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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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从刑部的大牢里出来,天边已微微泛白,不知不觉就在牢中待了许久。
不远处的城下,一辆古朴简单的马车早早地停在那儿。赶车人一见到他,便一个跃起跳下马车,匆匆向他跑来。
“先生……”
神幽摆了摆手,将小笨出口的话拦了回去,示意自己明白,务须多言。见他神色冰冷,小笨也不敢像平时那样和他闹下去,只能跟随他的脚步走向马车,见他钻进车内,才又重新跃上原先的位置,一甩鞭,驱使着马儿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神幽上了车,车上早已有另一人候着。脱去了铠甲官服,换上粗布青衣,将青丝简单的扎在脑后,阿纳柯西整个人看起来不再如往日般气势逼人。或许是被关了有些时日,吃了不少的苦,他的脸颊略微有些深陷,黑色的双眼中也隐隐布着血丝,整个人竟是有些憔悴。
两人淡淡的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任凭马车带着驶出城外,一路向北奔去。也不知奔了多久,赶了多少里路,或许是一夜未眠,真的有些累了,困意渐渐笼罩向神幽,他眼皮一沉,便在身旁找了个舒服的角落靠了上去,想要稍稍睡上一会。
阿纳柯西眼见他就要进入梦想,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忍了半道还是忍不下去,一开口已略有埋怨:“听闻我出事这段日子,你过的一直都很安生。如果我没有被暂免罪行,你是否还是会继续等下去,不会去救我?”
神幽也不睁眼,懒懒应道:“不是你留了字条叫我安心等着的吗?”想来他也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暗下指示,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怎么这会又变成他的不是了?
阿纳柯西有些气堵,倒也无言可对,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留下的字条,如何怪的了别人?
“可是如果我无法出来,你还是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吗?”
微微睁开一只眼,瞟了瞟那神色怪异之人。神幽本想说他信得过他的能力,不会任人鱼俎,可是转念之间,忽然想起牢中那重刑在身的男子,心里一紧,开口便不再是之前所想:“这世上谁能害得了你?你不害别人,已是不易。哪还需要别人去救?”
“你,什么意思?”阿纳柯西一怔,语气不觉硬了几分。
神幽冷哼一声:“屬氜位于南方,临淄又东临雬海,湿气更是略重,况且已入冬季,天气寒湿,想要无端起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那晚拾香院的火像是有天相助一般,火势凌厉,怎么都控制不住。偏那指证你的男子又在拾香院过夜,还刚巧揣了情人的发钗在身。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一点?”
阿纳柯西知道他话中带刺、意有所指,虽然一早就知道不可能瞒的过他,但他还是嘴硬的不肯承认。
“事有凑巧,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就算事有凑巧,这世上也不会有哪个人笨到与其他女人相会,还带着情人的信物一起去的。”见被自己一语说中重点,他无言反驳,神幽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再开口声音已凝重了许多,“何故要互相算计?同朝为官,为何不能和睦相处?难道你也想像别人那样争个鱼死网破吗?”
“不是我想算计,是不得不算计。”阿纳柯西一甩衣袖,天生的凛然之气顿起,“我原本只想安心守卫边疆,保护屬氜不受他国侵犯。对于他人一再相逼,我也始终退步忍让。可是忍让并不能换来我的安宁与无恙,反而是遭来对方更强势的攻击。你也亲眼所见,是他苏依查尔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我不过是借计用计,反挫了他罢了。更何况,我早已对你说过,在这乱世,你不伤害别人,别人便会伤害于你。”
一番言语,说的神幽心中激起难言的感慨,他知道阿纳柯西所言不差,换作其他人也会这么做,在这乱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保身之法,可是要为了敌对,去费心算计,要为了自己的安危去伤及无辜百姓,他却怎样都接受不来。
阿纳柯西见他神情复杂,已猜他在顾及什么。刚想上前安慰一番,帘子便被人不客气的挑开,前头驾车的小笨愣头愣脑的探进脑袋,扯着嗓子喊道:“将军,前面就是新都了,我们是否前往与早一步到达的清平将军会合?”
阿纳柯西想起昨夜在城下等待神幽之时,曾经命手下都将清平先行上路打点一切,可是没想到如此之快就已到了都城。扬了扬眉,他朝正望向他等候指示的小笨淡然地笑道:“不了,今天赶路也赶了许久,我们都有些累了,就先在城外找户人家歇息一下吧。”
“可是前面不远就是新都了呀。”小笨疑惑,看看天色尚早,新都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差这几步就停了下来呢?
阿纳柯西浅笑不语,小笨还想追问,一抬头瞧见他笑的高深莫测,一旁的神幽又抿嘴沉思,也就不敢再多言什么。急急撩下帘子,赶着马车朝城外行去。
三人很快在附近找了户人家,给了主人家五钱银子,就惹得主人家一阵忙活。小笨心想城郊毕竟不如城中繁华,有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轻易买到的,就想骑马去城中买些好酒回来,试探着问了问阿纳柯西,竟是没有遭到他的反对,于是赶紧牵了马儿过来,翻身上马朝城中奔去。
神幽与阿纳柯西在农家等了没一会,主人就张罗着开饭。一路赶来,两人早已有些饿了,也就不做推辞先吃了起来。农家的菜自然不比将军府的厨子做的好吃,可两人都清减惯了的,一个久住军营,一个深居山谷,向来不是挑剔之人,一顿饭也吃的有滋有味。只是吃到天黑结束,也没见小笨回来。
神幽心中略有不安,转眼看看阿纳柯西,却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事有蹊跷,也不多问,径自从包袱里摸出本书就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外面就有了骚动。过了一会,一高一矮两个人快速走了进来。一进屋,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高的那个便掸了掸衣袖,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匆匆道:“将军,果然如你所想,那些在客栈投宿的年轻男子都悄悄被带走问话,没有半日是难以回来的。”
阿纳柯西闻言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小笨早已按捺不住,着急的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们不能进城?为何有人私下盘查?”一连问了数个问题,也没见将军有解他困惑的意思,不由地将目光转向神幽。

神幽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淡淡道:“再明显不过,有人想对将军不利。”
小笨托着腮沉思了好一阵,这才恍然。赛斯被定下罪名,苏依查尔难以避免地要受到影响,如果将军此时离开临淄,前往边疆,那么无疑他便再难有机会挽回劣势。所以,即使要用阴险的手段,也要留下阿纳柯西。是偷着杀掉也好,是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带回临淄也罢,总之,要不惜一切手段留他下来,不能让他返回边疆。
显然,阿纳柯西早已料到苏依查尔会有此举。眼见两人急的跟什么似的,他却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怏怏道:“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说完,也不管属下的心情如何,拉了神幽进了主人家安排好的客房。
进到屋里,阿纳柯西已掩饰不住困意,脱去衣服就想上床睡觉。一旁的神幽此时倒是格外清醒,静静地看着他脱衣、踢鞋、上床,等他做完一切,才道:“你真的不需要跟他们说一下你的计划?”
“我能有什么计划?”话虽如此,阿纳柯西还是翻了个身面向神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眼中的困顿之色退去不少。
神幽捏了捏手中的书,踱着步子来到窗前,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窗外,确定无人偷听,才转了个身,低着嗓子说道:“在此住宿一宿,待到城中的人寻不到你,以为你绕城而行,出城寻你之时,你再大摇大摆的进城通过新都,前往滋西。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可是我又为何非从新都城内通过?城外的山路更易隐蔽不是吗?”
“城外的山路艰险,要翻越山岭通过新都不是不可能,但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多的代价。如今,对我们来说,争取时间至关重要,多留在此处一日,便多一分危险。”神幽轻柔一笑,目光转向阿纳柯西,“况且,你怎么会不明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又有哪里会比人多眼杂的新都更适合藏身的呢?”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却也正是阿纳柯西心中所盘算的。他不由地投去赞赏的眼神,真心的感慨了道:“神幽,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银发的男子抿了抿唇,思绪飘远。说到算计,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削罢了。有了前半生二十年的经历,即使他想单纯也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没有神影那般心思缜密,出手狠准,但毕竟也与他同胞所生,有些事是骗不了人的。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些异样,阿纳柯西从床上翻坐起来,一把攥住他的手,捏在手心里,竟是冰凉一片。他皱了皱眉,以为是他的伤又犯了,于是伸手探进他的胸口,柔声道,“胸口的伤还痛吗?”
神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弄的有些失神,反应过来之后旋即抬手打掉他的手。这一下不重,但也足够让手的主人为之一颤。
“我的伤早已好了。”避开阿纳柯西灼热的目光,神幽侧身向一旁走了两步,借势吹灭油灯,沉声道,“不早了,赶紧睡吧。”
接着背对着床上的男人和衣躺下。小小的床在被阿纳柯西占据大半之后,还硬是被他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来。如此的冷漠,让身后之人心中泛起了寒意。
未几,实在睡不着的阿纳柯西躬身向前移了移身子。待到神幽感觉出两人相贴,已无处可逃的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锁进怀中。
“你到底怎么了?”强行将他转过身来面向自己,尽管夜色已浓,可他还是清楚的看到神幽的眼中有什么在闪动。怀中的人微微的轻颤,却是叫他更加的不知所措。只能一再地收紧怀抱,期望自己能给他一些宽慰。
就这么被抱着过了很久,神幽才徐徐抬起头来,对上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他有些意外的发现,那双在平日里冷静沉着的眼睛此刻竟藏着深深的温柔。想起在临淄的那晚,他与赛斯喝酒喝到深夜,阿纳柯西就一直等到他回来。也想起提及影时,他第一次看到了失态的阿纳柯西。那一夜朦胧的思绪又仿佛重新渗进他的心中,叫他不能忽视。
“赛斯与你有多年的兄弟之情,你真的忍心对他下手吗?”悠悠的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倒是让阿纳柯西微微一楞。他明白这句话暗藏着怎样的含义,神幽是在问他,他与赛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都可以设计算计他,自己与他相识不过短暂的几月,将来要翻脸岂不是更容易?
没由来的心中就升起一股怒气,阿纳柯西瞪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都不可能算计于你。对我来说,这是不一样的。”
神幽被他的话震住,他的意思是在说自己与别人不同吗?
“再说,我也没有想过要算计赛斯。虽然之前我向王告发过他可能通敌一事,但毕竟无人相信。那天我被定罪,押送刑部大牢之时,他还演了一出好戏,佯装悲痛难忍当场昏倒。我因为顾念往昔的情意,也没有揭穿他。火烧拾香院一事,只要他肯咬咬牙不认罪,顺势将罪名推到苏依查尔头上,我便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苏依查尔与雅萨林王妃一向交情甚好,如此一来,要让王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那家伙居然宁可自己认下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也不愿推到苏依查尔的头上。实在是太过固执!”说到最后,阿纳柯西不由地叹了口气。
神幽清楚他所言甚是,可是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以赛斯的性格,想要他把罪名推给苏依查尔,恐怕比叫他死还要难吧。
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牢中的赛斯,想起他凄冷的神情,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着想着却是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完全没能在意还锁在他腰上的那一双铁臂。
阿纳柯西透过月色看着他垂下的长长睫毛,刚才的睡意一点一点的消退,脑中的电光迅速的转动着。新都附近的地形,他们要走的路线,可能遇到的麻烦,能够利用的力量,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忽视地一一闪过。如果他没能算准苏依查尔所想,即使只是棋差半招,便有可能满盘皆输,甚至还会因此拖累无辜。想到这,手臂紧了紧,心中竟是生出一些害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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