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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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凤祥殿
阴森幽暗的寝宫深处,一盏昏黄的烛火在游离的夜风里忽明忽暗,不安闪烁。
昏暗中,一张破皱的薄纸缓缓飘落,恍若残翅的飞蛾,在亲吻光明的刹那,瞬间被高蹿的火舌吞噬,灰飞烟灭……
烬方落定,一只锦鞋便愤然踏上,狠狠的扭转磨擦,仿佛要将其彻底的毁尸灭迹,熔进大地,连一丝灰烬都不容留下。
几声破碎的脚步响起,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在烛火的光圈中——苍白如纸的面色,纠结深锁的眉心,森凉煞人的双眸,颤抖紧咬的双唇……哪还有平日母仪天下的慈眉善目、淡定雍容?
“……回来了……她……竟要回来了……”
仿佛遭受诅咒缠身一般,颤动的身躯似是承受不了如此的惊惧与痛苦,踉跄着歪倒在桌上……
“……不……不能……不许……不行……”强撑起颓然无力的身体,紧攥着冰凉的手指,直到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一股热流黏湿了冰冷的掌心,她仰起头,逼迫自己对抗眼前幽幽的深宫,无尽的黑暗,“我……决不允许!”
那幽深漆黑的眼眶似两口暗夜深井,潮湿而又阴冷,里面泛着的,究竟是盈盈的水光,还是冰凌的寒气?
少林寺、凌剑山庄、拜月神教、虹帮,江湖上最被看好的四支力量,是此次武林大会的夺冠热门。
以天地门的实力与江湖地位,本应在此之列,甚至位列其他四派之首,可同过去几届武林大会一样,天地门是主办方,提供场地设施,群邀武林八方豪杰,广发英雄帖,到了赛场,却不参与,静静的退居幕后,恭候新一届武林至尊的诞生。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竖起耳朵,吸纳一路见闻,搜刮八方消息,只希望能听到一些我期盼听到的东西。
比如:江湖上新生了一个蓝氏神秘组织,人少却精,各有所长,有擅暗器的,有精于用毒的,有爱用刀的,甚至还有专研新型独门秘器的——类似火枪啊、雷炮啊、霹雳弹啊之类的。
可是,我没有听到。
没有,完全没有……
“没有去找”和“没有找到”,我都可以承受,可……“没有”……何谓“没有”?怎堪“没有”?
“你不开心……”
世界突然从一片忧郁的紫雾中脱离,我眼前一亮,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含探究与询问,只是深沉的凝神,正如他的问话,不是淡淡的疑问,而是深深的肯定。
“想你为了出宫曾不惜自伤,而如今已身在宫外却不见你有一丝欢愉兴奋,除了黯然垂泪便是迷惘失神……你此次出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掩面的轻纱此刻已被他撩起制在身后,他的目光不受屏蔽的垂落在我的双眼,柔和的,仿佛无尽黑夜里那从天而降的暖暖的月光……
月光一向冰凉似水,哪里来的暖意?
为自己的如此奇特的联想感到可笑,我下意识里垂下睫毛,阻隔了彼此的视线,闷声道: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你明白吗,我这是心里欢喜过头了以至面部神经抽搐坏死,表情难以控制……而已。”
夺回拽在他手里的面纱,重新戴好:“难得出来一次,总闷在房里岂不太亏,听说煌城的夜市热闹非常,本宫要出去好好逛逛!”
没想到,古代的夜市已然兴盛到如此这般境界!
吆喝买卖的小贩,各具特色的货架地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五彩缤纷的花灯中行云穿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好热闹……好象过节一样!”我张着嘴巴,傻瞪着一双大眼,东瞅瞅西望望,跟乡下人进城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今天本来就是过节啊。”耀光好笑的拍了拍我的脑袋,语气里尽是无奈。
“过节?过什么节啊?”挡开他的手掌,与其保持一步之遥。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礼数呢?我好歹也是个宫主啊!
虽然凌云天有公务在身已提前前往麒麟山而不能贴身护驾,可周围还有一群超级便装锦衣卫在暗中保护呢——我环望四周,赫然发现近身的都是些身穿拜月族服装的男子……难怪这么嚣张……原来凌云天的人都被排挤到外围去了……
什么锦衣卫黄马褂御前带刀侍卫的,连个地盘都抢不过人家,真没用!
“今天是七夕。”
“啊?”
七月初七么?记得以前我还跟三哥讨论过来着,说七夕到底是情人节还是夫妻节,想想人家牛郎织女也是拜过天地领过结婚证的人,只不过天庭不认而已,可是在人间,他俩绝对已经是受人祝福名副其实的幸福夫妻了……
我正天马行空的不亦乐乎,忽觉腰上一紧,身子一轻,周围的事物快速晃动——惊讶的转眼,对上耀光飞扬的嘴角,他竟然正携着我施展轻功,水蛇般穿行拥挤热闹的人群。
人影在飞速的倒退,风,撩起耳边发丝,模糊了纷繁交错的光影……那一刻,不只是众人的目光,连我的视线,都难以离开他如繁星般闪烁的眼睛……
风停了,纷扰嘈杂的人声又回归入耳,双脚不知何时也已落地,可脑海里还恍惚着方才飘忽的感觉,直到他的声音字字落入耳中:“就是这里了,你看,有多少盏花灯在河面上漂流……”
七夕,在风岩亦称“花灯节”。
无论男女,都有自己的一盏花灯。花灯的样式各异,全凭个人喜好,但每盏花灯的底盘上都安有一个小钩。

单身的男女将自己的姓名写在花灯里,放逐在河中,希望借着流水喜结一段姻缘。而已有良伴爱侣的人则把自己的花灯和对方的钩在一起,双双放入水中,意在祝愿彼此的感情能似那浩淼的长河般长流不息。
我站在桥上,眼前满载无数灯火的长河仿佛头顶浩瀚夜空中那条难以跨越的银河,星星点点无穷无尽,明花盛放璀璨醉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知为什么,眼前的一切明明美的如梦似幻胜似天宫迷境,可我的心中却冒出这么个不应景的句子,嘴上还呢喃出了声。
“落花结意**,流水何需有情?”
蓦然回首,猝不及防的对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们也放个花灯去,你想要什么样的,粉桃、青荷、还是雪莲?”
“月亮,我要月亮!”我惊讶于自己的口气,感觉就像是个……闹着要糖吃的孩子……
他微愣了下,旋即灿烂一笑,眼睛闪闪的比银河里最亮的星辰还要眩目:“好,就给你月亮……在这儿等我。”
眨眨眼,他带着笑容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族人将我团团围住,隔绝开络绎的人潮,皆是一脸的生人莫近,警惕的观测着周围往来行走的人群。
落花结意**,流水何需有情?
夜风阵阵,拂过灯明火荧的河面,掀起层层闪烁明灭的微波,说不出的绮丽惑人。
不知那片摇曳的光火中,有没有点亮他们的名字……
即使大哥、二哥、三哥通通在这异世寻着了红颜知己、心灵伴侣,已全然不把我这个小妹放在心头,亦或连老爹都迎来了他美好的第二春(老爹的第一春?没人知道,除了作者……),再无暇留恋前尘往事,我都举双手赞成,绝对没有丁点意见;哪怕大家从此行同陌路,彼此忘怀,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要,他们活着,好好的活着,身边有心爱之人陪伴,心中有温暖之家依存,纵使花中无我,做不腐之流水又有何不可呢?能够看着他们幸福,足矣……
风中突然穿来一种熟悉的气息,压的我有些透不过气。我倚桥而立,紧张的环视左右来来往往的人群,胸口莫名的发紧。
身边的暗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异常强烈的压力,开始不露声色的缓缓向我贴近靠拢,将我护在层层严密保护圈中。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轻喊了声“少主”,保护圈自动裂开了一道缝,一身青缎长衫的耀光若仙子落尘般翩然而至,手里捧着两盏精致的花灯。
见是他来,我不由的松了口气,松开了紧紧扒在桥栏上的手指。
“现场做的,所以费了些时间,看看,喜欢吗?”
这家伙,怎么这么爱笑啊,眼睛还总一闪一闪的,比满街的灯火还碍眼!
“这月亮怎么缺个口啊……还有,这是什么,棉花糖啊?”摆弄着手里的花灯,闭开他的眼睛,我不满的挑剔着。
他拿过那个貌似棉花糖的东西,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笑呵呵的反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耀光吗?”
我又不是你妈,我哪知道。当然,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
他又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开始自说自话个没完:“因为我出生那天,奇异之光从天而将,炫天耀世,七彩祥云现于天际,经久不散。”
“所以,族里的长老为我取名为光——天赐光明之子,定会光耀我族。”
也就是说,这个花花棉花糖其实是朵七彩祥云咯?
“至于此轮明月为何会缺失一角……你瞧。”
他取过我手中的“明月”,通过两灯底座上的小钩,与他手中的“彩云”紧紧的挂在了一起。
“彩云”与“明月”交错的部分正好遮住了后者的缺口。
“知道这叫什么吗?”他得意的晃晃手中的花灯。
“彩云……追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看到某人的笑颜如夏花般绽放,比那“明月”还皎洁,比那“彩云”还绚丽。
“聪明~~~”晃着闪亮的板牙,他冲我邪气的挑眉,“所以,‘明月’离不开‘彩云’,没了‘彩云’,它就不再完整……”
“可是‘彩云’离的了‘明月’,瞧,它多么完整!”不等他说完,我一把夺过花灯,可是却怎么也解不开。
“你呀……”这厮居然敢弹我的脑瓜!
见我即将爆发,他赶紧塞给我一支笔:“快写上名字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愤愤的低头一看,原来这厮已经把名字写在“彩云”脸上了,龙飞凤舞的,还挺帅气。
“喂,不许偷看!”我提笔,遮掩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也许是不习惯握毛笔,我的手,在发抖,颤颤巍巍、艰难无比的写下这三个本该极度熟悉但此刻却无限陌生的小楷——蓝、月、影。
停笔,我立刻冲下桥,不假人手,亲自送我的“明月”漂进千万花灯大军,也不管旁边还挂着个多余的“彩云”。
看着它越漂越远,渐渐融入一片闪烁不定的灯火,再也分辨不出来……我怎么觉得那漂泊在洪波之上越来越远的是一具冰凉的躯体,是一颗孤独的心呢……
一阵疾风飞至,胳膊被大力执起,身体被迫扭转,哎呦~~差点闪着老腰,靠……轻点行不行啊!
我怒视来人——却意外的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冷眸!
你,你,你……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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