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话:风绿江南,明月何时照我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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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哦?&rdq;红衣女子扬起尾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ldq;公子要祭拜的,莫非就是抚琴宫中那位少女?&rdq;
卫檀衣不想和她多说,到潭边蹲下身,手浸入水中,默念着悼亡词。
红衣女子见他不答话,竟也不恼,自顾自道:&ldq;可巧,我上山来也是为了她,抚琴宫宫主想要我为那早夭的少女制香,说起往事时却又遮遮掩掩,也不知是为什么。&rdq;
那是因为他心虚,卫檀衣默默地想。
&ldq;若要制出一味香,使人闻之就能忆故人,不足够了解她是不行的。我穿上了她的衣裙,走在她常走的路上,却还是无法了解她的心事。那位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rdq;
卫檀衣收回手,深吸气又慢慢吐出,沉默良久后方说:&ldq;她是个怪人。&rdq;
红衣女子似乎是冷笑了一声:&ldq;怎么个怪法?&rdq;
&ldq;明明世间一切都可呼来唤去,偏偏执着于方外之人,为他愁,为他忧,绞尽了脑汁去引他注意,讨他欢心,惹他生气,就是到了死,也没听那人说一声真心话。&rdq;
听起来玄而又玄的话语,十足发自肺腑,即使是八九岁的年纪,卫檀衣也自问对世间情爱了如指掌,每每看着祸兮那拙劣的手段,还有师父那暧昧的敷衍,总会牙痒,不数落他们几句不解气,前者总是暴跳如雷和他对吵,后者却总苦笑一声避而不答。
红衣女子静伫身后一言不发,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ldq;他们的爱恨原不关我什么事,只是想起自己年幼时候爱面子,误会了她却又不肯明说,致使……&rdq;话至此卫檀衣不愿再说下去,说了,外人又怎么会懂。
身后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红衣女子的语气稍微有了变化:&ldq;你心中有愧。&rdq;
&ldq;是的,&rdq;卫檀衣站了起来,&ldq;只是再也没机会了吧。&rdq;
红衣女子轻笑一声:&ldq;或许还有机会道歉。那姑娘……是怎么死的?&rdq;
卫檀衣微微摇头:&ldq;心死,人是不是还活着有什么分别。你若能制出香料自然好,如若不成也不必勉强,她那样一个人,原也不是谁都能懂的。&rdq;
一时间两人皆不言,似乎陷入到对同一个人的念想中去了。
&ldq;我该走了,这潭中有些危险的东西,姑娘不要太接近为好。&rdq;说着他转身要下山去,红衣女子却出声挽留:&ldq;公子请留步。&rdq;
卫檀衣有些奇怪地停下来看着她:&ldq;姑娘还想知道什么,有些死去的东西,不要太在意的好。&rdq;
红衣女子摇头,上前伸出手对他摊开:&ldq;我与公子有缘,承蒙相助,一点薄礼还望笑纳。&rdq;只见那掌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盒子,隐隐透出桂花的甜香。
&ldq;姑娘言重了,忆及故人,难免有些话想要说,姑娘肯听在下已经感激不尽,至于礼物愧不敢收。&rdq;那一看就是名贵之物,卫檀衣不想惹麻烦。
&ldq;这桂花吻也不是什么稀罕物,&rdq;红衣女子轻描淡写地道,&ldq;公子若不收,岂不是让人难堪?&rdq;
桂花吻居然还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看来此女来头不小。卫檀衣不动声色接了过来,不等她开口就挑明了她的目的:&ldq;你问吧。&rdq;我知道你没安好心。

红衣女子掩口笑了,啧啧道:&ldq;公子果然明白人。那依公子之见,那姑娘心仪之人对她,是否有一星半点情意?&rdq;
&ldq;这很重要吗?&rdq;卫檀衣冷笑,&ldq;他那样一个人……&rdq;
&ldq;对于公子而言或许不重要。&rdq;红衣女子暧昧地一答,声音小了。
卫檀衣头疼地翻了个白眼,最后老老实实地说:&ldq;与其说没有,不如说不敢有。&rdq;
红衣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猜不透他话中之意。
&ldq;告辞。&rdq;
卫檀衣离去后很久,红衣女子仍旧立在赤龙潭边,红色的广袖下双手绞得发白。
不敢有……为何不敢,他在怕什么呢?
临行的头一晚那陌生的青年又找了来,仍旧跪在桌前不起。
&ldq;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什么长生不老全都没用了吗?&rdq;卫檀衣本就抑郁的心情被他搅得更加烦躁。
青年伏地:&ldq;知道。&rdq;
他这么一答,简直像是故意在恶作剧了,卫檀衣愤然:&ldq;那你缠着我到底为了什么?&rdq;
青年沉默了一下,答道:&ldq;我的结发妻子莲儿,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可是有一天路过我家的一位道长告诉我,莲儿注定了活不过二十五,她的生命衰老得比任何人都快。&rdq;忽然他哽咽了一声,&ldq;我求他告诉我怎么才能救莲儿,他却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想方设法找延长人寿命的药,为了救她我不惜装疯卖傻掩盖真相,也不惜散尽家财求取药方,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rdq;
卫檀衣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紧贴在地面呜呜哭泣。
&ldq;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变老了吗?&rdq;过了好久,青年哭得逐渐停下,卫檀衣才问。
&ldq;尚未,可是我若再不敢回去,就……&rdq;
&ldq;你就是现在赶回去也没用了,&rdq;卫檀衣没好气,&ldq;你自己都死了一千多年了,你的妻子就算得享长寿也早就白骨化作尘土,什么都不剩下了。&rdq;
青年一下瞪大了眼抬头看他:&ldq;一千多年?&rdq;
原来症结在这里,卫檀衣真是无语对苍天:&ldq;你以为呢,抚琴宫都传了不知多少代弟子,你还当自己是新鬼,穿墙遁地无所不能?&rdq;
&ldq;可是、可是我分明记得……&rdq;
&ldq;你记得什么都没用了。&rdq;
卫檀衣掸了掸袖子为自己倒了一杯水:&ldq;你肯为她舍弃一切,却不敢和她一起面对衰老和死亡,你真的爱她吗?&rdq;
&ldq;我、&rdq;青年急着想说,话在嘴边却怎么都出不来,&ldq;我……&rdq;
&ldq;那都不在重要了。因为你什么都没说,她什么都不知道。&rdq;
青年惶惶然伏在地面,身体瑟瑟发抖如枯草经风,不一会儿就涣散做无数光点,卫檀衣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启唇将它们吸入口中。
地板上仍有一滩水。
鬼会哭吗,哭的时候也如人一般有泪吗?
&ldq;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rdq;卫檀衣苦笑了一声。
没有比心死更容易让人憔悴的痛,也没有比说不出口更悲伤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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