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剑圣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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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拿着两条断了半截的袖带,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幽深如水,在叶七全身上下流转,是震撼?惊讶?羞愧?仇恨?愤怒?或者皆有之。八名红衣少女同声娇叱道:“狂徒!胆敢冒犯我们少宫主!”齐唰唰抽出长剑,纷纷跃起,剑刺叶七。叶七身形一动,疾风般窜出两丈。“退下!”那女子喝了一声,八名红衣少女,狠狠剜了叶七一眼,迅速退回那女子身边。那女子娉婷步出,眼光停落在叶七漆黑透亮的眼睛上,但觉如一泓潭水般,清澈澄明,深不见底,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内心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女子道:“公子刚才的一招刀法快捷无伦,江湖中闻所未闻,不知是何刀法?”叶七尚是头一遭被人唤为“公子”,当真受宠若惊,甚是不适,又见对方双眼流光溢彩,无限风情,迷人之极,不禁暗道:“刚才断她双袖,不知她是否记恨在心?”
苗苗跳了过来,挽着叶七的手臂,道:“大哥哥不傻呀,会对着姐姐发愣嘛。”那女子啐了一口:“胡扯!”苗苗道:“哎呀,姐姐生气啦。刚才姐姐无故欺负小妹,大哥哥仗义出手,也是为小妹出口气,姐姐断了衣袖,咱们也当扯平罢。”那女子瞥了一眼苗苗挽着叶七的双手,幽幽看了叶七一眼,暗叹一声,不再理会劳什子刀法,转过身去,倏地跃起,衣衫随风翩跹,人已在三丈之外。八名少女执着红纱宫灯,吟着:“云海潮生一轮月,烟波浩淼水云宫。”尾随而去。程怀叹息一声,带领一众人马,匆匆走了。客栈中慑于斧头帮的威武,只能在旁边看热闹的三流九教之徒,也一哄而散,回房去了。
苗苗拍了拍叶七,道:“人都走了,还呆愣着干嘛?”此时但闻“云月宫”那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流云双袖,拜公子所断,小女子没齿不敢相忘,来日江湖相逢,定当再行讨教。”
楚天舒走了过来,双手一揖,道:“小兄弟仗义相救,楚某在此先行谢过。”叶七连忙作揖还礼,道:“怎敢,倒是一刀把包袱给劈了,真不好意思。”马腾飞在旁冷哼一声,又见苗苗和他亲近的模样,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楚天舒瞪了他一眼,道:“此等不祥之物,废了也好,免得祸害江湖。”说完斜睨了郝炳一眼。郝炳“哈哈”大笑,道:“楚老弟当真小心眼,老夫在洞庭湖天天钓鱼,候着你的大驾就是了。”说完看了马腾飞一眼,缓缓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此时一缕笛音隐约传来,清幽绵细,忽远忽近,苗苗脸色一变,道:“大哥哥,苗儿要走了,改天再去黄山找大哥哥。”说完窜起,施起“分光掠影”身法,瞬息没于月夜中。
楚天舒道:“腾飞侄儿,你有何打算?”马腾飞道:“此刻包袱被毁,侄儿想先行回荆州,告知爹爹,以防变故。”楚天舒道:“要报信倒不用如此费事,我着人通知你爹爹即可,你此刻内伤未全痊愈,不易长途奔波,不如随叔叔回‘剑圣山庄’,休养一两天,再回去也不迟。”见马腾飞兀自担忧,尚自犹豫不决,随压低声音道:“你爹爹既然能兵分两路押镖,惑人耳目,想来以他的精明,必然已安排妥当,不会草率到将如此重要的正主儿,由你带着孤身冒险。”马腾飞疑惑地看着楚天舒,见他神色坚定,转念一想:“叔叔说的也甚是有理。”随道:“侄儿也有好几年没去过‘剑圣山庄’了,此刻正好随了心愿。”其实楚天舒内心也尚自疙瘩,叶七在出刀毁了包袱的当口,他才突然想到这一层,但这也仅仅是猜测,未必如实。楚天舒自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待回庄之后,找大哥商议,再做打算。
楚天舒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现在连夜起程,天亮之前或可到达。”马腾飞道:“但凭叔叔安排。”楚天舒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刀法就有这般修为,前景不可不限量呀,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叶七道:“姓叶名七。”楚天舒道:“小兄弟和楚某甚是投緣,楚某滋长几岁,冒昧称小兄弟一声老弟,小兄弟意为如何?”楚天舒见叶七自然纯朴,不骄不躁,如一块璞玉般,未经雕刻,甚是喜欢。叶七曾听先生说起过楚天舒,说其行侠仗义,为人正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素来对他甚是仰慕,此刻见他平易近人,也是有心结识。只是他乃武林前辈,自己一介粗俗布衣,如此青睐有加,当真受宠若惊。叶七连忙道:“晚辈一粗鲁山人,如何敢当。”楚天舒皱眉道:“那你是瞧不起老哥了。”叶七道:“不是,晚辈甚是仰慕,高兴还来不及哩。”楚天舒开怀大笑:“别晚辈前辈了,大丈夫理应磊落坦荡,豪气干云,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老弟刀法精深,威震江湖,只是迟早之事。只是刀法虽高,于江湖门道却是一窍不通,却是何道理?”叶七道:“小弟尚未行走过江湖,也不算什么江湖中人,倒让大哥见笑了。”楚天舒道:“原来如此。那刀法谁教于你?”叶七道:“是先生呀。”楚天楚讶道:“先生?你叫他先生,而不是师傅?”叶七道:“是呀,不妥么?”楚天舒问道:“呵呵,先生必是位能人异士,我等倒落俗甚也,那先生的名号老弟是否知晓?”叶七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弟当真不知。”楚天舒暗道:“想来教他刀法之人,必是隐修的前辈高人,不欲让他知晓罢了。”楚天舒也不再追问,略顿,道:“老弟倘若有空,可到黄山天都峰的‘剑圣山庄’盘桓数日,让老哥一尽地主之谊,也顺便将江湖之事细说与你。”叶七道:“其实我也是住在黄山山中,平素常砍柴送入庄中,以此添置生活物品,只是走的是后门,是以大哥不曾见过。”楚天舒甚是惊诧,暗道:“黄山何时藏有此等人物,我辈却是无从知晓,惭愧,惭愧呀,看来江湖卧虎藏龙,能人异士迭出呀,此次回山,须得潜心苦修才行。”
马腾飞此时插话进来,道:“今晚所幸楚叔叔在此,侄儿方可幸免于难。”楚天舒摇了摇头道:“我有些俗事前往池州一趟,回程时见天色已晚,在此借宿,半夜中惊醒,外面甚是吵杂,出来一看究竟,刚好看到费城向你一剑刺来,想出手终是迟了一步。所幸叶七兄弟仗义出手,你才安然无恙,要谢,你倒是要谢叶老弟。”马腾飞见楚天舒对叶七青睐有加,又是嫉妒又是不服。马腾飞双手一揖:“马腾飞在此先行谢过。”叶七道:“不需如此。”楚天舒道:“叶老弟尚有什么要紧事要办的么?”叶七道:“没有,我也正是要回去的。”楚天道:“那好,无妨和老哥一起回黄山,顺便到‘剑圣山庄’盘桓如何?”叶七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各自收拾衣物,动身回徽州,回到黄山脚下,已是揭晓时分。
黄山,古称黟山,唐天宝六年(公元747年)依轩辕黄帝曾在黄山炼丹羽化升天的传说,唐明皇敕改黟山为黄山。黄山横跨南京、江浙数州,逶迤数十里,凡目之所触,奇峰汇聚,错落有致,天然巧成。峭壁千仞,拔地擎天,峥嵘崔嵬。峰壑中烟云弥漫,岩壁上霞彩流光,这自然之美,让众峰显得超凡脱俗,却不失威武雄壮的气概。三人一路攀登而上,沿途欣赏美景。马腾飞更是惊叹于黄山之美,但见满眼苍翠浓密,针叶粗短的松树比比皆是,其干曲枝虬,千姿百态。或倚岸挺拔,或独立峰巅,或倒悬绝壁,或冠平如盖,或尖削似剑,忽悬、忽横、忽卧、忽起,令人目不暇接。而怪石更是情态各异,形象逼真,似人似物,似鸟似兽,千奇百怪,令人拍案叫绝。

登到天都峰时,马腾飞凭高眺望,但见云海一铺万顷,波平如镜,映出山影如画,几缕阳光洒金绘彩。一会儿,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缓缓爬起,瞬息霞光万道,绚丽缤纷,金碧辉煌,令人叹为观止。难怪后期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和文学家徐霞客(1586—1641)吟诵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注:此时徐霞客尚未出世,只是借用他的话来罢)
剑圣山庄隐约出现了个轮廓。一条石阶蜿蜒铺向山庄,三人拾阶而上。终于在石阶尽头,出现了两条圆形石柱,石柱中雕刻着两把长剑,长三尺有半,宽三指,熤熤生辉,中间拱形的石匾上,银勾铁笔的刻着“剑圣山庄”四字。此四字遒劲有力,落笔运行间,如行云流水,自然圆意,显是名家所书。一个褐衣老人,佝偻着身子,拿着把长帚,轻轻扫着落叶,见了楚天舒,向他一躬作礼,又扫他的地去了。叶七驻足凝神片刻,似有所悟,道:“‘剑圣山庄’四字,笔画疏密有秩,聚散有序,韵味十足;落笔有徐有疾,奇正相反,沉稳飘灵兼并,显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其恢宏气势,呼之欲出。”楚天舒讶道:“老弟还懂书法?”叶七道:“先生略微教了些,也略懂一二。只是小弟尚自觉得,此四字隐隐中剑气流动,与其说是书法,不如说是剑法。只怕小弟胡言乱语,扰了前辈高人。”马腾飞暗道:“你用刀的,懂什么剑法,却在这儿班门弄斧,当真笑煞旁人。”楚天舒更是惊诧,道:“哦?但说无妨。大哥洗耳恭听。”叶七沉吟片刻道:“记得先生曾说过:‘江湖中人,修炼刀法剑法之为,乃至圣贤墨客执着于琴棋书画,穷其一生而不舍弃,皆为求道之为,形式虽然不同,却殊途同归,其理法相融。修成其技法,融会贯通,乃初窥门径;技法上精益求精,不受凡俗牢固,有所突破,乃小成;受凡俗所羁,不失其灵性本真,修身养性,能容纳百川,自成一家,为大家风范,是为大成。’”叶七略顿,又道:“此四字虽气势恢宏,却不慑人,有让人如沐浴轻风细雨之感,剑意跃然未然,如欲尽未尽,未尽已尽,令人回味无穷。想来前辈高人剑法徐疾自然,招法凤毛麟角,已达返璞归真之境。”楚天舒听到此,沉吟不语。叶七道:“小弟言语造次,大哥请莫责怪。”楚天舒道:“不不,说得甚好。此书乃为父晚年老来开怀执剑所写,平生甚是自豪,大哥也只前两年才看出点门道,却没有老弟这般入木三分。老弟你让大哥惊讶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多了。”叶七道:“让大哥见笑了。”那扫地的褐衣老人,稍微抬头,偷偷看了叶七一眼,目光略露惊奇,一瞬,眼光又灰暗下去。叶七等三人自是没有在意这褐衣老人的异常之举,进庄去了。
楚天舒在前带路,走了几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容纳一千多人的练武场,几百名剑圣山庄的弟子在练习剑法。众弟子看到楚天舒,皆停下来作揖。楚天舒微笑颔首,带着叶七,马腾飞从中穿过,走了几个回廓,越了几层石阶,曲折几番,倒让叶七目为之眩,迷失所在,一路所见,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最后步进一所大堂,楚天舒安排两人坐在古色古香的檀椅上,唤来一个小童,斟茶倒水。楚天舒客套一番后,问那小童:“你师父在哪?”那小童道:“师父于六天前闭关。”楚天舒道:“那他可曾说何时出关?”那小童道:“尚要半个月后。”楚天舒“哦”了声,让那小童去了。
叶七大喝了口茶,“兹兹”作响,但觉入口细腻润滑,芬芳自然,淡苦带甘,片刻之后,香味犹存。叶七平素粗茶淡饭,何曾喝过这等之物,不禁好奇问道:“这么好喝,却是什么茶?”马腾飞暗自好笑:“真是土包山人,不懂就别问,想出丑不成。”楚天舒哈哈大笑:“这是安溪的铁观音,乃是极品。如此上等的铁观音,老弟却如此牛饮,倒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老弟真是率真呀。”
楚天舒又道:“腾飞侄儿,我现下修书一封,让门人弟子快马加鞭送给你爹爹,你且安心修养一两天。”马腾飞道:“但凭叔叔作主。”楚天舒书毕,将书信交一弟子,临行时又叮嘱几句。一切妥当,楚天舒对叶七略表歉意,怠慢云云,在此略去不表。
三人各自喝了会茶,楚天舒突然道:“有件事,甚是疑惑,总想不出头绪来。”马腾飞道:“不知叔叔有何疑问?”楚天舒沉吟片刻,道:“按理说,如此重要之镖,托镖之人理应小心谨慎万分,你爹爹接镖也应极其机密,为何武林之中人尽皆知,这消息传递之快,倒真让人匪夷所思。你且说说,到底是何人托的镖。”马腾飞思索片刻,道:“四天前的黄昏时分,镖局里进来了一个中年人,爹爹接进客厅,热情款待。我正好走进客厅,爹爹见是我,拉着我到那人面前,笑道:‘这是我那顽皮孩儿,内人宠惯了,不懂礼数得紧,王老弟切莫见怪。’那人捻着胡须哈哈大笑。爹爹说:‘飞儿,还不见过你王叔叔,你王叔叔十年前救过你爹爹性命,是爹爹的八拜之交,恩同再造呀。’那人道:‘往事休提,往事休提。’我对那人躹了一躬,叫道:‘王叔叔好。’王叔叔啧啧称赞,笑道:‘好,好,没想到大哥的孩儿长得这般的俊秀非凡,真是一表人材呀。’我见王叔叔眉慈目善的,此刻又称赞于我,自是好生欢喜。爹爹道:‘兄弟过奖了。’爹爹和王叔叔又聚了一番旧,客厅里笑声不断。王叔叔突然对爹爹耳语几句,爹爹神色倏地凝重起来,一会儿道:‘飞儿,你王叔叔目下是苏州首富沈万三沈大官人的管家,有些要事和爹爹商量,你姑且玩耍去吧。’爹爹说罢,领王叔叔进了书房。”楚天舒道:“此人应是沈大官人的管家王信,我曾听你爹爹提起过他,确是你爹爹的八拜之交。”马腾飞道:“我见爹爹神色古怪,好奇心起,于是蹑手蹑脚地偷偷跟去,在窗外偷听。”说到此,马腾飞顿了一下,喝了口茶。
楚天舒知道往下的是关键之处,不禁凝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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