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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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阿纳柯西赶到帐中,一抬眼就见法尼拉王子正坐其中,塞斯列于一旁轻摇薄扇。
此刻,众将也已赶到,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个个神情尴尬。王子驾到,原本应当下跪行礼,可是如今的形势是武忠
军反叛,照道理说他们和宫中是敌对,如果下跪岂不是折损了自己的气焰?
思来想去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好站着,谁也不敢先发话。气氛自然难免尴尬。
此刻见自家将军到来,众人立刻投去目光。
阿纳柯西上前稳稳行了君臣之礼,众将见他行礼,也纷纷下跪。
法尼拉王子是来招抚的,见到众人对自己这般尊重,心里当然高兴,脸上却不露声色,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父王听说睢?一战,大将军也有参与其中,所以特命我来问个清楚。究竟可有此事?”王子毕竟年少,一上来就单
刀直入,言辞也未加修饰,直接的叫诸将心中一惊。
不过对于阿纳柯西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既然早晚要入主题,又何须浪费时间在那些虚言上。
故而笑了笑,同样直接的答道:“确有此事。”
法尼拉的面色微微有些难看,眯着眼沉吟了半晌,倾身上前期盼地问道:“大将军是否有苦衷?父王和我都相信,以
大将军的为人,是不会做出这种对国家不忠的事情来的。”
“噢?王子为何觉得我出兵与赤焰对抗就是对国家的不忠?难道要攻打本国的官员和百姓才叫忠诚吗?”阿纳柯西扬
眉一笑,话语中已有违逆之意。
“大将军应该明白,成大事者应该顾全大局,以国为重,不该拘泥这些小节。”
“那么何为大局,何为小节?是国之社稷为大,百姓生死为小,还是君王政权为大,割地求荣为小?”
阿纳柯西出言咄咄,每句话都直指要害。
法尼拉脸色铁青,猛然站起身,拍响桌子喝道:“阿纳柯西,你好大的胆子。”
帐内霎时一片死寂,法尼拉喘息片刻,意识到此次前来是为招抚,尽管为阿纳柯西出言不逊恼火,还是不得不压住火
气。努力换上一脸大度,苦口婆心道:“父王念及大将军多年为??征战,立下战功无数,忠君爱国之心众人皆知,
因此命我转告将军,只要将军肯及时回头,不一错再错下去,父王便不会追究睢?一事。”
“多谢王的厚爱。只是为将者的心愿是百姓能够生活安康,天下能够长治久安。若要我眼看着百姓深受疾苦,国家被
他国侵占而无动于衷,恐怕难以从命。”
“阿纳柯西,你不要不识抬举。”
话已至此,见他还是态度傲然,法尼拉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阿纳柯西从来不知‘抬举’为何物。”他仰起头,眼中的坚定清晰可见。一手叉腰,一手推开披风,那一瞬间,落
入众人眼中的,是傲视群雄的野心。
当法尼拉终于看清楚这一点,知道局面已不可挽回时,不由地仰天大笑,猛然挥手推翻面前的桌子,一脚踩了上去,
语若寒霜道:“??乃我王族的天下,天命如此,又岂是你这个逆臣能够信手抢夺?”
门外的士兵听闻桌子倒地的声音,立刻冲了进来,数只矛头齐刷刷地指向他的喉间。两旁的将领也都按住了剑柄,随
时准备出手。
“王子若是有心,请听听天下苍生的声音。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是百姓赋予。如今我可以掌控北方,便是民心所向,
要说天命所归,我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王族气数已尽,王子此生休想再返回帝都。”
“你……”
法尼拉咬着唇,无法否认,自己被他的气势震住,此刻纵然有再多的话也因受迫于人不能发作。
吞咽了一口口水,垂首思索一番,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怒道:“我要见神幽。”
阿纳柯西冷冷一笑,无视他的要求,对身旁的士兵下令:“将王子带入营帐,悉心款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离开
,也不准他见任何人。”
士兵领命将他押了下去。挣扎着回头,他仍不忘大声呼喝:“你这个混蛋。我要见神幽,我要见神幽……”
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没入风中。
阿纳柯西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赛斯,刻意问了一句:“定远侯可有话要说?”
赛斯以扇遮住唇色,神情不明的应道:“我并无异议。”
隔日,王子的帐中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王子的侍女为王子奉上了阿纳柯西命人精心准备的膳食,却因王子心绪不佳,被他打翻在地。侍女收拾起地上的残渣
,交予帐外士兵处理。士兵想起时下战争频繁,前些日子已是缺粮,心疼之余便将残渣拿去马棚喂了大将军的战马。
结果马儿食完不消片刻就倒地生亡。
事关重大,士兵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上报。
阿纳柯西刚刚送走安西瓦?斯,本想回帐陪伴神幽,就获悉此事,不由的脸色大变,匆忙间未曾更衣,拖着一脸倦容
就赶到了王子的营帐。
王子也已经从侍女口中得知事情经过,一见到阿纳柯西便大发雷霆,指责他要毒害自己,居心叵测。如果不是被囚禁
,身边没有利器可使,恐怕他早就一剑劈了过去。
阿纳柯西无心应对他的火爆脾气,细细查看了房间,又问了侍女和士兵前后经过,很快心中就略为有数,于是不再留

恋,甩手离去。
当晚,他命人设了酒宴,独自一人款待定远侯赛斯。
赛斯受到邀请,倒无半点惊讶。赴宴之前特意对着铜镜好好收拾了一番,将很久没有挽起的长发做了个发髻,只留了
两缕青丝随意的散落在鬓角,随后又戴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紫金发钗,然后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衫。半透明的丝质外袍衬
的他的肌肤如冬日落雪,白皙无暇。
他甚至没有忘记换了一把崭新的折扇,轻轻摇了数下,直到觉得满意才出门赴宴。走到半路想起落了玉佩,又折返回
去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块半旧不新、成色普通的玉佩挂在腰间,抚摸了半晌,这才出门。
这晚的天色异常的好,月色明亮,星辰如斗,照的他脚下的路犹如白昼。有一刹那,赛斯在想,过了这月,很快就能
迎来初春。不知道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宫中会是怎样的景象?
摇摇头,嗤笑自己想的太远。遐想间已来到主将帐外,冲门口的侍卫柔和一笑,在对方的邀请下轻轻迈入营帐,而那
里早已有一人等候多时。
阿纳柯西邀他坐下,走过来替他的酒杯斟满酒。顿时,酒香扑鼻而来。
赛斯笑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知道我喜欢什么酒。”
“如何能忘?那一年,我们三人在茵魉结拜,喝的正是这‘风月’。你大赞此酒,一人喝了大半,害得我们都无酒可
喝。这件事我可是一直记恨到现在。”阿纳柯西娓娓道来,脸上挂着回忆,笑容中难掩怀念。
“我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战时,你只有十五岁,个头只有现在一半那么高,脾气却硬的要命,谁若不服你,你就一
定要斗到他服为止。对军队、对自己都要求甚严,虽然小小年纪,却硬是逼的人人都敬畏你几分。”赛斯轻摇折扇
,望着酒水中映现出的自己,也陷入了回忆。
阿纳柯西嘿嘿一笑:“我那时年纪太小,如若不是这样,如何能够服众?倒是你,每次都唱白脸,惹的兵将私底下总
说你友善,说我无情。”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只怕兵将们都只会缄口沉默,即使心里有意见,也不会说出来,哪还
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们掏心掏肺?”
“是啊,多亏有你,才有了今日肯同我出生入死的武忠军。”一声沉重的感叹之后,阿纳柯西不再言语,端起自己桌
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空气仿佛凝滞,没有人愿意开口打破沉默,只是间或的能听见指尖摩挲器皿的声音。
赛斯的手指细长单薄,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与他一同指点江山,也是这样一双手曾经助他成为??无人可及的第一将
军,可也同样是这样一双手斩断了他们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的回忆,让他们从曾经的亲密无间变为现在的遥遥相望。
“你有否后悔过与我做兄弟?”
阿纳柯西凝望着他,摇了摇头:“从未后悔。”
略一沉吟,他反问道:“你有否后悔过背叛我们?”
赛斯收起折扇,放于桌上,起身踱至门口,截然一笑:“一样从未后悔。”
食指轻触杯沿,指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纳柯西忽然捏紧杯身,眉头蹙起:“赛斯,有些事终究要有个了断。”
“我明白。”
“你若明白就不该陪同王子前来。”他动容地倾了倾身。
塞斯目光落在那杯清澈的酒水上,苦苦笑道:“苏依查尔认为你不会动我,可惜……他还是棋差半招。”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有猜到。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也希望可以有个了断。斗了这些年,算计了这些年,追随了
这些年,努力了这些年,却终究不能打动那个人的心,他真的有些累了。
“赛斯,作为一个谋士,你真的让我不敢小看。苏依查尔身边的文官本就不多,你又是其中最有才智的一个,况且你
对我太过了解。如若留你继续帮他,我便没有把握可以全盘赢他。”
“我从不怀疑你我之间的情谊,我也明白是我亏欠你太多。所以,你要对我下手,我不怪你。只是对于这段感情,我
终是不悔。即使重新来过,即使他仍就疑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他。”想起翟?山,想起他为他跳下断崖,想起
那不知经历风霜是否犹在的刻字,也想起他说过的生生世世……忽然间,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值得还是不值得。
慢慢地走到桌前,轻轻地执起那杯特意为他准备的酒,在抬手的刹那,手腕却被牢牢捉住。
阿纳柯西眼神流转,神色早已不再清明。
他说:“你不求我放过苏依查尔吗?”
赛斯轻笑:“天下局势已定,又岂是赛斯一人之言可以左右?”
腕上的手仍未松开,良久的沉默之后,他问道:“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眉睫颤动,他道:“可以的话,替我带给神幽一杯‘醉生梦死’。”
“好,我答应你。”冷冷地松开手,望着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眼中不再有留恋。
酒杯“哐当”一声坠地,翻滚了数下,终是稳稳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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