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与狡黠大男孩的初次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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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已经在电话里彼此说过“再见”了,于也凡忽然说,夏天都快要过去了,我们晚上出去走走好吗?简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晚上正好是简丹的夜班,她去找苏颜换班。苏颜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简丹心一慌,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和佟磊约好去看电影的。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晚饭后简丹刚刚走出楼门,就见佟磊兴冲冲地迎面走来。
刚才碰到苏颜了,她说你要约我去看电影?真巧嗨,现在正上演一部国际大片,听说特刺激,正想约你呢,没想到咱俩想一块去了!
佟磊就是这样,心地清洁如水,就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欺骗和背叛,所有的人都值得全心信赖一样。简丹的耳朵发起烧来,一时间窘迫得无言以对。
佟磊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一刹那简丹觉得自己已经产生了动摇,要不就将错就错地和佟磊一起去得了?可是,于也凡的形像突然出现在眼前,宽阔的肩,爽朗的笑,意味深长的注视……简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渴望见到他,而如果放弃这个机会,那简直将是难以承受的失落。于是,她吞吞吐吐地对佟磊说,本来是想约你去看电影的,可是,可是,刚才接了个电话,所以,所以……
她都有点不敢抬眼去看佟磊了。
哦,是这样的啊?那就算了吧。哎,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声调虽然失望,但还是热心地提议着。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去的地方不远,只有几站路的,我自己坐车去就好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再见啊!
简丹慌慌张张地拔脚就走,还小跑了几步。快出院门时,一回头,她看见佟磊仍然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背影。简丹的心中忽然对这个从童年到少年,又一路走到青春年华的朋友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
这种由负疚感造成的低落情绪几乎一直延续到见到于也凡的那一刻。在约定的地点,他正倚在路边的隔离栏上悠然地吸着烟。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下摆系在咸菜色的挺括西裤中,脚上是一双一尘不染的黑皮鞋。于也凡看上去很有一些成熟男性洒脱不羁的魅力。简丹注意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时不时有女性的目光犹如飞累了的蝴蝶那样在他的身上轻盈驻留,又悠然地振翅远去。
一抬眼,于也凡看到了简丹,他先是潇洒地把指间的烟蒂朝垃圾箱里一弹,随后微笑着迎上前来。就在那一刻,在微风轻拂的黄昏天空下,简丹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触。那就是,生活怎么那么美好啊?像音乐,似恬梦,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去拥抱它。而自己以前居然如同一头冬眠的熊般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简丹觉得心中蓄满了如同一个大蜂巢那般容量的甜蜜和喜悦。
尽管她有些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约在这个距离他们共同的生活范围几个街区之遥的地方见面。尽管她还觉得委屈,为了这个约会,她不得不欺骗了两个她最亲密的朋友。
但尽管是这样,见到他还是觉得好开心!
在电话里两个人已经是熟悉的老朋友了,但实际接触毕竟还很有限。只闻其声与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感觉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开始,两人竟似生疏起来。电话里几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话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续得磕磕绊绊,像生锈的齿轮,咬合不到一处。后来干脆就没有了话,并肩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下走。已经过了七点钟,明黄的天光却仍然温柔地驻留不去。是刚刚出炉的面包上的那层颜色,烘烤得恰到好处,徐徐散发着香气和热量。夏日黄昏悠然的时光常常让人产生这样一种错觉:似乎生活中从来不曾存在过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出现。
在这样的情境中,人是很容易感到一种意兴疏懒的满足的。他们都不觉得沉默的尴尬。相反,这样的时刻仿佛是专门拿来用心来体会的。
光线从明黄逐渐洇染成浅灰、深紫,最后是星光闪烁的孔雀蓝。一方硕大无匹、上面嵌满水钻的蓝丝绒—全世界超级规模的钻石展示会,璀璨得令人不敢正视。这时候他们都感觉有些累了,于也凡提议找个地方喝点什么。简丹几乎不假思索就决定去看电影,而且一定要看佟磊说的那部大片。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仿佛这样就不至于完全辜负了佟磊,而同时,撒谎和欺骗所带来的负罪感也因此得到了一点净化似的。
好莱坞商业大片惯用的模式:蒙冤入狱的英雄借机脱逃追缉真凶,智勇双全的警探拨云见日洗雪沉冤。故事情节不算出新,但演员挥洒自如,特技引人入胜。尤其是一些惊险场面,千钧一发地让人屏息。简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于也凡。这时她感到自己被身旁这个男人温柔地拥入怀中。简丹大吃一惊,头一个念头是挣脱出来。可是男性的胸膛是那么坚实和温暖,如同一方质地温润的巨石。这是从未体验的新奇感觉,简丹不由恍惚起来。而且,除了充当倚靠的支撑物,于也凡什么也没有做。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是完全被那些惊险万分的场面吸引住了的样子。他的动作是那样自然和值得信赖,以至于让简丹觉得,如果为此而断然挣脱、大惊小怪的话,反倒显得是自己心怀杂念了。
尽管是这样想的,简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耳朵如同严冬季节骤然走入暖气房里一样,烘烘地烧热起来。下面的情节她完全看不进去了,只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她盼着电影早一点结束,但同时又自相矛盾地暗自希望它继续演下去,最好永远也不要结束。可电影最终还是演完了,灯光一亮,她才反应过来。揉揉眼睛,简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旁空荡荡的。这时她才发现,于也凡已经迅速地抽回了他的臂膀。他隔着一个适度的距离微笑地着看她,神情亲切自然地如同一个看着自己熟睡女儿的慈爱父亲。
6
哎,简丹,你最近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还老一个人发呆?
我?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嘛,什么一个人发呆,莫名其妙!
不对吧,莫不是小姐怀春,有了心上人?
不过是句玩笑话,简丹说了句你胡说什么呀就咬着嘴唇低下头。苏颜心里一动,这么多年的朋友,可说知己知彼,更何况是简丹这样丁点心事都藏不住的女孩。她虽说嘴上否认,可那种半掩半露的神态,却把心事一览无余都写出来了。
再认真分析,除了总显得懒洋洋的(简丹把原因归咎于她这两天“倒霉”了),“动态分析表”上又出现了几个新的指标:1.接电话的频率明显增多。2.对衣着打扮空前重视(有新买的裙子为证)。还有,好几个休息日约她出去逛街,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苏颜暗自思忖:简丹到底是怎么了?如果她真有了男朋友,为什么连自己都要瞒着呢?她可从来都没有对自己隐瞒过什么事情啊!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墙壁上的钟突地发出了报时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苏颜的思绪被打断了。她看了简丹一眼,简丹此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正抿着嘴角微笑。傻女孩,就让她先一个人好好享受一下初恋的快乐吧!苏颜这样想着,脱下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宾馆。
回到家,苏颜快手快脚地做好饭,又把昨晚就炖好的鸡汤热好,倒进保温筒里。半个小时后,她走出家门,乘车前去XX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
走到离住院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时,苏颜停下脚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花坛上,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标有“XX医学院”的标志牌别在自己的胸前,拿起饭盒和保温筒,目不旁视地向住院部的入口走去。
这显然是欺骗的行径,但纯属事出无奈。要怪就要怪那个不通情理的规定!住院部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新近出台了一个“凡本部入院患者,每天探视时间为下午三时至七时之间,其余时间一律不得探视,敬请周知”的探视规定。别的患者家属对这条规定有没有意见她不知道,反正苏颜觉得它糟糕透了,简直莫名其妙。三口之家的单亲家庭,妈妈住院,妹妹又在外地上大学,只有苏颜一个人忙里忙外地照顾病人。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工作是倒班性质,这样一来,凭空给她添加了许多不便。比如说本来下了夜班就可以就近去医院,可是不到探视时间进不去,只能先回家到下午再来。家里和医院本来就不近,还要中途倒车,这样一去一来,光路上就要白白耽搁一个多小时。为了节省时间,下班后直接过来,就只好在医院附近转悠着打发时间。苏颜越想越生气,难道就为了遵守这个分明不通情理的规定,就要把时间白白耗费在这里吗?
人急智生。苏颜猛然想起自己在这所医学院里做助教的老同学陈瑾。陈瑾是她的高中同学,那时两人关系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后来大家各奔前程,虽然往来渐疏,但始终保持着联系。苏颜找到陈瑾把事情原委一说,陈瑾想了想,把自己胸前的标志牌摘下给她。你下回去的时候把它戴上,门卫就不会拦住不让进了。苏颜犹豫着接过,这个办法行吗?陈瑾说,你就只管放心大胆地进出,千万不要心虚,你越是大方就越不会有人怀疑!

此刻想起陈瑾的话,苏颜挺了挺胸,同时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马尾巴配牛仔裤,像个一心向学,不事修饰的女大学生,恰好手里还抱着一摞书,是带给妈妈病中解闷的。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尽管年华老去,钟情的依旧是在他们的青春时代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前苏联小说,《怎么办》,《青年近卫军》之类。苏颜为了找到这些已被束之高阁的小说还颇费了一番工夫呢!
门房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保安,苏颜有意将别着标志牌的左胸朝他站立的方向一亮,然后目视前方走进住院部的铁门。
哎,你等一下。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似乎还未脱尽变声痕迹的男孩嗓音。苏颜一回头,看见那个小保安一边走上前来,一边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是哪里的?
苏颜的心轻微地一跳。但她没有回答,只抬起手来指指别在胸前的标志牌。
不对吧?前几天我明明看见你来探视病人时给挡在门外进不去,怎么现在忽然成了医学院的人?
小保安边说边冷冷地逼视着苏颜。似乎苏颜是个居心不良之辈,企图蒙混进去干什么不轨之事似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苏颜觉得自己不屑于在这个严格来说只能称之为大男孩的小保安面前装腔作势和自欺欺人。
对,没错,这个标志牌是我借来的!但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你们制定的规定太不合理了,为什么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探视病人!
小保安做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去向我们科长反映,反正我的职责就是不让像你这样的可疑分子溜进去!
他大概刚出校门不久,学生气未脱,很有一些大展身手的渴望。此刻由于自己的“火眼金睛”智识骗局,他显得掩饰不住的自得。
“去就去!”苏颜被这个“可疑分子”的称谓激怒了。一个保卫科长就能够把她吓倒吗?她倒要见识一下,让他解释清楚,一舒胸中块垒。小保安瞪视着她,然后脖子一梗,在前开步就走。还不时回头扫视一眼,震慑性的,好似是个正在执行重大押解任务的公安人员。苏颜跟在后面,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走了七八分钟的样子,苏颜被带到一个外表看上去显然已有些年头的红砖二层小楼里。
拾级而上,小保安推开一扇门。一进房间,苏颜头一个反应是几乎夺路而逃。是不是什么东西被引燃了?她的眼前是一片蓝色的烟雾,眼睛在感到刺痛的同时,气管又被狠狠灌入了刺激性气体,她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房间里响起了男人的开怀大笑。苏颜听到一个声音边笑边说,小马,快把窗户打开,要不然这位小姐恐怕要报火警了!
咣啷一声,窗户被打开了。一股清新的气流漫涌而入,片刻,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最先出现在苏颜瞳孔中的是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方面大耳,目光摄人,大概就是小保安刚才说的科长了。接着,苏颜的目光接触到一双荡漾着笑意的眼睛。凭发声的位置,苏颜可以断定他就是刚才说话的人。这是一个年青的男人。他正饶有兴味的瞧着她,刚才纵声大笑的余波犹未止息,还在他的眼角唇边时起时落地掀腾着。
这时,带她进来的小保安上前一步,指着苏颜对那个身着制服的男人说。钱队,我抓到一个冒名顶替想混进住院部的女的!
“抓?!”从小到大,苏颜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个可耻的字眼联系起来,她立刻被刺痛了。
请你说话注意你的用词!你说我冒名顶替,请问我冒了谁的名字?再说我没躲没藏,正大光明地往里走,又怎么叫混呢?
那标志牌明明不是你的!小保安反驳说。
苏颜摘下胸前的标志牌。这个牌子上又没有名字,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我的?
你刚才亲口说借别人的。
我刚才是这样说的吗?谁能证明,你又有什么证据?
小保安毕竟年少识浅,被她这么一搞文字游戏,顿时张口结舌。明明知道自己被捉弄,却又无计可施,气得干瞪眼,连脖子都涨红了。
看着他的狼狈样子,苏颜觉得怪好笑的。不是她以大欺小,谁让这小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话又说得如此刻薄,不留一点余地口德?
正在暗自得意,忽然那个年轻的男人说话了,我可以证明他说得句句都是真话。
你?你刚才又不在现场,你的证明有效吗?看来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苏颜横下一条心来,只好寸步不让,无理搅三分了。
对。你们刚才发生争执时我的确不在现场。可是,凭借我的观察和推断,我可以断定你一定不是医学院的人员。想听理由吗?好,第一,我首先可以断言你不是这里的任何工作人员,如果在这里工作,天天进进出出,保安不会没有任何印象。第二,你也不会是医学院的学生或者实习大夫。学医的人,性格都比较严谨,少有你这样伶牙俐齿,得理不让人的类型。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看法,或者说仅仅可以称之为直觉。于法无依,你如果反驳,我也不会坚持。但最后一点,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想你一定没有办法自圆其说。你如果真是医学院里的工作人员或者学生、实习大夫,你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在门口你就可以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单位电话让保安查询,你又何必跟着他来到这里呢?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性格,更不可能这样老实听命!他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
苏颜觉得自己的满腔不悦都被对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惊诧和佩服驱赶得无影无踪。条分缕析,脉络分明,他真的很厉害。苏颜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侦探吧?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因为那小子立刻摆出一副得意之至的表情,也不回答,仰首向天,唇间一抹狡笑,怎么样,难逃本公法眼吧!
他不可一世的神态立刻打消了苏颜刚刚产生的钦佩之情。她冷静下来,然后把矛头指向那个被称为钱队的男人。
我承认我的确借用了别人的标志牌,但我这样做不是没有原因的。既然你是保卫科科长,那我想请教一下,下午三点以后才允许病人家属探视的规定你认为合理吗?你们想过这条规定给病人家属带来的不便吗?还有,制定这样的规定出于什么原因,又是依据什么条例,是谁批准的?如果有的话,请拿出来看看。如果是你们私自出台,请你们考虑一下我反映的问题。如果你们既不给一个合理解释也不考虑解决的话,那我不排除去向其他部门反映的权利。
苏颜冷静地陈述着,三个男人都被她从容的态度震慑住了。他们面面相觑。钱队微蹙眉头,好似在认真思索着这件事情的性质。然后,他直视苏颜,很爽朗地开了口。
小姐,你真是好口才啊!不过,必须承认,你反映的问题是有道理的。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住院部有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利用护士交接班的间隙,冒充探视病人的家属,跑到病房偷东西被当场抓获。为了防止这类事情的发生,我们临时制定了这样一条规定,也是出于规范管理的用意。既然这样做给病人和家属都带来了不便,这样吧,你先去探视病人,我保证我们会认真考虑你反映的问题。
说完,他转向那个小保安,小马,你带这位小姐进去探视病人吧。
一场风波起于争执,却止于和解。看来这位姓钱的科长倒很有些知过必改的容人雅量。苏颜不由对自己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感到惭愧起来,她真心诚意地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钱队一摆手,如果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或者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们。哦,忘了介绍了。我姓钱,是保卫科科长。本来他们叫我钱科,我嫌难听,听起来像犯有“前科”似的,你就和他们一样叫我钱队好了。哈哈!他爽朗大笑,又指指小保安和那个年轻男人,小马子,你们已经打过交道了。那位是我的朋友。
苏颜礼节性地微笑颔首,那个不知名姓的年轻男人一脸坏笑地盯着她,模仿外国电影里十八世纪宫廷的行礼姿势,右手抚胸,垂首微鞠一躬,做出一副毕恭毕敬、不胜荣幸的姿态。苏颜瞪了他一眼,在男人们的开怀大笑声中转身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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