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话:终夜长开眼,报答前生未展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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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关门时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收信人付给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卫檀衣一听就知道这准是师父逼他看信的方式,只好黑着脸给了那人一块碎银子。
送信人兴高采烈转身要走,不巧和正上台阶的韩如诩撞个满怀,后者虽然没说什么,那眉毛却拧得像跟麻绳,看得那送信人心惊胆战,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ldq;韩大人来晚了,店里要打烊了。&rdq;卫檀衣飞快将信收起,一脸无辜地道。
&ldq;信,拿出来。&rdq;本来没打算过来,可是春礼再不送就要立夏了,韩如诩只好臭着脸先上门,结果逮个正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卫檀衣认真地用眼神威胁他赶紧走,奈何他偏不识趣,一直对峙到淬思刷完茶具回到店里。&ldq;真是爱给人添麻烦的个性。&rdq;卫檀衣唉声叹气,将信抽出来,当着两个人揭开了火漆。
&ldq;是宫主的信吗?&rdq;淬思看他拆信时候一脸不情愿,猜也猜得到是他师父写来的。
&ldq;是元舒写来的,&rdq;卫檀衣读完了短短几行字,脸色稍微好看了些,&ldq;说是送来一份春礼。&rdq;便又将手伸进信封里掏,果然又拽出一张纸。只是与方才的信笺不同,这张纸略带红色,好像染上了胭脂或者血迹一般,殷红的一块落在一角。
韩如诩摩挲着下颌:&ldq;这纸我似乎在哪儿见过……&rdq;
卫檀衣将纸翻过一面又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便合着信放进了信封:&ldq;是点绛唇,当年明光帝的轶闻在郦州广为流传,也不知是谁先想到了用这种涂上了胭脂的纸来给心上人写信,早在前朝就有人大量织造这种纸,取名为点绛唇。&rdq;
比起这两个男人,淬思显然更加喜欢带有美丽传说的东西,要过信封重新打开,将那张点绛唇细细看了一遍,啧啧有赞。
&ldq;看不出来,那小子乳臭未干,倒已经懂得这些风雅之事。&rdq;想到元舒,韩如诩只有一肚子不爽。
&ldq;我看未必,&rdq;卫檀衣捻了捻指尖,那上头蘸了些胭脂,&ldq;若是像你所说那样,他完全可以直接在点绛唇上给我写信,而且那种信师父也不会允许他寄出来。&rdq;
韩如诩哼一声,觉得没趣,便要走,忽听淬思哎呀一声,后背不知怎的忽然发寒。
&ldq;这点绛唇上的胭脂,和我当年用的味道很像。&rdq;
淬思似乎是舔了舔指尖沾上的胭脂,发出了惊叹,进而又举起了那张薄笺:&ldq;而且这形状,也太像一个人的唇印了吧?&rdq;
从不涂脂抹粉的男人自然对此毫无感觉,卫檀衣只说了句&ldq;喜欢的话就收着吧&rdq;,并未在意。
月沉东湖,已是后半夜,皇宫寂静得如同一座坟茔。
蔺久澈时常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很久,在这座墨守成规的皇城之中,不论是过去做傀儡,或是现在独揽大权,都无法给予他生的实感。
冷冰冰的琉璃宫灯,冷冰冰的象牙大床,冷冰冰的美人胴【空】体,全都像是刚从寒潭之下打捞上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新纳的妃子青涩而努力地讨好他,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去满足他,但他仍然感觉自己被死亡紧紧扼住了咽喉,难以呼吸。
太监将疲惫不堪的女人送回了寝宫,偌大的龙床上有只剩下他一人,华丽的帐子像一副华丽的棺材,仿佛要将他永久囚禁。

&ldq;非陌!&rdq;蔺久澈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掀开了帐子。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他不在!他竟然不在!他去了哪里!
&ldq;非陌!!&rdq;这回是吼出来的,终于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房梁上飘下来,在龙床前深埋着头跪地。
蔺久澈咬紧了牙,以至于下颌骨的线条都变得格外锋利。&ldq;你上哪儿去了?身为朕的暗卫,竟敢擅离职守,简直是胆大包天!&rdq;
非陌低着头,声音波澜不惊:&ldq;回皇上,属下哪儿也没去,一直在梁上。&rdq;
&ldq;那为什么之前朕叫你,你一声不吭?&rdq;
却没有得到回答,非陌全身漆黑,跪在地上好像一团影子,捉摸不定,灯光一照可能就会消失一般。蔺久澈忽然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慌慌张张抓住他的一条胳膊,非陌抬头看他。
他一言不发,只用食指在唇上轻轻一点。
非陌会意,直身长跪,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唇。
冰冷得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过去无数次放肆的缠绵,竟从未注意到他的双唇也一样毫无温情,毫无生机。蔺久澈感到自己被人开膛破肚,冷风嗖嗖地灌进身体里,躲都躲不掉。他愤懑地一把推开面前这人,看非陌跌坐回地上仍觉得不解气,又一脚踹过去,将他踩得向后仰。
&ldq;你给朕滚出去!朕再也不要见到你这张脸,再也不想闻到你身上这股死人味!&rdq;蔺久澈难以控制地大发雷霆,咆哮着,惊动了院中值夜的太监和侍卫纷纷冲进来。而非陌只是一言不发地跪好,既不解释,也不求情。
等房间再度安静下来,天色已由黑转墨蓝,好像墨汁在清水中沉淀下来,又将回复澄澈。
蔺久澈呆坐在床边,之前太监宫女怎么劝他也不肯睡,就这么坐着过了后半夜。
非陌终于被赶走了,再有阴谋也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不,不对,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害怕,害怕非陌平静如水的表情背后深不可测的情绪。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究竟是受谁指使留在自己身边,目的又是什么?
行了冠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蔺久澈一直没有立后纳妃,只与非陌二人在床上厮混,兴致高昂时候甚至一整晚都没有休息。那段时间简直像疯了一般,没有任何交谈,只是做,非陌会将服从他的一切命令,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不知羞耻,不知疲倦,简直是最好的情人。
不需要那些老资格的大臣提醒,蔺久澈很快就感觉到激情冷却,逃避不下去,在床上如何契合,也抹杀不了他对非陌怀有的戒心。于是疏远他,故意无视他,成了亲也圆了房,皇后是个大家闺秀,新婚以来对他倍加温存,几乎就要冲走对那个不可捉摸的暗卫最后一点眷恋。
&ldq;唉……&rdq;长长地叹了口气,蔺久澈扶住痛得要裂开的头,正好宫女进来伺候他起床,便随口道,&ldq;今日不上朝,朕不舒服。&rdq;
撵走了他,还不知是福是祸,心里明明就想着他,放不下他,偏偏他就是不懂,沉沦或者抽身痛苦的都只有自己,往后该怎么办,离了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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