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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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讨价还价的喧闹声逐渐从集市上退去,另一些声音开始占据了市场,告别声、调笑声、收拾摊位的嘈杂声、清点一天下来收入金币的叮叮当当声。陆续有篝火在空地上点起来,把夕阳在天幕上留下的黯淡光华彻底赶到地平线下。榆木、桦木、滴着芳香油脂的松木,以井字型架成一个个火焰的高台。没有租到旅馆的商人在火边围坐,放松身体,舒缓一天下来的疲劳。有人把在收摊前向其他小贩买来的鱼架在火边烤,于是香味象夜色一样飘散开来。各种肉类也被拿出来应付晚餐,淮安的牛、云中的野驴、衡玉城外枯泉森林的红鹿、还有从遥远的北陆运来的雪牛。各地的商人有不同的烹饪方法,安澜来的行脚客用雪白的岩盐擦拭待烤的小牛肉,中州的喜欢把水果块和肉块间隔排列串起来烤,宛州本地人则常用混合着香菜和蜂蜜的调料涂抹烤到七分熟的各种鱼类上,这使得他们烤出来的鱼色泽金黄,令人胃口大开。
这个时候整个衡玉城里的千家万户也都或早或迟地开始了一天中最丰盛的晚餐,无数盏灯火在城市的幢幢暗影中闪耀,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不同的人在享受不同的佳肴。这是仲夏庆典前的宴饮和狂欢,各种庆祝活动要持续整整七天。从各大陆远道而来的商人和游客挤满了包括衡玉城在内的宛州十城,留在集市上的都是因为晚到一步而不得不露宿在这里的商旅。但这也未必是件令人不快的事,因为在星空下、篝火旁,有凉爽的夜风、热腾腾的美食,有甘洌的碧酿春酒,佐以各地旅人带来的奇谈怪论,偶尔还有羽人少女兴之所至翩翩起舞,即使是享受惯了的城主也会被这里的热闹光景所吸引,甚至有些商人故意不租旅店,就是为了呼吸这样的空气。
古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和镇的商人,带着一车当地的特产:雕花银器、海螺壳做成的号角、从云桂树皮中提炼出的香料、还有一点不比小指甲大多少的珍珠。这些都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物品,他把它们包扎好,用麻绳绑在大车上。车就停在白天他的小摊子边上,和其他商贩的货物堆在一起,淹没在片甲、鹦鹉羽毛、彩绘瓷器,和羊毛地毯的小山中。古拜的摊位是花了两个金币租来的,这还是他作为商会成员得到的优惠价。在他左边的摊位属于两个安澜之州的商人,右边的则属于两个河洛,他们就得花上三个金币才能在整个仲夏节的七天里在此摆摊。在这七天里他们就暂时成为了邻居,而在庆典过后又将各奔东西。
打从一清早刚摆开摊位,古拜就看见隔壁的年轻河洛用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打量他的海螺号角。古拜微笑着和他攀谈了几句,知道大家都叫他盖子马都,和叔叔银牙康奈一起出来做生意,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过了一会儿,古拜拿出一个号角送给马都。年轻的河洛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转身找出一把鞘上刻着火焰的锋利匕首回赠给古拜,这下轮到古拜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又多给了马都两包云桂香。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友谊就迅速建立起来了。

古拜绑好最后一根绳索,转身朝最近的篝火堆走去。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新邻居在等他共近晚餐。他看见河洛叔侄俩在火上烤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面煮着用来温热河洛黑菰酒的水。他们的边上是澜州来的商人,名叫华棉的年轻姑娘和她的父亲华敦。华棉的头上用一根银链子扎着红色的头巾,表示她是还没有出嫁的少女,白天她套着红色的长裙,现在为防止烤肉的油脂弄脏节日服饰而换上了普通的高腰长裤。华敦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话不多,但看上去挺精明能干。老练的商人知道多说话并不能推销出更多的货物,何时何地说什么样的话才是关键。父女俩的身边坐着个高高瘦瘦的羽人小伙子,他叫雷渡,是个水手,身上穿着久经漂洗的白色衬衫和宽松的马裤,打着绑腿,宽大的腰带上插着把水手刀。雷渡和同伴们趁着船在衡玉港卸货的这几天来参加仲夏节的盛典,逛到华棉的摊子边上就给她吸引住了,要不是少女的父亲就在一旁,羽人水手早就粘在她身边了。在他旁边的是韩绛川,她搭雷渡他们的货船去离山,听雷渡说这边晚上有聚餐,就跟来凑热闹。她的年龄隐藏在黑色的长袍下看不清楚,服饰印证了她向大家作的自我介绍,表明了她占星家的身份。古拜坐下来加入他们,喝了一口银牙康奈递过来的黑菰酒,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得红红的,愉悦的神情和火光一起在脸上跳动。
据说河洛的黑菰酒能让整个地下城都闻到香气,从温酒的铁盒里源源散发出的酒香证明了这个传闻并没有夸张太多。碧酿春却不能热着喝,华棉的脸上已经开始发红,她斟了一小杯碧绿的酒,娇笑着要羽人水手喝。雷渡尴尬万分,羽族的酒量都不好,他们平时的饮料最多也就是略微发酵的果汁,还得加进蜂蜜以冲淡涩味。但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懦弱是比喝酒更让他难受的事,于是他咬牙切齿地一口吞下锡杯里的醇酒,随即在紧咬的牙关里爆出一阵咳嗽。女孩放声大笑起来,水手满脸通红地抽出手帕抹嘴,感觉又回到了摇晃的甲板上。韩绛川一边烤着一个红薯,一边和古拜聊着天,河洛们则在向华敦大力推荐黑菰酒。忽然有一瞬间,火堆边静了下来,火焰哔哔剥剥地舔食着木料,油脂一滴滴地落进火中,溅起青烟,远处的篝火边传来一阵哄笑,然后有人在六弦琴的伴奏下开始唱歌。星辰诸神温柔无限地凝视大地,使得众人在这一刻陶醉于宁静与祥和中。
“大家都来谈谈自己的有趣经历或者各地的奇闻吧。”古拜提议,“在这样美妙的夜晚,听故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好啊。”华棉拍手笑道。她的兴趣从捉弄羽人身上转移了过来。“谁先说呢?”
年长的河洛把酒壶扔回水槽里温着,咳嗽一声:“我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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