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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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hakeSpa
好吧,我来说个故事。是在我年轻时经历的,大约是在燮朝一百二十多年的时候吧。那时我还在宛州当雇佣兵。
经过一百多年安逸时光,燮王手下的军队松懈已久,各地渐渐出了不少的山贼强盗。宛州虽然只名义上臣服燮王,但治安却象比中州还要好些,都是因为宛州各城有雇佣兵团和路护的关系。中州一带的属燮朝的贵族领主,只能按领地大小自建小规模部队,真正的军队都受燮王统辖。
我所在的是一个小小的兵团中队,二十来个人,平时驻在青石城,为来往中州和宛州的商队提供保护。青石位于宛州通向中州的必由之路,虽在一百多年前被燮羽烈王破坏殆尽,数十年后又渐渐恢复了旧观。我们的兵团虽小,但颇有实力,不少商人贵族都知道有我们“开阳团”这么个名号。
有一天,一个自称是红鹿子爵的管家的男子在青石城的黄水晶酒馆里找到了我们,他的主人请我们去解决一个麻烦,“棘手的麻烦”,他是这么说的。
“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团长慕览问。
“一个魅,一个危险的魅,正在侵犯我们的芬小姐。它想得到她。”管家严肃地说。
通常魅族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他们都会魔法。团长谨慎地问:“那个魅,他长什么样?会什么魔法么?”
我知道他的意思。越是漂亮的魅,精神力就越强大。可那个管家摇摇头说:“看不见。那个魅是看不见的。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它想占据我们小姐的身体。至于魔法么……我们请过附近的魔法师来,但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使我们兵团中几个见多识广的人都吃了一惊。看不见,那就是说这个魅还没有凝聚出身体,但从来没有人听说过魅可以通过占据别人身体而成形的。
“不,就是那样。”固执的管家说,“你们快来吧,晚了恐怕小姐就……”
团长思考了一会儿,问:“报酬是多少?”
“一千个金币。”
这绝对是个有说服力的数字。平时我们到天启城来回保送一批上好香料也不过能赚一百个金币而已。
“好吧。”团长决定接下了这笔生意。
当天上午我们就出发上路。去的人并不多,因为对手只有一个。尽管那个魅的郁非法术似乎很厉害,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团长的武技是我见过最棒的,柳吉是团里公认的岁正魔法好手,颜涂则擅长太阳系的法术。再加上我,我们四个就组成了这次任务的小队。
子爵的领地在红鹿山,虽在中州,可离青石城不到一天路程。他姓枢,祖上是燮朝开国时的将军,后来封到这里。枢子府坐落在一个山坳里,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山庄,据说是一百多年前就造起了的老宅。整座山庄墙院都以当地的大青石砌起,坚固得好像城墙。中央的大宅四层高,也是石砌的,又在外面涂了白石灰。当年这座宅子在阳光下一定洁白耀眼得象颗白珍珠,可如今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们到达的时候,山庄正沐浴在夕阳下,我抬头看最高塔楼上飘扬的绣着子爵家徽的旗帜,只觉得一片苍凉。
突然,三楼的一个阳台那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窗户打开,一个少女跌跌撞撞跑到阳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她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快要窒息了一样。在她身后立刻又冲出几个女佣人,轮流拍她的背,扶着她。过了一会儿,少女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渐渐地,她的脸色舒缓下来,我这才发现她惊人地美丽。女佣人们扶着她回到了房间里。
我们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幕。团长回过神来,问管家:“这就是你们的小姐?”
“是的。”管家黑着脸回答,“可怜的小姐。你们刚才看到的就是那个看不见的魅在尝试着进入她的身体。小姐她以惊人的意志力抵抗着它,可恐怕她很难再坚持多少天了。”
在管家的带领下,我们把马交给小厮,进入了主宅。
年久失修的主宅内部比外面更加破旧。尽职的管家一路向我们介绍走廊两壁的历代子爵画像,而墙顶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也没逃过我的眼睛。宽大气派的会客厅倒还看得过去,没象走廊和其他房间那样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子爵就在这里接见了我们。
“欢迎你们,勇敢的开阳团。”他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灰发,衣服的扣子上也刻着家徽──一根长枪和一只跳跃的牡鹿。“我的独生女儿就都靠你们了。”他说。
团长和柳吉向他询问了关于魅的情况,可这位子爵和管家一样并不能为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情报。我们只从他口里知道那个魅是从五天前出现的,一开始每天试着侵占小姐一次,现在则已经发展到每天三次。前两天请来一位秘道者,确定是魅在作怪,却斗不过它。
“我可怜的女儿啊,眼看着年底就要出嫁了,谁能料到竟出了这样的事呢?”子爵绞着手说。
于是我们向他提出见一见小姐。子爵吩咐了佣人,不一会儿,小姐便在贴身女佣的陪伴下款款来到了会客厅。
凭心而论,她的确是当时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人。她的一头黑色长发梳成辫子,用白色绣花手帕扎在脑后,这是当时流行的“敏式”发型。前额则覆着金色丝网,笼住散发。她的眼睛是翡翠色的,不象她的父亲,应该是继承自亡母。她的脸上似乎还留着一丝病态的嫣红,这使她看上去越发楚楚可怜。
柳吉握着她的手,闭起眼,开始冥想,希望能觉察到潜伏在她身边的异常精神波动。团长凝视着小姐的脸容,问:“那个魅每次出现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心慌,气短,胸口难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清的,“觉得好像不能控制呼吸,胸和喉咙都不听指挥。这两天发作的时候渐渐手脚也开始发麻了。”
柳吉睁开眼,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发现。颜涂接手开始检查她的身体。在加入佣兵团之前,他是一个游方医生。他仔细听她的呼吸,吩咐她站起做了几个动作,又用手指贴在她的脖颈片刻。在做这些事的同时,颜涂的手掌上都微微发着白光。
“小姐的身体很正常。”颜涂结束了他的检查后宣布,“所有的的症状都不是疾病造成的。”
“早说了是魅嘛。”子爵嘀咕道。
“有些秘道家经验不足,也是有的。”团长淡淡的说。
子爵陪我们草草用了晚餐。我在餐桌上正坐在小姐旁边,在摇曳的烛光下,她显得心事重重。
“放心吧。”我鼓励她,“你会没事的。我们可是宛北最优秀的兵团。”
“我为我的未婚夫担心。”她颦着眉头,美得让人揪心,“他还不知道我出了事。我恐怕当我父亲派人通知他的时候,他会伤心得受不了。”
当天晚上,我们分工保护小姐。据子爵说,那个魅估计晚上还会来。团长和颜涂守在她的卧房外,我和柳吉守在阳台上。那时正是秋天,还不很冷,我们又经常在外露宿,所以倒不觉得怎么辛苦。
“喂,小吉,那时你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着栏杆躺下,问柳吉。
“嗯。没有凝聚的魅是纯精神体,任何一个术士都能轻易发现的。”柳吉回答。
“那么现在你干吗不保持冥想状态呢?等魅出现就能立刻知道了。”
“冥想太耗费精神力了,我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是这样啊。”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卧室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小姐,忽然想到,或许就是因为她太美,那个魅才看中了她的身体。从这个角度来说,太美丽也不是什么好事。
据说九州大地最漂亮的女子都出自羽族,我也见过羽族的女箭手,可她们都比不上子爵小姐。或许是因为她的风度,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种高贵的气质流露。这就是世家小姐风范,象我们这样的平民总是难以企及。尽管她家似乎有些破落了,但从她父亲的衣着举止来看,仍然相当在意贵族的身份。贵族很少和平民通婚,我们在来的路上曾听管家提起,小姐所要嫁的,也是位男爵,领地离安澜之州不远。

柳吉没有说话,静静地守在另一边,摸着手腕上的皮带。这是开阳团的标志,但他的上面还缠着一小块玛瑙。我猜他没有在做复杂的冥想,而是在想心事。他在青石有个喜爱的女子,每天日落后他就去她的酒馆,她在那里弹琴唱歌,声音缠绵如醇酒。那片玛瑙就是她送给他的。
夜深了,我躺在一堆软垫中间,仰望星空,全无睡意。柳吉悉悉祟祟总是在怀里弄什么东西。从阳台俯瞰山坡,丘陵起伏,树木葱笼的暗影延绵一片。我怀疑在这种光线下我们能否顺利和魅作战,但我立刻又想起那个魅是无形的,即使有光也看不见它。据说没有凝聚的魅本身也不能拥有五感,全凭精神感应行动,可我还从没见识过无形的魅。泱洲倒是有不少凝聚失败而变得极丑的魅,他们的容貌令人看过之后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忽然间我似乎看见了什么。我摒着气,凝神朝天上望去,只见到一条几乎无法觉察到的晶莹透明的细线,要不是不时有几处微弱闪光,就全然溶化在夜色中。而就连那几点微光,也混杂在满天星斗中,难以分辨,相信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根本注意不到。
除了我。我是整个佣兵团眼力最好的人。
我阖着眼睛,只留出一条缝,装出睡着了的样子。那条细丝慢慢延伸到我面前,距离不到一肘。
细丝停了下来,前端微微颤动,好像在观察我的样子。我放松肌肉,努力使呼吸均匀。
细丝顿了片刻,拐了个弯,伸入卧室里。等它的前端消失在窗帘后,我轻轻踢了踢柳吉的脚。
柳吉顿时警戒起来,望向我这边。我很肯定他看不见这条透明的细线。
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喊,是小姐的声音。我听见卧室另一边的门砰地被撞开,团长和颜涂冲了进去。柳吉以最快的速度跳起来,可被我一把拽住。我朝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指指楼上的阳台。这是兵团内部的简单暗号。
我跳起来,抓住顶上的椽子,一个摆身爬到楼上的阳台,然后拔出剑,就地翻滚,穿进房间。一团灰绿色的迷惑云从我上方飞过,如果不是我早有提防,就被击中了。我战起来的时候,手里的剑已经指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喉咙上。子爵在一旁簌簌发抖,这些贵族老爷。我根本不去理会他。
那条细丝的另一端就连在这个中年男子伸出的手指上。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他,避免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触。这些施展魅惑术的秘术家,总喜欢在你盯着他们看的时候给你下套。他突然朝我善意地笑笑。换成是子爵小姐的话,笑容会让我着迷毫不奇怪,但对一个大男人的笑我居然也会感到一阵松懈,这就只能解释为法术的作用了。就趁着我一刹那的犹豫,他迅速冲到阳台上跳了下去。
“啊──”
必须承认他是个机灵的家伙,在短短一瞬间已经判断出从楼道走必然会遭到团长的注意。但他没想到的是,柳吉就守在外面。
我们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冻成了个大冰砣,眼珠都快转不动了,自然也就施展不出魅惑术。而整件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在子爵不得不嗫嚅着说出的故事中逐渐清晰起来。
红鹿山子爵的女儿很久以前就和弁岭男爵的长子订了婚。两家都是中低阶层的贵族,又都家道中落,倒也门当户对。一个月前当今燮王的弟弟樊公玖胥游猎至红鹿山附近,偶然见到了枢小姐的美貌,顿时念念不忘。知道这个消息后枢子爵急切盼望能与王家联姻,以改善自家江河日下的经济状况,而弁岭男爵那边就成了唯一的阻碍。反悔订婚是贵族世家绝对的丑闻,因此枢子爵情急之下想了个办法:请一位月守的法师用星辰傀儡线控制自己的女儿,造出被魅侵犯的假象。只要演上几天戏,最后宣布女儿被魅占据了,弁岭男爵就不得不终止婚约。
可惜的是,他为了让戏更逼真,请来了我们。我猜他还想对弁岭男爵说:“你看,我甚至还请了泱北最好的佣兵团之一来呢,可惜……”
“可惜你太狠心了。”团长说,“居然舍得让你的女儿受这样的苦。你知道全身痉挛僵硬无法呼吸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
“可……我也是希望她以后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啊。如果她能成为樊公爵的妻子……”子爵急急地分辨道。
柳吉看看四周,确信无人,于是念起咒语,双手迅速伸到子爵脖子上扼了一下。被寒冰之手摸过,子爵的脖子顿时好像暴露在殇洲雪原的寒风中过了一天一夜似的,冻得青紫。他抚摸着自己的喉咙,啊啊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呼吸困难的痛苦了吧。”柳吉说,“使美丽的姑娘遭受痛苦是难以饶恕的!”
“胡闹。”团长微笑着说,“怎么可以对子爵大人无礼呢?一个时辰内必须为他解除法术。”
子爵差点儿晕过去。
这件任务就这么解决了。没错,在的驱使下,即使要杀死自己的女儿,我想有些人也干得出来。虽然我们没能拿到酬金,可心里还是挺快活的。我看得出那个管家也和我们一样想,临走时他送了我们几包土产鹿肉干路上吃,滋味至今难忘啊。
华敦讲完故事,从火堆间提起一串烤得微焦的牛肉,扔进嘴里大嚼起来。华棉嗤地一笑,说:“幸好我有个好父亲。”
雷渡也高兴起来,说:“没错,如果为了钱财而不让女儿嫁给喜欢的人,诸神也不会答应。贫穷而坚定的爱情是可赞美的。”
“哦?贫穷?”华棉接口道。
“是呀,象我们水手这样。”
马都和古拜大笑起来。康奈就着烤肉喝了口酒,问:“那么,魅真的能占据其他生物的身体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当然不可能。”韩绛川肯定地插了一句,“身体和精神的细微结构必须从胚胎起就稳固地结合在一起成长,才能达到统一。因此魅只能通过凝聚来为自己创造身体。”
“哦?”古拜饶有兴致地说,“听起来你对这个最神秘的种族了解颇深呢。”
“是啊。”韩绛川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想我可以有不少故事与大家分享。不过我需要些时间好好回忆,毕竟那些是太久远之前的事了。”
“那下一个就我先来说吧。不过──”华棉叫道:“有点冷了,等我一下。”她跑到自家摊位的车边,搬了条毯子回到篝火边披在身上,这才拍拍手笑着说:“准备好啦,我们开始吧。说到魅,”华绵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说世界上有灵魂么?”
康奈沉思了一下:“也许有吧,河洛中有一族人很擅长制作一种特殊的武器,叫做魂印之器,但是必须和秘道家们合作。我没有见过那种武器,不过老人们说即使是融化了最好的紫金和濯银,炼去所有的杂质,配以雷眼山产的极品乌铁,由手工最精湛的河洛锻造,制造的武器也是无神的。世界上最强的武器,就是封印了强大灵魂的魂印兵器。那么灵魂该是有的吧?”
“真的?”马都瞪大了眼睛,年轻的河洛对这种神秘的武器极为向往。
“传说是真的,”康奈摇摇头,“可是制作魂印兵器的方法也是一种邪术,已经失传很久了。长老们如果发现了有人还在寻找那本制作魂印兵器的《魂印书》,想必是会派武士去处死那人的。”
“我这个故事,就是关于魂印兵器的,”华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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