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我的爱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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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颜又一次站到了军区大院那栋色泽沉暗的建筑物前,钱队上前敲响房门。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开的门,她带着他们走进客厅。罗立川的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他们。她看上去比上一次明显消瘦了。一定是钱队已经私下和她做了沟通,她对他们的来访并没有表示意外。苏颜上前叫了声阿姨,她微笑颔首,眼睛里流溢出欣喜的光芒。
罗立川呢?钱队轻声问。
在楼顶天台上,说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罗立川的母亲说,几乎不为所察地轻叹一声。
那就让苏颜去看看他?钱队试探地问。
她点点头,走过来握住苏颜的手。苏颜望着面前那张老迈沧桑的面孔。四目相视,她读出了那双母亲的眼睛里所包含的所有嘱托、希望、宽慰和感激之情。
天台的门是虚掩着的。苏颜轻轻地推开它,走了进去。罗立川背对着她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出神。雨已经小了,丝丝缕缕地随风飘洒着。罗立川的头发上沾润着一层细粉般的雨珠,使那年轻丰茂的发质显得更加黝黑润泽。苏颜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凝望着他。
仿佛感知到一种无形的视觉能量,罗立川骤然转过身来。四目相视,两人都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他显得瘦削多了,面色略有些苍白,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黝黑闪亮。以前那里面总是跳跃着顽皮和狡黠的笑意,现在它们像两块焚烧过的石头,灼灼地闪动着一种青苍的、冷色的光。
苏颜一步步走过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多少次,在白日的思念里,在梦中,她设想着见面要对他说的话。可是现在她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千言万语在心头涌动,欲待开言却觉语难成声。
苏颜,谢谢你来看我。是钱队带你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罗立川微笑着摇摇头,就在这一瞬间,苏颜又看见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男孩。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苏颜紧盯着他的眼睛问。罗立川的嘴角微微地牵动了一下,把目光投向苏颜身后高远的天空。
是纪律不允许对吧?这我可以理解。但你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总可以吧,这样我就不至于对你产生那么大的误解,我们之间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困惑和矛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苏颜。罗立川把目光投注到苏颜的脸上。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是不公平的。但你知道吗,作为一名警察是注定要舍弃一些世俗的幸福的。我并不喜欢对这个职业赋予一些过于矫情和虚假的色彩,什么为祖国人民的安宁什么的,我只是把它看做一个比其他职业更经常地面对危险或者死亡的特殊职业。你是不会理解的,就好像一个精彩的智力游戏,双方在不动声色地较量,都在绞尽脑汁地试图消灭敌人和争取生存下去。当你费尽周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会使你觉得自己所有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同时也都得到了补偿。罗立川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又一次体验到那种无上的满足和快慰。
但它和智力游戏不一样的是,你失败了就没有再重新来过的机会,而这个失败付出的往往是死亡的代价。他注视着苏颜继续说下去。尽管这是个残酷的游戏,但我是热爱它的。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个有些肉麻的词汇。但这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生活确立一个坐标轴,并借这个轴心找到支点来扩大自己的生存外延,从而找到存活的意义和价值。有的人一技不通但打起麻将精熟到能够算出别人手里有什么牌,也有人头脑痴愚但做起手工活来灵气十足一看就会。这些技能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这就是他们的生存轴心,没有这个轴心,他们的世界就没有办法得到拓展,就会觉得自己活得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而我的生存轴心就是当警察、破案、在那个没有任何规则的智力游戏中努力求取最后的胜利。苏颜,你能够理解吗?
苏颜点头。我理解,但你的职业并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
罗立川摇头,他专注地凝视着苏颜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好女孩,你是不会逃避你所面临的问题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后来我就不会感到那么矛盾和痛苦了。其实自从接受卧底的任务后,我曾不只一次决心离开你,因为我不愿欺骗你,更不愿让你为我承受你本不应承受的压力和苦恼。但我必须承认,这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情。有一段时间,尽管我拼命克制着自己,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去找你。但每次见到你之后,我又会自责和懊悔不已,明知不可为而为,这是缺乏自制力的懦夫的行径,我鄙视我自己!

说到这里,罗立川的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直视着苏颜继续说下去。我发现,受影视作品所着力表现的超人式的警察形象所影响,公众似乎对警察的认识存在着一个误区,那就是他们钢铁般冷硬无情,仿佛不应该存在着人的情感,尤其是弱点。其实,这是不真实同时也是不公正的。警察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种种人性的弱点,在面对强大敌手时,也会出现短暂的软弱和怀疑的情绪。在这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尤其是身染毒瘾之后,在它每次发作时产生的那种陌生怪异的身体反应和对自我的失控感中,我的意志和职业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那是我从警以来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危机。在内心最软弱的时候,我甚至产生过退却的想法。想到换个职业,从此彻底结束这种神经时刻紧绷的生活。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承认,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却绝不是个甘心让自己沉溺于一种庸常的生活和趣味中的人,哪怕这种庸常是以安定甚至幸福的面目出现的。我需要这种职业带给我的光荣和满足感。真正认识到这一点后,我感到自己解脱了。既然注定不能向你承诺一个至少清晰一点的未来,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你。所以,在你还对我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时,我有意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你,好促使你义无返顾、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我知道你也许会鄙视我痛恨我,你会感到很痛苦,可是总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明白,真正的爱情除了责任不可能是别的什么。
苏颜摇头,深深地摇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如果是真心相爱,为什么要剥夺一个人对自己爱的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哪怕那将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一个人是他包括职业在内的所有方面的总和。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只爱他独立的、只有利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而对其他的部分视而不见甚至加以排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爱又和各取所需的贸易有什么区别?你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是为我着想。可你想过没有,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一个人被自己的恋人排拒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是什么感受吗?一个真实的人,明明在你的身边,却随时可以像一团烟雾般消失不见。你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拒绝和你分享他所有的秘密,他的内心世界从来不曾为你打开!那时候,我记得自己总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见在大雾的清晨和你一同穿越小巷,刚刚还牵着你的手,转眼间你却不见了。我害怕极了,拼命地跑着喊你的名字。后来,终于看到了你的背影,我高兴得疯了一样跑过去。但那个背影一转身,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张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苏颜说不下去了,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惊惧和内心苦涩失落的梦境中。她的肩膀像一只风雨中不胜寒瑟的鸟那样轻微地颤抖着,泪水潸然而下。罗立川痛切地久久望着她,眼眶也微微地润湿了。他走向前来,伸出臂膀温柔地把苏颜拥入了怀中。苏颜疲惫而释然地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靠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苏颜感到被自己泪水浸湿的肩膀发出轻微的颤抖。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发现罗立川脸色发青,露出了一种痛苦夹杂着焦虑的表情。罗立川,你怎么了?苏颜焦急地摇撼着他的身体大声喊。
没什么。罗立川无力摇头,努力牵动嘴角微笑了一下想让苏颜安心。可是这抹微笑还没有成型便被越来越强烈和难以自控的痛苦取代。一种神经质的抽搐渐渐贯穿他的整个身体,随着抽搐幅度的不断加大,苏颜开始觉得,在罗立川的体内隐藏着一个恶魔,在它不可违逆的施虐意志下,罗立川只能沦为俯首称臣的奴隶。他的脸色由青转白,牙齿发出了相互叩击的声音,仿佛只作用于他的一场可怕的严寒正在无情地降临。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焦躁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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