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话:寻寻觅觅,冷清凄惨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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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闲,窈窕明月,檀香一缕飞烟,小窗前
影摇曳,浮云翩跹,芳菲意教人泪痕浅
卷珠帘,独步庭院,烛火各一边
相见无因见,欲别已忘言,素手弄琴弦,凭心盼归雁
洞桥吹箫夜,辗转难成眠,此去隔经年,空染桃花笺
此情无从抛却,紫钗罗裙负残垣
天地间,誓言历久弥坚,碧台莲,自是园中冷容颜
夜垂檐,惯看期盼成妄念,梧桐叶,心字一片
红袖牵,良人遥远,青丝剪,依稀旧梦缠绵
可曾怨,姹紫嫣红开遍,往事倦,忽隐忽现
六月雪,鬓角染轻霰,若无缘,应是不见
连日来东宫僚属们讨论的话题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和卫檀衣的关系。当晚随行的手下只看到宋旌满面怒容地冲出门来,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韩侍卫,再后头是皮笑肉不笑的卫公子,还说着殿下慢走不送。
八成是没指望了。尽管没人知道卫檀衣的存在意义,依然能从宋旌的坏情绪中感觉出他失去臂膀的痛和怒。
明步经私下找过韩如诩很多次,因为他是唯一跟进去的人,真相只可能从他嘴里撬出来。可惜这位向来擅长套话的快断官使出浑身解数也只从韩如诩那儿得到了一句“我当时在门外,屋里的事一句也没听到”。
如果说别人还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闲聊一下就过去了,那么楼昶就是唯一不能放任不管的人,作为太子伴读,他的身家性命和楼家的前途都和宋旌息息相关,当得知明步经也受挫时,他决定亲自去找这个其实他并无交往的御前侍卫。
“楼大人不必再问了,韩某当时在走廊上,只听到屋里有琴声,别的一概不知。”如他所料,韩如诩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楼昶沉默了一会儿,刚打算再换个法子试探,反倒被韩如诩问来:“楼大人是太子伴读,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何事,直接问殿下不是好过问我?”楼昶听出他不愿谈起那天的事,只得告辞。
他一走,韩如诩就开始自暴自弃。
已经被骚扰了太多天,韩如诩好几次都想把听到的事干脆地抖出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以他的立场来说,也是应该维护宋旌,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
之所以隐瞒,之所以说什么都没听到,无非是在保护那家伙。
如果要说那天发生的事,就不能不解释那红衣女子的身份,可是一个早在两三百年前就死了的南桓公主为何会出现,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旦传开去,按照大济的律法,卫檀衣绝对是死罪,而且八成是车裂。
真是的,自己总要替他收拾烂摊子,这回惹到太子头上去了,自己根本就不该管他。
那天夜里,房间内依然传出同样的琴声,同样的问话,不过宋旌的回答和他完全不同。
“懂情之人必然能做一个好情人,但须得有与同样通透之人,否则不啻于对牛弹琴,浪费感情。夫人想必被人负过,那人定然有自己的苦衷,否则不会放任自己错失如此佳偶,男儿志在天下,若为了儿女私情放弃肩头大任,则是负了更多的人,负一人或是负天下,只在一念之前。”
宋旌说完后屋里是漫长的沉默,红衣女子没有对他的答案作出回应,另外三人也是一声不响,静得韩如诩心里发毛。
等了好久,终于又听见了红衣女子黄莺般的嗓音:“太子殿下果然高瞻远瞩,也果然是有胆识的真男儿,如此绝情寡幸的话也能说得义薄云天,奴家为之叹服,在此最后献上一舞,以答谢殿下的真诚。须知天下男儿多懂情,多无情,却无一人敢承认。”
就在这时宋旌似乎是摔了手里的茶杯:“你竟敢这样对小王说话,不怕小王摘了你脑袋吗!”
红衣女子却轻笑了几声:“我早已死了,殿下如何杀得死已死之人?”
之后房间里一片混乱,什么声响都有,韩如诩刚拔出剑准备闯进去救人,就见宋旌猛地拉开门怒气冲冲地撞出来,他避闪不及被撞得摔了个四仰八叉,慌忙爬起来时候看到主厢里红光熠熠,竟是那红衣女子翩翩起舞,身形逐渐散做一只只红色的蝴蝶,扑向了黑暗融化不见。

夜色朦胧,一辆朴素的马车偷偷向郊外驶去。
“停,停一下!”马车中一人突然掀开帘子命令,赶车的人赶紧勒马。
廖乃韫跳下了马车,然后将夏蕊主仆二人也扶下了车。夏蕊是突然间被他叫出门上车跟到郊外来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上廖乃韫神色慌张,于是她也不敢问。
“夏姑娘,今天父亲向皇上说起了你的事,皇上大发雷霆,要不是几位内殿大臣苦苦求饶,父亲就回不来了,”廖乃韫十分沉重地说,“皇上矢口否认曾有与你娘相识之事,更不要提承认你是他的骨肉。”
夏蕊浑身一颤,手在胸前握紧了:“这么说,你是要我连夜逃走?”
廖乃韫才一点头,一旁的浮竹就着急地问:“那大少爷你们呢?”“皇上见不着你们就不会再追究了,你们快走吧。”
“可是大少爷,你要抛下小姐,让她一个人浪迹天涯吗?”
这话问得廖乃韫不知如何回答,对面浮竹又生气又失望的眼神让他难以下定决心做接下来的事。
“浮竹,不要胡闹了,大少爷是相国公子,怎能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就不顾前程离家出走,他肯救我们逃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还要强求他什么呢?”夏蕊善解人意地为他开脱,浮竹仍然不甘心,但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廖乃韫深吸了口气,突然说:“我和你们一起走!”
“大少爷?”
“万万不可啊!”
夏蕊慌忙道:“你要是跟我们走了,我会从心底感到不安的!求求你,回去吧!”
廖乃韫却一脸笃定:“别再说了,快上车,浮竹,到马车上去扶你家小姐一把。”浮竹不疑有他立刻就登上车辕,伸手给夏蕊。
“可是不行……”“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赶快走。”
既感动又焦虑,夏蕊向浮竹伸出手,转身准备上车,却听浮竹尖叫一声:“小姐!”后心忽然一痛,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浮竹尖叫着扑向廖乃韫,好像要跟他拼命一般,后者从容不迫地拔出匕首捅进她的腹部,浮竹一个站立不稳,就这么摔下了田垄,再无动静。
“好你个……廖乃韫,你真好啊……”夏蕊伏倒在车辕上,后背的重伤让她呼吸都痛。
廖乃韫掏出白手绢擦拭刀刃:“你不要怪我,至今我们听到的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究竟是不是龙种谁都不知道,皇上说你不是,就算你是也只能不是,为了廖家,只有委屈你了。”
夏蕊半转过身,努力给他一个鄙夷的冷笑:“委屈我?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受委屈?你、你对我说过那么多……那么多甜言蜜语,却从未、从未改过口,叫我一声……蕊儿。你的心思,以为、以为我不明白吗?”说完这么多话,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是,我一早就知道你极聪明,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也不忍心骗你。”
对他这样的话,夏蕊已经无力冷笑,生命正随着血流出她的身体,无可挽回。
廖乃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会把你们俩埋在一起,还有那琴,这样你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养活自己。”说着又一刀捅进了她的身体,夏蕊全身一痉挛,倒地气绝。
赶车的下人已经把浮竹搬上了马车,廖乃韫抱起夏蕊仍然温热的躯体,不无遗憾不无温情地说:“你当我不希望皇上认了你吗?我比谁都希望,有了你,我一生的追求就全都有了,你死,我比谁都难过。”说着将她扔进车厢,自己也坐了进去。
赶车人将帘子拉严,一挥鞭子,朝着深山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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