的精神支持,无法长久存在。而这头,依我的推测是以法戒器为力量来源而施展的,同样会由于法戒器力量的衰弱而消失。”
“那──”我问,“要等多久才消失?”
“不知道。可能随时消失,也可能要再过一百多年。”
我们都大失所望。夏达不耐烦地说:“可你是法师!就不能破除这个魔法吗?”
“不行。如果是兔子那么大小的,我可能还应付得来。这样大的原兽,除非……”
“除非什么?”夏达听出了一点希望。
“除非找到那件控制原兽的法戒器,我或许可以暂时关闭这个魔法。它应该离原兽不远。而且根据记载,法戒器在使用时都会发光。”秘道家说。
“我想这项任务只有交给勇敢的武士才行了。”红刀抢着说。
夏达“哼”了声,昂首阔步跨进通道。我听着他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忽然间,他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摔了下来,喊道:“这……这么大!”
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还是放弃吧。太危险了。”我说。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小笔财宝,对我来说也算不虚此行。
可他们显然不打算这么就离开。夏达说:“我看见了一个发光的东西,象是一个盒子,就在另一头的桌上。离我们头上的出口大概二十步远。”
“应该就是它!”秘道家叫起来。“只要我能拿到它,就可以找到终止法术的方法!如果这里有一个填盍系的秘道家就好了!”
“我不会魔法,但也许我可以试试。”我说。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长的软绳。这还是在衡玉城买的。在草原上,这样的绳子能做很多事。我慢慢地爬上通道,在接近出口的位置停下,靠双腿撑住身体重量,然后迅速探头,确定那个盒子的位置。在巨兽冲过来之前,我已经缩了回去,心砰砰直跳。
我将绳子一头系了个绳圈,抛到外面,慢慢挥舞成圆。我的手臂不得不缩在下面以防被原兽咬掉,尽管如此,我还是成功地将绳圈挥舞得象在马背上一样出色。
原兽几次张开大嘴,想咬住绳索,可秘道家是对的,对于无生命的绳索来说,纯精神力量的原兽就好象空气一样。
我算准位置,放手让绳索飞出去。绳索准确地飞跃二十多步远的距离,套住了另一头的盒子。我用力一扯,绳圈收紧,束着盒子被拉了回来。我一把抓住,立刻逃回下面。
“星神慈悲!你办到了!”华之嶂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某些法师就是这样,总以为只有魔法是万能的。
“快动手!”武士催促道。
秘道家抓起盒子,立刻被盒子里强大的力量震了一下。他紧紧收拢手指,脸上混合着狂喜和惊讶,开始念一段咒语。楼上的原兽立刻感觉到了本源处传来的威胁,怒吼着撕咬通道的出口处。虽然法戒器被控制,但原兽并非由华之嶂所释放,因此也无法被他控制。我们紧张地看着华之嶂施法。在他越来越急的咒语中,盒子忽然喷发出耀眼的光芒,从中裂成两半。头顶上传来狂吼,原兽融化成暗色的绿光,从通道中流下,射入盒子中。
喀的一声,两爿盒子重又合拢。
“这就是法戒器!”夏达满脸艳羡。
“正是!”秘道家郑重地收起盒子。
夏达叫道:“等等!我们说好了所有的法戒器都归我不是吗?”
“我们只约定所有的法戒武器都归你吧?”
“这难道不是武器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两人忽然就争吵了起来。大怒的武士踏前一步,伸手去抢那个盒子。秘道家举起盒子,冷冷地说:“你不怕我把它放出来对付你吗?”
“笑话!”夏达说,“你根本控制不了它!放它出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秘道家微微变色。事实的确如武士所说。夏达越迫越近,华之嶂将盒子塞进袍子的暗袋里腾出双手,开始念动咒语,一个复杂的光芒花纹在他双手间凝现。可武士抢先一步,闪电般拔刀,斩向施展中的法术,要在法术完全爆发前格杀秘道家。秘道家胸前的光芒凝成一张半显现的扭曲的人脸,咬住弧光刀,嘴缝里喷出火焰。
我躲避着相互争斗的两人,眼角余光发现老河络悄悄消失在通道里,于是也跟了过去。
当我爬到上一层的房间里,老红刀已经不知所踪。想到他对这座塔的了解就让我觉得不舒服。他会躲到哪里去了?我四处寻找,可不见他的踪影。忽然,我发现这层的结构和下面一层类似。这意味着还存在一条通往再上一层的秘道吗?我搜寻到那个位置,果然在墙上发现了一条不显眼的凹槽。我想起红刀的话,这个暗门应该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钥匙。于是我用匕首的锷插进去,学着红刀的样一转,果然打开了暗门。
我穿过管道,爬出地面。在房间的中央,老河络正跪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具尸体,安然坐在一把椅子里,那是一个河络族的美丽女性,除了皮肤呈现出灰色外,完全栩栩如生,好象睡着了一样。
我悄悄走近,发现红刀在象小孩子一样抽泣着,眼泪打湿了大部的胡子。我想我明白了。
“这是你的爱人吗?”
老河络一拳将我揍得趔趄。
“不要亵渎伟大的阿洛卡!”他的吼声不亚于原兽。
“呃,我道歉。”我摸着发痛的胸口,“她是阿络卡?河络族的地母?”
“没错。”老河络的声音无比虔诚,“她是五个世代之前的阿洛卡娜兰,当年被逆神者绑架来到这里。”
“她一点也不象死去一百多年的样子!”
“阿络卡只要一天不回归大地,就会一天保持生前的形象。”红刀跪着朝尸体的脚尖行礼,然后从她的手中取下一卷古书。
“那又是什么?”我问。
“万物书。记载我族最高技艺的圣典。”红刀收好书,将尸体从椅子上恭恭敬敬地抱了下来。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们!”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夏达的声音。
我回过头。武士的软甲上有血,弧光刀清亮入水。我知道华之嶂已经被他杀了,秘道家连续施展了数个术,在对付武士的时候未免力不从心。可想必他的临死反击也对夏达造成了一定伤害,武士眼神一会儿锐利一会儿茫然,走路摇摇晃晃,尽力将脑海中残留的幻象挥去。
“我,红刀?亚答历木?甘杜,是我族历代所派出的寻找圣典的密使之一。”老河络庄重地回答。“根据我们的约定,我得到圣典,并要将阿络卡带回圣山安葬。百年心愿,今日得完。”
“约定无效!”武士疯狂地大喊,“真正的武士不会遵守被欺骗而订立的约定!华之嶂骗了我,你也骗了我!如果没有我家族世代相传的地图,你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现在我宣布,这里的一切物品都是我的!放下你身上的宝物!”
红刀默然将娜兰地母的尸体轻轻放回座椅,拔出了那把赤红色的匕首“血煞”。武士好象没有看见老河络的举动,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我身上。
“还有你!你想将珠宝据为己有!”他咆哮着,向我挥舞弧光刀。
我暗自发慌。我虽然在北陆时也学过一些格斗术,但根本不是完全武装起来的正规武士的对手。“拿去吧。”我解下鹿皮袋,“我并没有想独吞。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由你来保管。”
夏达的眼神在瞬间凌厉起来:“触犯了武士的尊严,必须以血来洗清!”
弧光刀朝我劈来。我一边用匕首勉力格挡,一边连连闪避,直退到墙边。我的背后就是窗洞,风从背后吹来,在纷乱飞舞的头发丝间,我看见刀光闪烁,心想,这回完了。
刀劈下来的时候,我没有退路,匕首完全无法和凶猛的弯刀匹敌。我半个身子仰出窗外,躲过一刀。闪亮的刀锋剁在石墙下,当它再度举起砍下,我就要和秘道家遭遇同样的星命了。
就在这时,老河络纵身扑了过来,那把诡秘的血红短刀直刺向夏达背后。夏达毕竟是从小接受正规训练的武士,在最后一刻闪躲了一下,没被刺中要害,那把血红色的刀刺破他肩头的软甲就好象刺穿羊皮纸一样轻易。
血煞摄取精神力的作用开始慢慢发挥,夏达痛苦地叫起来。老河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待黑暗之星辰赐予武士完全的死亡。
突然,武士濒死的手动了一下。我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可我看见红刀的脸色变了。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夏达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打开了那个盒子。华之嶂毕竟没有能完全将原兽魔法终止,只是暂时封闭法戒器的运转。当锁闭盒子的咒语被破坏,一道暗绿的光流淌出来,在地上渐渐膨胀,庞大的身躯和四肢逐渐成型。
原兽又被释放出来了!
在红刀的尖叫声中,硕大无朋的原兽一口将其吞噬。失去意识的老河络重重倒在地上,我仿佛看见原兽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身体又膨大了一点。
原兽又一口将武士的头咬了下来。在一阵仿佛是咀嚼的恐怖声音之后,它扭头朝我走来,就象是最可怕的梦魇。
我想也没想,一头跳出窗外。我宁可摔死也不想被它吃掉。
哈!我从高高的塔上跳了出去,可我没有摔死,连一个小指头都没扭到!你猜怎么着?我的火雷马跑了过来,正巧将我接着了。我下落的冲击力将我们两个一起撞在地下滚了好几圈,可都毫发无伤。真不愧是我一路照料过来的朋友。
我躺在地上喘气,可忽然,头上的天空暗淡下来。我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了。华之嶂曾经说过破解那什么岚障的法术只能维持五个时辰,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我顾不得浑身酸痛,跳上火雷马,冲出了那片盆地。才回到那个放置水晶球的祭坛处不久,水晶球里的小山幻象就逐渐变大,投射到石塔上方。没多久,整座星辰之门就重新被封闭了起来。
于是,带着我唯一留下的那一小袋宝石,和在那恐怖高塔中的所有恐怖记忆,回到了宛州。从此,我变卖宝石,靠这些钱开始做点生意,最后加入了商会。
这就是我早年刚来到东陆时的一次冒险经历。
古拜的故事讲完了。火堆中的木柴也快烧完,不再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华棉打了个颤,说:“真是个可怕而又刺激的故事呀!”
“小心晚上可别做恶梦!”华敦拍拍女儿的肩膀。
“是呀是呀。”羽人水手笑嘻嘻地搀和,“不妨试着梦见某位英俊勇敢的水手,他会帮你打跑梦中的怪兽!”
“我宁可梦见那什么原兽!”华棉朝他大吐舌头。
“原来传说是真的。”韩绛川若有所思,“星辰之门真的在那一带。”她想起了些什么,问康奈,“对了,河络族真的还在寻找那些当年失落的圣典吗?”
“可能吧。”银牙康奈打着哈哈说,“我们是非常具有使命感的民族,我也听说有些被族中长老派出去,以游方为名完成各种任务。”
“你不会也是负有特殊使命的河络吧?”古拜突然插嘴道。
康奈吓了一跳:“啊?怎么会?”
“就是,我看银牙大叔这么诚实忠厚,也不象那样种英雄人物。”华棉在和雷渡斗嘴的同时还不往朝这里也插一脚。
“这好象不算是赞扬的话吧?”马都小声咕哝。古拜和华敦都大笑起来。
“好吧,吃得也差不多了。”古拜看看四周,围着篝火饮宴的人们也逐渐散去,“不如今晚就到这里吧。”
“我明晚还想听故事!”华棉噘起嘴,“古拜大叔,我们明天再象这样一起好不好?”
“好哇好哇。”雷渡兴高采烈地接口。
“好呀。那么大家明天在这里再聚吧。”古拜微笑着,站起身来。
众人依依不舍地互道晚安,依次离去。夜幕深沉,群星闪耀。广场上嬉笑声渐息,人们在忙碌和庆祝后开始休息,以迎接明天的到来。仲夏庆典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一片平静宁和的气氛中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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