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轻轻擦拭着馨雨面上的泪痕，悠悠的说道：“我初见若兮是在昆仑山下，那时她正在为是否上山夺回赵清源而犹豫不决。我陪她上山，引走了昆仑派的人，找到了已经断气了的赵清源。若兮因为受的打击太大，几乎神形皆散，修行之人与人受孕本就是大忌，足已毁掉千年道行，若兮又是妖，为保住你的人形她已虚弱的随时都可能散去。于是，我留在了她身边一直照顾她，我们回到了她和赵清源隐居的地方，我知道洛水霖不会善罢甘休，日夜都在提防着他的到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你出生的那天。
洛水霖不仅倾尽了昆仑弟子，还伙同了峨嵋派一道前来，我因为要对付他们而没有照顾好若兮，致使她产后虚脱而死。当时，我真恨不得杀尽昆仑峨嵋所有的人。但是，你的哭声却又让我狠不下心来，所以，我放火烧了屋子，趁洛水霖忙着救人的时候，我带着你逃脱了他们的包围。洛水霖口口声声说你娘害死了他的弟子，实际上，如不是他一再相逼，你亲爹怎会自尽，他的弟子们又怎会葬身火海？但他却从没反思过自己的过错，一直将责任全都推到你娘的身上，相比之下，身为狐妖的若兮更要善良的多。她在世千年从不曾伤害过一个人，却不断的被人伤害，就算是被害的家破人亡，她也从没想到过要找谁报仇。”
无痕抚摩着馨雨的脸庞，说道：“小雨，你跟你娘真的很一样，都一样是那么善良，那么单纯。我封印你的能力，只是想要将你当作人养大，不告诉你你的身世，只是害怕你被仇恨蒙蔽了本是纯洁的心。你不比人，也不比一般的妖，你身上有你娘留给你四千年的修行，只要一造杀孽，那些对仙丹早已垂涎千年的黑道白道定然会向你下手。我只是个人，只能在人的面前护你的周全，但现在，你的封印已经除开了，也是该要将这十八年来的恩怨了结的时候了。”
馨雨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找她麻烦的人除了那些江湖门派，竟还牵连到了妖魔鬼怪，她只是一个连刀都不敢拿的弱女子，面对如此深仇，面对如此危险，她除了害怕，除了气愤，又还能有什么主意？无痕勾出馨雨脖子上的獠牙，说道：“这颗牙是你娘留在世上的唯一东西，她死之后，我在她法力涣散之前将其凝结，封进了牙中。若是早知道那群人打的是这东西的主意，我根本不会凝结她四千年的修行。事到如今，你只有学会如何运用你娘留下的法力，才能保护好自己。对于那些修道中人，我无能为力，从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
馨雨接过獠牙，看着那上面微微的光晕，说道：“他们既然想要，那就给他们吧。什么道行，什么法力，我根本就不想要。爹，你再将我封印起来吧，我们离开这，到一处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继续以前的日子，好不好？”无痕微笑道：“傻丫头，上天既然让你解开了封印，既然让你知道了一切，那就是给你布置了任务。这恩怨一定要了结，不然你这一辈子都只是一只被追杀的妖。我已经为你做了十八年的主，现在，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做人，你就要面对江湖上的恩怨，做妖，你更要学会保护自己。做为人类，你应该已经知道人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你却从不知道妖的世界有着什么。你的外公是狐族的王，他飞升成仙在即，所以很需要一个人来继承他的王位。若兮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又是若兮唯一的女儿，只要你回到狐族，不出几年就能拥有千年修行，那时，你便可登仙而去，谁都不用怕了。”
成仙？若兮拿着獠牙的手不住的颤抖，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也会有机会成仙，并且似乎还是这样的轻易。常听人说做神仙好，长生不老，点石成金，逍遥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如果做神仙真的那么好的话，母亲为什么会为了她的亲生父亲放弃成仙？馨雨轻轻的问道：“做了神仙，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回家了？”无痕轻轻的说道：“神仙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他们已超脱了凡尘，不再是世间万物，神仙，是不可以再与凡人有任何牵连的。”馨雨又问道：“这么说，做了神仙也就再也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无痕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就算是人，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啊。总有一天你要嫁人，而我也不是长生不死，对不对？”馨雨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我不做神仙，我也不嫁人，我只要永远的陪着你，看着你。这世上，当所有人都背弃我的时候，只有你对我没有变。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跟你一起死！”
无痕皱起了眉，凝视馨雨良久，直看得馨雨久久不敢抬头。无痕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我却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看。我疼你，爱你，那也只是身为父亲的责任，你不用感动，也不要想的太多。不管你怎么看我，今生今世，我只是你的父亲。”馨雨身子一震，却没有说话，无痕道：“你去休息吧。我出去看看，快些将尾巴眼睛变回去，我们好下山了。”馨雨转过身，默默的回到火堆边的角落，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无痕深深的叹息回荡在山洞中，馨雨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泪水。很久没有说话的紫瞳坐到了馨雨旁边，抬起前爪拍拍馨雨的脚背，说道：“别哭了，你没发现你一哭就会下雨吗？山下都快发洪水了，再这么哭下去，那些修仙的强盗该要找到我们了。”馨雨抽噎道：“找到就找到好了。我亲爹娘都死了，我又成了这个样子，我爹也开始讨厌我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紫瞳鄙夷道：“我要是那姓孟的，也不会正眼看你。瞧瞧你刚说的那些话，哪有个大人样。你既喜欢他，就要摸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小不点，怎么叫他把你当作女人啊。”馨雨忙吸了一声，擦了擦鼻子，哭道：“那你说怎么办啊。”紫瞳舔着自己的爪子，悠哉道：“简单啊，跟我回狐族，让你外公调教你一段时间，绝对让你脱胎换骨。”
馨雨一抹眼泪，抽道：“我不去！爹刚说了，回了外公身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紫瞳道：“只怕你再这么缠着他，他会亲手把你送到你外公手里，那你多没面子是不是。还不如先一步走了，让他一直想着你，说不定有机会了，你们还能再见，是不是。”馨雨顿了顿，又问道：“我外公是什么样的啊？”紫瞳笑道：“你外公？嘿嘿，绝对不会比姓孟的小子差，我保证他会是你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狐狸。怎么样，跟我一起去找他吧。”馨雨狠狠的瞪了紫瞳一眼，说道：“不去！”
馨雨和紫瞳在山洞内的对话，无痕靠在洞边都听的清清楚楚。他从没想过馨雨居然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女儿爱上了父亲，那不是荒谬之极的事情？他本也不愿将馨雨扔给璃炽那只老狐狸，但现在想不放手都不行了。无痕叹了口气，从怀中取中两张符纸贴在了洞口外的山壁上，紫瞳和馨雨的声音立即消失无踪。无痕抬头看了看天，雨还在不停落下，没有丝毫变小的趋势，一道流星从雨夜的上空划过，落入了山林尽头，无痕的眉微微一皱，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那洞口此刻居然被一块凸出的大石头塞满，从外面看怎么也看不出那里原先会是一个山洞，并且洞里还藏着人。无痕站在洞边略略沉思了片刻，忽而起身跃上树梢，朝着峨嵋派所在的方向飞跃而去。
相比之前几日的灯火辉煌，峨嵋派这几天清净了许多。众弟子被傅秋帘遣下山去四处寻找馨雨，正如无痕所想，当明晰向洛水霖报告了他的出现后，傅秋帘和洛水霖迅速的商讨了数十种对策，每一种对策都估略到馨雨定然已经下山，所以此刻的昆仑山上只有几名出家的尼姑在颂经念佛。雨下了大半夜，依然没有停止的预兆，闪电依然在不停的撕扯着漆黑的云层。
峨嵋偏殿的佛堂中，一点如豆的灯光摇曳欲熄，青衣的女尼跪在安详的佛像前闭目念经，眉心中微微的褶皱与佛堂中的平和些许有些不那么相称。佛堂外风雨飘摇，山间林木呜咽的哭泣着，又是一道闪电从天顶泄落人间，瞬间青蓝的光芒照亮了佛堂内外的一切地方，却惟独将一个黑色的人影刻画在了女尼跪着的地面上。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湿得如同刚从水里钻出来一般，电光耀在他脸上，有些苍白，却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有那一双眼睛灵光四射，像是掌管黑夜的神。
无痕在门口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女尼的背影稍作犹豫，他从来就没有对峨嵋山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印象，尼姑尤其的讨厌，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在这些留守的尼姑身上寄托一下希望。听说峨嵋派的掌门是傅秋帘的师姐慧静师太，那个尼姑人如其名，一直十分的安静。与凡事喜欢冲在前面做领导的傅秋帘相比，慧静虽是掌门，却总是默默的站在傅秋帘身后，她一生之中极少出手，甚至连话也不多说，但这样内向的人能当上掌门，定然也有她不小的本事。
无痕轻轻的迈进佛堂，轻声问道：“请问，师太可是峨嵋掌门慧静？”慧静睁开眼睛，只是用余光看了看无痕落在她身前的影子，然后站了起来，说道：“阿弥陀佛，贫尼正是。施主深夜造访，所谓何事？”无痕微笑道：“在下只是想向师太打听点事情，并无恶意。”慧静转过身，看着无痕，问道：“你是何人？”无痕很坦白的答道：“孟无痕。”
慧静面不改色的问道：“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事？”无痕很客气的笑道：“听说，师太的师妹傅秋帘姑娘遇结仙缘，有幸得到了仙人的法器，说是给她降妖伏魔所用。是吗？”慧静合十道：“阿弥陀佛。”无痕接着道：“师太是佛家弟子，应该也知道神佛只会以佛法道法度人，而不会主动提供凶器鼓励人去造杀孽是吗？”慧静道：“佛不造杀孽，但妖还是要除的。”无痕问道：“除妖岂非也是杀生？造了杀孽，神佛又怎还能成为神佛？”慧静道：“所以，除妖之责才会落到我等肩上。”
无痕反问道：“如果你的责任是斩妖除魔，那那些江湖术士岂非都要失业了？如果平民百姓都拿上刀剑去抵抗胡虏剿灭山贼，那要朝廷又有什么用？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那些义士们哪一个不是被朝廷扣上反贼的帽子遭到镇压？妖魔道中事自有神佛处理，凡人又怎能妄自插手？”慧静道：“是缘还是劫早已注定，神佛既已如此要求，凡人自然只能如此接受。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慧静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毕竟面对的是那个不知深浅的孟无痕，谁又能气定神闲那么久。无痕笑道：“既是如此，我便直话直说了。师太，你师妹的那些法器你可曾仔细看过？”慧静道：“那是她的东西，我又怎会随便的看？”无痕问道：“那后山平台之上的法阵又是谁布置的？”慧静道：“仙人传的法阵图形，我们只是照着摆，你想要如何，为何不直接去找那些仙人？”
无痕笑道：“我是想去找他们，问一问他们不断挑唆凡人来围追一个弱女子到底是何居心。只不过，那些所谓的仙人都是群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现身相见。我到想知道，这样的一群鼠辈，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仙人。”慧静道：“天上仙人何其之多，你又能知道几个？”无痕笑道：“地上妖魔何其之多，为何你们却只盯住一个几乎完全变**了的弱女子不放？”慧静连忙低头道：“阿弥陀佛。若不是你们与我峨嵋结仇在先，我们又怎会叨扰妖魔的清净？”
无痕眯起眼，说道：“到底是你们与我结仇在先，还是我与你们结仇在先？当年的事情，你不可能不清楚吧。两派江湖中人，几乎百名孔武之人，围攻一位正在生产的孕妇，害得大人惨死，小孩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不仅如此，你们却连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都不放过。是不是斩草一定要除根，方能显示我佛慈悲？”慧静闭上了眼，叹道：“冤孽啊。这神佛妖魔的事情，为何一定要让我峨嵋担待？”无痕道：“是啊，你我只是凡人，又为何一定要参与到神魔间的明争暗斗中去。人的恩怨由人自己解决，神魔的争斗，也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告诉我，那些法器上有什么明显的标记。”
雨逐渐的变小了，风也渐渐的停了，雨声小了许多，烛火不再摇曳。慧静领着无痕来到她的禅房，她一边回忆着法器上的图形，无痕一边在纸上记录下来。“秋帘的法器我没有仔细看过，我记得她的盘星针上有一朵流云一样的图案，很像敛尘剑剑柄上的图案。那朵流云的形状，很像如意，线条不多，很简单，云尾好象是向右偏斜的。”慧静看到无痕三笔两笔将她描述的那朵流云勾画了出来，连声道：“不错，就是这个样子。”
无痕看着纸上的流云，目光微动，问道：“你见过送法器的仙人吗？”慧静道：“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有何机缘见到仙人。而秋帘也从没有提起过那仙人的样貌，想来是仙人交代过，不得向旁人提起吧。”无痕收起图案，向慧静拱手道：“多谢师太了。”慧静叹道：“阿弥陀佛，你不必谢我。你为了你的女儿，我则是为了峨嵋的百年基业，人间的仇怨神魔从不插手，我们又为何要参与到神魔间的争斗中去？若兮是只苦命的妖，秋帘也是个苦命的人，你的女儿虽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但她却有你这样一个疼她爱她的父亲，只望你看在女儿的份上，勿要再造杀孽了。”
无痕微微一笑，走出门去，悠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事由不得我，还请师太多多劝说下你的同门吧。”声音早已远去，慧静却还注视着无痕离去的方向，良久，合十道：“阿弥陀佛，祖师在上，保佑我峨嵋能够逃过这一劫吧。神魔现世，峨嵋多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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