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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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之后,他和孙丽敏曾经冷静地交谈过一次。那是在大吵大闹之后情绪体力都相对平稳下来的状态中进行的。于也凡问出了那个令他百思而不能解的问题,“你事先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从来表现得都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一点声色都不露,下手却那么狠,是不是已经铁了心不在一起过了?”
孙丽敏的回答令他瞠目结舌。她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以一个胜利者兼智者的姿态睥睨着他,条分缕析地一一道来。“不,你说错了,我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闹个鱼死网破。相反,正因为我还在乎我的家庭和婚姻,我才要使出这样的险招来挽救它们。有一句话叫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你这耍笔杆子的不会没听说过吧?你以为我愚钝到对你的婚外情无知无觉的地步吗?你忘了我们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我太了解你了。想知道我是怎么发觉的对吧?那我可以满足你。两个月前有一次我交话费,顺便把你的也交了。让我吃惊的是,你的话费竟然是一百八十多元,你的电话一向不多,每月也就六、七十元,最多也不超过一百元,这次怎么会那么多?我以为是电信局搞错了,就让他们查询明细单,结果发现你经常打一个固定电话,几乎每天都通话,最长一次居然有一个小时多。我按照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问,是寰亚宾馆的电话号码。我一时想不通你总打到那里去干什么。回家我告诉你代交话费的事,问你怎么那么多话费,你一点没有意外的样子,搪塞说给外地的老同学打了几个电话,那时我就在心里对你产生了怀疑。”
孙丽敏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下去。“奇怪得很,人一旦开始注意到一件事,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比如说,近几个月来,你是对自己的打扮越来越在意了,一口气买了几套名牌西装。出门打扮得衣冠楚楚的,一问说是去和几个哥们聚聚,几个男人的聚会用得着那么精心修饰吗?我就更确定你有外遇了。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开始跟踪你。对,我承认,这样做是显得不那么正大光明,但你们做得不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吗?跟踪的结果就不用说了,但让我想不通的是,你居然把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搞到了手。说句难听点的话,如果你早恋早婚的话,说不定把她都给生出来了,你还真怪有本事的!”
孙丽敏含讥带讽地说,脸上带着道德感高人一等的倨傲。于也凡听得如芒刺在背,自以为计划周密,神鬼不知,哪里知道正应了那句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孙悟空本领再大,一个十万八千里的跟头却还是翻不过如来的一双空空妙手。
孙丽敏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然后叉起双臂倚在窗前。“你一定奇怪我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始终不动声色是不是?说实话,一开始我不觉得我的婚姻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威胁。一个情窦初开的毛丫头,不过是被你的甜言蜜语一时迷惑罢了,又能有几天常性?这是她这一方面,你这一方面呢,一个快奔四十的中年男人,我以为你已经相当成熟了,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况且,这个年龄的人还能有多少**,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要让你真的为她抛家舍业,我想你也不是轻易能做得出来的。所以,念在十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更是看在儿子和这个家的份上,我给你留面子,先不点破,给你时间,指望你及早回头。我旁敲侧击了几次,不知道你是真的太愚蠢了没听出来还是自以为天衣无缝,不但没有悔改的表示,反而还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居然跑到家里来寻欢作乐。你以为我出差回来你毁尸灭迹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告诉你,恰恰是你太精细了,才聪明反被聪明误!从前我哪次回来不是被子不叠,衣服不洗,家里乱得像狗窝!自从你把小情人领回家里过夜,我回来以后家里不但干干净净,连床单、被套和枕巾都是新换的。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有一回你没来及洗,我把枕巾从洗衣机里掏出来一看,上面还粘着几根长头发,一看就不是我的,这下彻底证实我不在家你干的是什么勾当了。事情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反倒爬到我头上拉屎。这下我就不饶你了,你是知道我做人的宗旨的,我这人做事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小打小闹哭哭啼啼可不是我的作风。本来我还没想闹到四邻皆知,是你的小心眼惹火了我,既然敢把人带回家来,还鬼鬼祟祟地把暗锁锁上,也就是你干的事儿,婆婆妈妈的。我一股火冲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说起来是丢人,但最起码所有的人都站在我这一面,同情的是我。你可惨喽,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又叫千夫所指,我想你的感受一定比教科书里的教给你的深刻得多吧?哈!”

于也凡听得头皮发麻,汗湿脊背。结婚十几年,孙丽敏的性格他自然了如指掌,但还是没有料到她是这样厉害。最让人可惊就佩的是她洞察机先,却能够含而不露而后发制人。此时此刻,于也凡才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笨贼,自以为高明无双,岂知到了擒获归案之时,才惊觉自己如何策划、如何行动、又如何制造假象试图混淆视听蒙混过关的种种伎俩,原来从一开始就尽在他人掌握之中。一时间于也凡十分沮丧,同时又感慨不已。他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和这个女人在一个床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竟然不知道她是这般厉害角色,其临事之沉稳,行事之决绝,不要说在女人堆中难觅,就是放在男人群里也是少见。相形之下,自己这个七尺男儿,倒真要甘拜下风了。
孙丽敏好似窥穿了他的心事。“你不要大惊小怪,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硬,办事最不喜欢拖泥带水。从小大人就说我是投错了胎。我也觉得我应当是个男人,当女人有什么意思,平时叽叽喳喳闹得倒是挺欢,真正事到临头就哭哭啼啼的提不起来了。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给你交个底吧,这个家我还在乎,你这个丈夫虽然不称职,我也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反正事情也闹大了,你现在要是说一个离字,我二话不说就跟你去办手续。你要是不愿意离呢,从今往后咱就好好过日子,你该怎么做我也不用教你了。怎么样,考虑一下,给个明确答复。”
说完,孙丽敏又一**坐回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悠闲地翻看起来,还不时从茶几上拿起话梅什么的丢进嘴里,津津有声地咀嚼着。于也凡坐在她的对面,有一瞬间他真想一把打飞孙丽敏手里的杂志,然后怒发冲冠地对杂志后面那张自命不凡的脸放声高喊一声,老子他妈不吃你这套,说离咱就离!可是想象归想象,在现实中,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于也凡如同一个已被缴械的战俘,或者一只被拔去了羽毛的公鸡,再也没有办法“雄起”了。困兽犹斗,那是因为四面已经合围,除了殊死一搏别无他路。可要是还有一条退路,或者还有一个狗洞大小的出口呢,那就很难说了。毕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少而又少,整个一部煌煌青史里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英雄。想到这里,于也凡在心里长叹一声,做出了妥协。
这天夜里,于也凡彻底地失眠了。旁边的孙丽敏早已在午夜幽暗的光线中呼吸均匀地入睡,说不定正好梦沉酣呢!于也凡借着窗外马路上投射进来的微光仔细地观察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觉得自己就像受到法海劝诫之后的许仙,心惊胆战地回到家,一面**着那张仍然美艳如花的面孔,一面却又担心血红的蛇信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从那张樱桃小口中倏然吐出一样。这时,大概是因为近距离的观望,孙丽敏的生物波受到侵扰,她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眼皮眨动着微张开来。
这一下惊得于也凡非同小可。他一骨碌翻身躺下,心竟然扑扑乱跳,心想孙丽敏总不会修炼到睡梦中都明察秋毫的地步吧?其实孙丽敏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行径,她翻了个身,很快又发出了平稳的鼻息声。但于也凡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那一瞬间,他油然怀念起了简丹。自从事发以后,他苟且过活,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心情念及于她。可是在这个不眠之夜,他忆起了她所有的好。她的单纯清澈,她的宁静质朴,她的每一个不是缺点的缺点,她的每一个胜似优点的优点,此刻都在孙丽敏工于心计的映衬下,变得稀世珍宝般熠熠生辉。于也凡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像简丹这样的女孩,对于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得。她是一泓清溪,可以让一个肮脏的人涤污去垢,变得片尘不染。她还是一处港湾,足以让所有远航归来的船只忘却风袭浪扰的梦魇,而静静沉浸在椰风海韵的恬睡之中。简丹呀简丹,浮想联翩间,于也凡辗转反侧,从来未在人前抛洒的男儿之泪,竟然在黑暗中悄然浸湿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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