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一般压过来的黑暗，让人透不过气来，想睁开眼睛，却逃不开眼前的黑暗。在遥远的某个角落，似乎有想要抓住的东西，可是手指却动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簇白光越来越近，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了一片明黄。
“锦儿……”
“锦哥哥！”
“回禀皇上，太子醒过来了。”
这里正是锦阳宫，当今太子李泓锦的寝宫。自从今日凌晨侍卫在天牢中发现太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时候，立刻吓破了胆，也不怕惊扰了皇帝的清梦会被砍头，赶紧奏明了皇帝，否则，太子在天牢里有什么闪失，他们这样的小侍卫照样担不了责任。于是，现在的锦阳宫太子的卧室中，站了一圈人，好在卧室够大，并不显得拥挤。
李泓锦这才大概看清了周围的状况，他正在躺在自己的床上，似乎昨日好像因为什么事情而惹怒了父皇。皇帝这时候，正紧握着李泓锦的手，满脸喜悦地看着他，眼睛中还残留着担心。李泓煜正满眼红肿地站在皇帝的后面，鼻子一抽一抽地看着李泓锦。在后面，便是七八个太医跪在那里。
“回皇上，太子的脉已无大碍，大概是昨夜在那地方受了风寒，微臣等开点调理补身的药剂便可。”
“你们下去准备吧。”皇帝挥退了房间里所有的人。瞬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连李泓煜也挥退了出去。
皇帝背对着阳光的脸，在阴影的投射下似乎突然衰老了。李泓锦突然觉得鼻子微微一酸，眼前的这人是自己的父皇么？是那个总是精神慢慢，从来都是冷眼对他，高高在上的父皇么？
“父皇，儿臣错了。”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惹怒了父皇，但一句道歉的话已经出口。
“锦儿啊，”皇帝松开李泓锦的手，慢慢走到窗台边，“你知道怎么成为一个好君王么？一个好的皇帝从来不会把真正的感情流露出来，也不能流露出来。这天下，并不会永远属于你一个人，所以，纵然拥有了这江山，也要小心掌握着，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皇帝看向窗棂外一枝伸进的绿芽，眼里露出了李泓锦看不见的疲惫，这么多年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打理这李氏江山，即便是神仙，也是会有厌烦的一天的吧。
“这天下，我从来就没打算给过别人，我当初既然答应你了母妃立你为太子，便一定会让你做好这将来的皇帝。为了你母妃，为你这天下，也为了我自己。所以，我冷眼对你，让你学会坚韧，我宠爱煜儿，让你学会这世间没有谁是可以依靠的，一切都只有靠自己走下去。慢慢地，我发现你开始变得坚强，比我想象中更加坚韧。但你始终还是有着柔弱的一面，你对煜儿的好，我看得出来。毕竟在这深宫里，有一个人关心着自己也是很难得的。忘记了是哪一年，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你功课做的如何，便假装路过长泽殿，后面你误会了我是去看煜儿，开始对煜儿有了防备。我想这样也好，你要知道，生在帝王家，便有连亲生兄弟都不能相信的无奈。好在，我看出煜儿对这皇位似乎没兴趣，便由得他对你胡闹。”
“煜儿也是我的儿子，有的时候，父皇也会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便想着真心补偿他，所以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除了这江山。锦儿，你明白吗？”
皇帝转过头，慈爱地看着床上已经起身坐着的李泓锦。
李泓锦双手紧攥着被角，眼泪已经抑制不住。
“傻孩子，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一生的孤独与无奈。你肩上担负着的是整片江山和的你千万子民，便是有泪也要在没人的地方流，再吞进肚子里。流泪是为了更加坚强，而不是为了现实的不甘。”
李泓锦望向皇帝，他这一生至今为止，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小的时候在御花园中，流下恨的眼泪；一次便是现在，为了同一个男人，他的父皇，流下爱的眼泪。
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让人分不清爱恨；这世间的事情，明明是简单的，却总是被人们弄的复杂万分；当你觉得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到最后却是一直被欺骗着；当你觉得你恨一个人的时候，到最后却发现这恨是因为深爱着。
“锦儿，若以后煜儿对你的帝位无害，你便如我般宠着他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心中便只仰仗着你这个皇兄了。”
阳光静静地在这温柔的午后歇脚。父子两人有多久没有单独享受过这寻常人家最普通的天伦之乐了呢。
“儿臣参见父皇。”
李泓煜怎么舍得离开刚醒过来的李泓锦那么久，所以太医院的药刚煎好，便吵着闹着要自己送过来。
“起来吧。”
李泓煜便端起木案上的药要去喂李泓锦。
“七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说话的正是端着木案站在一边的七殿下的贴身丫鬟，烟儿。
李泓煜看着床边站着的父皇，也不敢多造次，便应了声，收回了手。
烟儿端起药碗，走到太子床边，一勺一勺地把药喂进了李泓锦的口中。李泓锦还沉浸在皇帝刚刚对他说的一番话中，连这药是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
“奴婢这再去取点蜜饯过来，给太子殿下清清苦味。”
李泓煜两眼痴迷地看着今天特别柔和的李泓锦，皇帝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刚喝完一碗药的儿子。一家三口，就这么温柔地互相看着，感觉着。可是，人在最柔软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直至李泓煜看见鲜红到要刺瞎人的眼睛的血不停地从那个慈爱的父亲嘴边流下的时候，李泓锦手中的药碗只剩下了半个。另外半个，已经扎进了烟儿的胸口。鲜血的腥味顿时充溢着整个房间。父皇的，还有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玩闹的烟儿的。
李泓煜懵了。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锦哥哥醒了，父皇被刺了，烟儿被杀了。
李泓锦扶住已经倒在他怀里的父皇，手上沾满了那个男人背后汩汩流出的鲜血。浑身不住颤抖着，他还没有告诉这个男人自己最崇拜的人是谁，他还没有告诉这个男人自己心底之前一直恨着他，他还没有告诉这个男人自己一直恨错了人，他还没有告诉这个男人，许多许多……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在他刚得到这份爱的时候，便又无情地夺走了这份爱！
心里满满的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李泓锦把父皇轻轻交给已经手忙脚乱赶来的太医们，一脚狠狠地踩在了烟儿的手腕上。
“说，你是谁？谁指使你的？！”李泓锦露出比地狱修罗更恶狠的眼神。
“太子殿下，烟儿对不起你。”曾经的笑颜如花，此刻已变成一片枯叶，苟延残喘。
“是谁？到底是谁！”李泓锦开始着急了，刚刚一击并没有击中烟儿的要害，这就是李泓锦即便是在急乱中也能瞬间冷静的本事，他还没有问出背后的主谋是谁。可眼前的烟儿，显然是一副生命已然燃尽的模样。强力撬开她的嘴巴，果然已经是早已服了毒药。
一行眼泪从烟儿眼角流出，太子殿下对不起了。只是烟儿从被送入这皇宫来，为的就是这一天。她的家人应该都已经在北方等着她回家团聚了吧，只是自己还如何回的去。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褪去变成一团浓雾，仿佛看见浓雾后面，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正在对她微笑。烟儿，你可想去南方看看？那人总是温柔地对每个人笑着。从他救起她的那最初的一个微笑中，她早已沉沦。所以，为了贪恋那温柔的笑，愿意付出所有。她从不去想，那温柔的背后有几丝真心，因为那真心是自己怎么样都奢望不到的，所以，只要他温柔的笑，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而已。于是，她被那个人送入这个皇宫中当了侍婢，而且凭着自己的伶俐，被七殿下宠着当了贴身丫鬟。杀了这个皇帝，她从不后悔，因为她的使命就是如此，只是太子殿下……
还有更多回忆没有浮现出来，奈何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最后一滴眼泪落在早已枯败的花瓣上，灭了红尘。
“回，回，回太子殿下，皇上，皇上已经驾崩了……”接着锦阳宫便传出了一片连着噗通跪地和嚎哭的声海。
“啊！……”
时，康和三十八年，南晟国皇帝驾崩，太子李泓锦即位。改国号，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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