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天尽头,知何处有香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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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微宫。
&ldq;回来了?&rdq;大殿深处水晶帘后,一个老迈的声音语调沉稳。
须臾之前悄无声息进入大殿的人正跪在二十步开外,毕恭毕敬地埋着头,等候吩咐,听到这一声,将头埋得更低:&ldq;是。&rdq;
水晶帘后之人并不着急,停顿片刻后才又问:&ldq;传言是否属实?&rdq;
&ldq;属下已竭尽全力,无奈那店铺实在古怪,虽能进入院子,却无法进入任何一间房,才一迈步便觉头晕目眩,总不能朝着意想的方向而去……&rdq;&ldq;够了!&rdq;
水晶帘猛然被拨开:&ldq;没能查清真相,竟然也敢回来复命!&rdq;
下跪之人只差将头贴在地面:&ldq;属下无能,任凭皇上处置,但属下以为,不论去的人是谁都无法见到那幅画轴真容。&rdq;
宣平帝愤然起身:&ldq;照你这么说,那店中还不成有鬼怪作祟,有意不让你接近那画轴?&rdq;
&ldq;这……&rdq;下跪之人迟疑了片刻,道,&ldq;皇上有所不知,那掬月斋主平日行事古怪,也甚少见认真做生意,加之那张脸,那脸……&rdq;
&ldq;那脸如何?&rdq;宣平帝不耐地追问。
&ldq;实在是妖冶至极,不似凡人。&rdq;
宣平帝猛然一惊,脸上竟有几分惧色,又复坐了回去,摸着一把髯须沉默不言。
&ldq;另外属下还发现,御前侍卫韩如诩似乎对那掬月斋多有关注,兴许他知道些什么。&rdq;下跪之人又报。
宣平帝听到韩如诩的名字,眉头一动:&ldq;他与那店主认识不成?&rdq;
&ldq;属下会继续设法找出画轴,查清真相。&rdq;&ldq;也给朕留神靠近那家店的人,特别是韩侍卫,你既然会注意到他,继续留心定会有所发现。&rdq;宣平帝一面思索一面道。
&ldq;属下遵命!&rdq;
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宣平帝独坐大殿之上,眉头久久舒展不开。
先帝遗墨流落民间,这绝非吉兆,身为开国之君,已灭前济皇族遗孤,他的墨宝没理由会落入古玩商人手中。若那是真品,必然关乎宋氏江山的稳固,若那是赝品,定是有人有意掀起波澜,背后必有图谋。
&ldq;此事绝非一卷画轴这么简单。&rdq;他沉吟片刻,扬声唤道:&ldq;角宿。&rdq;
&ldq;在。&rdq;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传来应答。
&ldq;暗中监视亢宿,如有异状,立刻回报。&rdq;
&ldq;是!&rdq;
馨香溢满房间,不觉间已过去半日。
久坐之下白衣女子感到全身僵硬,又不便出声,只得眼神示意婢女。婢女接到主子的指示,开口道:&ldq;戴公子休息一会儿吧,今天画了不少了。&rdq;
&ldq;再一会儿。&rdq;倾身画案的青年却是头也不抬,只顾提笔作画。
婢女看了看小姐累得惨白的脸色,着慌道:&ldq;可是,公子虽不累,小姐却累得不行,先歇一会儿再画吧!&rdq;
青年这才抬了头,望望对面眼神热烈中透着疲惫的女子,终于点点头,将笔搁在一旁。
白衣女子立时软在椅子里,这一整个午后她都一动不敢动,对面的情郎正疯狂地描绘着她的身姿,让她既陶醉又幽怨。陶醉的是自己竟能令他如此着迷,幽怨的却是他竟不曾有一刻凝视她,那一腔的爱意难道都诉诸笔墨,即使面对着她本人,也无法倾吐半分?
替她倒来热茶的婢女看着自家主子复杂的神色,真恨不得替她将心中的爱意诉说。自打一个多月前在沉湖边赏雪邂逅以来,小姐的心就完全不在这园子里,她做婢女的天天替她四处奔波找寻那日俊俏的书生,终于让她在附近的寺庙里给寻着了。

自称姓戴的书生寄住在天穹寺苦读,为的是来年参加科举,一日厌倦了书本信步到了沉湖边,却意外地与她家小姐相遇。
&ldq;原来是齐府的千金,小生竟有幸得见真容,还望姐姐代为问候。&rdq;
自己说明来意后,戴书生似乎也是眼前一亮,大概也和自家小姐一般是一见钟情了吧。
白衣女子有些气虚:&ldq;小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头有些晕,许是着凉了。&rdq;婢女赶忙点头,奔到画案前对青年一礼:&ldq;戴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请明日再来吧!&rdq;
&ldq;喔,那小生就不多打搅了,告辞。&rdq;青年只抬眼望了望那捂着胸口好似痛苦万分的白衣女子,微笑着对她还礼。婢女小琴将他送出院子,这才急匆匆返回房间。
一进门便见那白衣女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婢女惊得大叫一声:&ldq;小姐!快来人呀小姐出事了!&rdq;
&ldq;是他的画?&rdq;黑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花剪,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点点头,&ldq;知道了,你下去吧。&rdq;又继续为园中的花木修枝。
青年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地紧跟着他:&ldq;师祖,师叔训斥弟子时,连带着师祖也一并骂了去。&rdq;
黑衣男子闻言一笑:&ldq;那孩子过去对我横眉竖眼得还少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rdq;
&ldq;师祖为何这般宠他?师傅曾对弟子说,唯严师方出高徒,师祖这样做,岂不是毁了师叔?&rdq;青年仍旧费解,步步紧随,&ldq;弟子愚钝,还望师祖点拨。&rdq;
花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枝开得正好的花枝剪了下来。黑衣男子以指捻动花枝,忽问:&ldq;恕丞,依你之见,你师叔资质如何?&rdq;
青年低头道:&ldq;师叔天资极高,过目不忘,又有阴阳之眼,可算是不世之才。&rdq;
&ldq;比起华婴如何?&rdq;
&ldq;远胜师傅数倍。&rdq;
黑衣男子满意似的微微颔首,将花枝递了过去:&ldq;你看着这只海棠,是不是比起这一树,要美得许多?&rdq;青年不解,细看了花枝与近旁的海棠树,低声道:&ldq;无非是脱离了树身,才好像变得特别罢了。&rdq;
&ldq;你说的不错。&rdq;
黑衣男子笑着朝前走:&ldq;一树海棠往往太过繁茂,太过热烈,仅此一枝却浓淡正宜,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它离开了树身。不过恕丞啊,离了枝的花,看着虽美,却是将死之物,又何必再对它过分苛求呢?&rdq;
闻言,青年大惊失色:&ldq;师祖此话怎讲?&rdq;
&ldq;就只如你所闻,&rdq;黑衣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ldq;你下去吧,檀衣说话一向刻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rdq;话完,便又开始修剪沿途的枝叶。
青年不再跟上,却也没有离去,望着黑衣男子走出一段后,终还是按捺不住道:&ldq;师祖,您再这么修下去,这些花儿都白开了。&rdq;
&ldq;哦?&rdq;黑衣男子手下一顿,放开了即将惨遭不幸的一枝扶桑,笑道,&ldq;随性而为。&rdq;
青年一阵无语,忽又听他道:&ldq;若不置之于濒死之境地,又怎可见其绝美之姿。&rdq;
手起刀落,一朵开得正艳的扶桑花被拦腰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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