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但为君故,沉睡至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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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土坯房,榻上铺着些旧棉絮,一位老人半靠在硬邦邦的垫子上,屋外是腊月雪飘,他却只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眼下正咳嗽不止。
&ldq;师父,来把药喝了。&rdq;一名青年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开门进来,就这一会儿,屋里灌进一股冷风,老人在被子里缩紧了身体,咳得愈发厉害。
老人颤巍巍地喝下了药汁,似乎舒服了一些,不等青年起身便一把抓住他的手:&ldq;文修啊,为师的日子也不多了,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rdq;
青年放下药碗,反握住老人冰凉的双手不断摩挲:&ldq;师傅有何吩咐,弟子一定照办!&rdq;
&ldq;好,文修你跟了为师十几年,一直勤恳踏实,为师非常喜欢你。你师弟失踪以后,为师便只有你一个徒儿了,为师要把那珍贵的秘方告诉你,只要你能参透,以后一定能铸出比那更优秀的铜器。&rdq;老人灰色的眼珠在眼眶中滚动,以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徒弟。
青年握紧了老人的手:&ldq;弟子一定不辜负师傅的期望!&rdq;
老人欣慰地反复抚摸他的手背:&ldq;你记住,为师只会说一遍……&rdq;
由于临近宣平帝寿辰,太府寺接管了一大批由各地官员进贡的古玩珍奇,右藏署原本人手充足,近日却是加班加点也难以清点完毕,加之大部分官员都不擅鉴别,两位署令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ldq;真是相当漂亮的烛台啊!&rdq;卫檀衣在一堆堆凌乱堆放的古玩间穿行,不时啧啧称赞,当看到一只烛台被扔在角落时,他忍不住蹲下身去要将之拾起。
&ldq;不许碰!&rdq;寒光慑人的刀立刻阻断了伸出的手。
卫檀衣吓得立刻把手缩回来,等看清楚刀在谁的手中,又忍不住苦笑:&ldq;韩大人今天怎么得空到太府寺来转悠了?&rdq;
韩如诩一脸怒气:&ldq;少罗嗦!这里放的可都是皇上的东西,哪由得你动手动脚!&rdq;
&ldq;啊,说到这个,我其实……&rdq;
&ldq;闲杂人等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rdq;
&ldq;……嗯,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rdq;
卫檀衣事不关己的态度让韩如诩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很快就知晓了原因。
&ldq;卫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韩侍卫怄气,你不在的这两天简直都没法做事儿了,要是不能在皇上寿辰之前整理入库,本官就是有十张嘴也救不了一颗脑袋呀!&rdq;太府寺卿一个劲儿地作揖求救赔笑脸。
送上门的礼物比当时初请时候多了一倍,堆在门边儿,卫檀衣看都不看一眼。单冲他这藐视万物一般的态度,站在一旁的韩如诩就恼火。他临时受命带领羽林军保护太府寺,自然是一只苍蝇也不敢放进去,哪想突然出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自然是立刻撵人——撵人还是轻的,若是混进生人,恐怕就直接押送大理寺。
可谁知道这人竟然是太府寺卿卢大人自己贴钱请来的救命仙,自己这么一吼,人家干脆地拍拍屁股走人,并且怎么请都请不动了。
&ldq;卢大人太多礼了,&rdq;卫檀衣终于似笑非笑地开口了,&ldq;您是当朝三品大员,怎好向卫某一介平民作揖行礼,真是折杀卫某了。&rdq;
太府寺卿一听就急了,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ldq;卫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这次都怪本官不好,没向韩侍卫解释清楚,让你白白受气,本官给你赔不是,求求你还是回来帮忙吧,京城里再没有比卫公子更厉害的鉴定商了。&rdq;
卫檀衣勾着一边嘴角:&ldq;卢大人过奖了,京城里同行前辈何止数十人,卫某初来乍到,哪有什么本事能比得过诸位前辈。还是请卢大人另请高明吧!&rdq;
&ldq;卫公子哪里话,全京城都知道没有瞒得过你眼睛的稀世珍宝,除了你本官还能请到什么人帮忙呀?&rdq;见卫檀衣无动于衷,太府寺卿急了,把火气全冲着韩如诩而去,&ldq;韩侍卫还拄着看好戏吗?还不赶紧向卫公子赔礼道歉!&rdq;
韩如诩差点被他的话噎死,想他虽然品级低于诸寺卿,但毕竟是直属皇帝的御前带刀侍卫,拥有必要时调遣禁军的权利,大理寺卿明步经名义上是他的上司却一直很客气,就连太子都客气地称他韩大人,这太府寺卿竟然对他呼来唤去好像对待家仆一般,怎叫他不怒火中烧。
&ldq;这事怎么能怪韩大人呢?他奉命保护太府寺及贺礼的安危,尽职尽责,亲贵不阿,这不正是为官的表率么?卫某敬佩都还来不及,哪里敢跟韩大人怄气。&rdq;卫檀衣不但不领情,反而一石二鸟,既批驳这位居官自傲的卢大人,又讽刺不懂变通不问事理的韩如诩。
太府寺卿被甩了一耳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待开口,卫檀衣放下了茶杯:&ldq;其实卫某这几日闲在店里,只是因为不慎扭伤了脚,不想过去徒添麻烦,要说赌气那是万万不敢的。&rdq;
这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太府寺卿就算再火大也只得继续陪笑脸:&ldq;是是,本官这就吩咐轿子过来接卫公子。&rdq;
&ldq;哦对了,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卢大人还是拿回去吧。&rdq;
&ldq;诶?这怎么好……&rdq;太府寺卿听说礼物可以收回,心里早乐开了,但又拼命忍着不写在脸上。

卫檀衣轻描淡写地道:&ldq;大人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吩咐我在的时候用好一点的茶吧,那种一两银子一口袋的茶我真的喝不惯。&rdq;
&ldq;啊?哦好好好。&rdq;
整个过程一句话没说的韩如诩这次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口蜜腹剑明褒暗损,于是当那别有深意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他很淡定地选择了无视。
回到太府寺后,卫檀衣片刻不停地开始了鉴别,他在庭院内大小箱盒间穿行,有时只是随意一瞥便笃定来历,指挥人搬到应去的宝阁。
&ldq;这个是赝品,记录清楚以后可以扔了。&rdq;卫檀衣手执一条细长柳枝,点了点放在盒中的画轴。韩如诩大惊:&ldq;完全不打开看如何确定它是赝品?&rdq;
卫檀衣像是没听到这条尾巴说的话,打开一口箱子,翻动看了看里头的香炉,又道:&ldq;虽然不是什么精美的手艺,倒也算是初燕时候的宝贝了,随便收到哪里去吧。&rdq;
&ldq;别装作没听见我说话!&rdq;韩如诩一把扯住柳枝末端。
卫檀衣顺势撒手:&ldq;韩大人忙得只差没有三头六臂,我哪敢跟您搭话。&rdq;曲食指敲了敲锦盒里的花瓶,点头道:&ldq;这倒是个不错的宝贝,市价少说能卖到一千两银子,模样也还好,送进宫去摆在角落里插上花也是不错的。来拿走!&rdq;
韩如诩狠狠地将柳枝折做几段扔开:&ldq;你这样敷衍了事的鉴定就算速度再快也没用!&rdq;
听他这么说卫檀衣还真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ldq;韩大人说得在理,那我还是加快速度赶紧结束这活儿好了。&rdq;
&ldq;你这是在替皇上办事!&rdq;急得韩如诩想跺脚。
&ldq;韩大人也是在替皇上办事吧?为何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rdq;卫檀衣伸个懒腰问道。
脸色铁青:&ldq;这还用说,当然要防着你揩油!&rdq;
卫檀衣点着头,忽然勾起嘴角:&ldq;那韩大人做好分内工作不就成了,我的鉴定是否敷衍是否正确,韩大人一个外行人似乎没有权利指手画脚吧?&rdq;
正当此时,一名羽林军守卫快步走来,先朝韩如诩行礼示意,继而对卫檀衣道:&ldq;卫公子,朱大人在太府寺外等候,希望您能出去见他。&rdq;
太府寺近日守备森严,想必这人也是进不来才不得不托人带话。卫檀衣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但见一旁的韩如诩面露吃惊,想那人也不是小官,于是点头应:&ldq;我这就过去,有劳带路。&rdq;
那名守卫拱手后走在前,卫檀衣招招手:&ldq;韩大人不是要盯着我吗,还不跟上来。&rdq;
一瞬间有种被当成了宠物的错觉。韩如诩铁青着一块脸,不得不跟过去。
柳风窈窕四月初,吏部尚书杭府中一场比拼在即,除了卫檀衣无人不感到一阵紧张。
&ldq;卫公子啊,这回就全拜托给你了!我可是堵上了一半的家产才换得了这件宝贝啊!&rdq;礼部主事朱穹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拜托。
卫檀衣想脱开手去却怎么都做不到,笑容里掺了些尴尬:&ldq;朱大人放心,只要那件瓷器真是价值连城,卫某一定不让它埋没。&rdq;保票打得圆滑,若这瓷器是假货自然什么都不作数,另外自己所为只是为了说明此物的真实价值而不是为了帮你谋取高位,提醒对方不要期望太多。
朱穹哪管它这么许多,听他承诺就连声道谢,同样的话从在太府寺见面那天起就说到现在,在一旁看热闹的韩如诩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趁着朱穹到一旁叮嘱家仆搬运当心,韩如诩捅了捅悠然自得品着好茶的卫檀衣:&ldq;为什么要帮那种家伙?&rdq;这时拱门处走来了杭寻及与他交好的几名京城有名的古玩鉴定师,卫檀衣放下茶杯:&ldq;韩大人管得可真宽啊。&rdq;随着在场等候的众人一同向杭寻问好。
比起一个月前,杭寻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卫檀衣和另一名胡姓鉴定师一同向他行礼时,他脸上微微有些笑意,问道:&ldq;卫公子别来无恙?&rdq;
&ldq;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看起来大人精神好了许多,在下也就放心了,有空还望大人多多赏光。&rdq;卫檀衣十分自然地说着客套话,也不忘为自己招揽生意。
&ldq;前些日子本来是打算过去瞧瞧,可不正好么,朱大人和楼大人都说替我相中了一件稀世之宝,我也好奇,就想过些时候再去。卫公子是受哪位大人所托?&rdq;
朱穹赶忙笑着挨过去:&ldq;是下官将卫公子请来的。&rdq;杭寻点点头,眼微眯不置可否。
一位年迈的鉴定师上前来:&ldq;大人,是否可以开始了?&rdq;
杭寻点头,两手一拢:&ldq;那就开始吧,有劳何老先生主持。&rdq;
这位何姓老人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店渺香居的主人,做这一行的没有人不认识他。卫檀衣想他鞠躬示意,他也并不搭理,好似高傲得目中无人。
&ldq;请出示物件。&rdq;
话音落,朱穹命家仆将盒中之物取出置于案头。在场众人一瞧,不过一只白瓷缶,外面甚至没有花纹,与其说是一件珍宝,倒更像是街头瓷器店随处可买的普通鱼缸。
卫檀衣看到白瓷缶,只是微微加深了笑意,也不说话,让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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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诗:《短歌行》,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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