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4好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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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4好人坏人
“日你个臭娘们…”“呜呜…”听到大院里传来的叫骂声和女伴的抽泣,隋花枝只是一愣神,马上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忙活自己手中的活计---—将经过温水浸泡一天一夜的刚刮下的猪鬃原料经过加工梳理制成猪鬃的半成品“毛铺”平铺在在竹筛里,竹筛则放在炕上烘干。隋花枝就是一边烧炕,一边翻弄着晾晒着的毛铺。
炕很大,外面的天又冷的要命,为了保证足够的温度烘烤那些毛铺,隋花枝要不停地添柴续草,柴火若是木头还好,木头抗烧,隔上一段时间再添柴也断不了火,可是这里的烧柴大多是潮草,隋花枝就得不停的添柴,遇上没有干透的潮草,还要拉着风箱鼓风,即便这样灶里的湿柴仍然不能好好地烧,呛人的烟就在风箱一拉一送转换时从灶口冒了出来,扑在脸上,呛得鼻子眼里直流泪,脸更是像是灶王爷灰扑扑的。
就算这样,还要在烧火的间隙,抽空翻弄一下炕上竹筛里的毛铺,使其均匀的受热,最忙活人的是潮草用完了,还要到院子最南面的草垛上搬弄潮草,灶里的火还不能灭,隋花枝每次都得惦着小脚快走,不是她不想跑,她跑不得了,因为一条两尺长的麻绳把她的两个脚腕连在一起。
隋花枝原来没有大名,娘家姓隋小名叫花枝,这个大名还是半年前逃难到羊角沟落户时在登记的人员为了登记存档给现起得,但在这个大院里,没有人叫她隋花枝,她在这里有个新的名号“2034号”,位于羊角沟东南的这个大院门口的木牌上写着“第一监狱”。
八个和她差不多年纪都是三十出头的女人抬着四筐还在滴水的毛铺进来,隋花枝知道今天的活计只要在烘干完这四筐毛铺后就干完了,可以歇歇了。这些女人放下筐子都挤向灶口,把冻得通红的手伸进灶里暖和一下,她们的浑身上下到处都有水渍,发梢上的水渍已经结冰亮晶晶的。
这些女人隋花枝都认识,因为她们是一起来的,在院子里干了一天的隋花枝知道这些女人的艰辛,经过初级加工,去除残肉皮屑绒毛的猪鬃还要在清水里反复的淘洗几遍,这些女人就是负责淘洗这道工序的,滴水成冰的天气就在外面用凉水淘洗猪鬃,手伸进刺骨的冰水里很快就会冻得失去知觉。
仅仅这些还不够,关键是那些管教和男犯们根本就是故意欺负她们,来了三天了,这个大院里的人对她们九个人就没有好脸色,尽管没有明目张胆的动手打她们,可是活是安排最折腾人的,住的地方也是最冷的,吃的都是最差的,做工时手脚一慢开口就骂,还时不时的故意磕磕碰碰将她们撞到在地,在水缸里淘洗猪鬃时他们故意把水往她们身上泼,对于男犯们的举动,这里的管教根本就不管,花枝她们也没有脸去找管教评理。
这九个女犯确实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她们是鲁北建立以来第一起重大贪污案件的涉案人员,这起贪污案发生在博兴孤残儿童保育院,这九个女人全是保育院的工作人员。
鲁北建立伊始就有大量的灾民涌入,其中就有为数不少的孤儿,行署先是在临淄博兴无棣沾化这几个难民首先进入鲁北的县设立了难民收容中心,成年灾民和他们的妻儿随即被安排到各个生产大队,而这些孤儿就成了一大难题,最后在博兴设置了孤残儿童保育院收容抚育十岁以下的孤儿,年纪稍大点能够自理的孤儿则被安插在各个生产大队。
当时选择在博兴建立保育院,除了那里收容的孤儿较多,主要是博兴有座前清的大兵营空置,那里大部是砖瓦房稍加改造就能安置大量孤儿,羊角沟那时还要住窝棚和土坯房。
保育院陆续的接收了近四百名孤儿,其中的残疾儿童只有四人,这个世道好人都不好活,更何况残废呢?还是小孩,这几个孩子真的是命大。为了照顾这些孩子,从当地的原独立旅下辖的军队和生产大队中招收了十几名妇女做保育员炊事员,隋花枝就是这时进入了保育院。
隋花枝也是难民,一家人逃难路上公婆小姑子全饿死了就埋在路边,一家人就剩隋花枝的丈夫曹庄年和四岁的儿子灰根,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了,这时和逃难的大军到了博兴被收容才活下来。
曹庄年就在博兴安置下来,那里的小清河码头也在扩建,需要大量的劳力,一家人在博兴安顿下来后,日子一天天的强了起来,开始定额少还是大半饱,很快定额就够一家人就是敞着吃了,后来更是按月供应油和海货,至于盐等东西一开始就不缺,一家人的住所也从草草搭建的窝棚换为内外墙都抹了石灰的土坯房。
小日子虽说不比起在老家最好的时日强,但比起吃不上饭逃荒那时要强,而且眼瞅着一天好过一天,按说花枝该知足了,可是看着四岁的灰根花枝想着保育院里的孩子就有了不平。
行署出于“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初衷,对保育院是大加支持,就是在物资特别是粮食供应紧张时,保育院的物资都是优先供应,而且供应的还是油面等细粮和那些吃定额的普通民众无法享用的肉蛋等奢侈品。
花枝起先也是很认真很负责,总觉得这些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可是眼见着这些原本满脸菜色瘦骨嶙峋的孤儿一个个的变得油光满面精神头十足,而且还有人教他们读书识字,但家中的灰根却想吃个油炒的菜都没有,每天吃的都是水煮菜,少见的几个油花还是在装盘时洒在菜上的,她和丈夫每月少的可怜的几两油还奢侈不到用油炒个菜,那样的话,后半月的水煮菜连这几个可怜的油花都没得放。
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花枝看到同为保育员的邻居顾大嫂家的儿子隔上几天就有油炸的鸡蛋饼吃,花枝就上了心仔细的观察顾大嫂,很快就发现了门道,花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立即学习起来。

很简单,一个保育员和一个炊事员负责一百个孤儿的饮食起居,院里还有两个人替班干些杂活,顾大嫂就是她的同伴,每当孤儿改善伙食供应肉蛋的时候,顾大嫂就会把一块块切成细丝的肥肉装进随身的一个牛皮袋里,鸡蛋则装在袖子里或者揣在身上;而平时那个皮袋则换成一个小瓶子,里面会装上半两油,面粉则装在长条细口袋,围在腰上。
随着灰根隔上几天就会和孤儿们一样有肉蛋吃,花枝家中还断不了油腥,原来的糠团子也被白面和玉米面各半的杂和面馒头代替,一场“瘟疫”在孤儿院里流行,孤儿的伙食依旧和原来一样,保持着肉蛋油面在内的细粮和副食的供应,但若是有心人上心的仔细观察一下,却会发现按照行署制定的相关标准,孤儿的伙食花样上材质上还算满足要求只是“官兵俱在,各个受伤”。原本是一人一个的煮鸡蛋变成了不能精准计量的炒鸡蛋。最后成为鸡蛋汤,而肉块变为肉条直至肉丝肉末。
值得一提的是,孤儿的伙食标准和其他执行供应制度的民众的定额一样,都随着鲁北物资供应状况的好转而水涨船高,花枝一家的供应定额的粮食就是不再掺杂糠菜不仅已经能够满足一家人生活所需还有剩余,连油的供应量已经达到每月一斤,鸡蛋这种奢侈品也开始供应,尽管没有猪肉但却有大量的海货。
即便家中的粮食供应已经能够满足需要,但是花枝顾大嫂她们却没有收手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本应用于孤儿伙食的物资开始流向周边的市集,换为一个个的铜子一块块的大洋,孤儿的伙食标准在缓慢的下降,细粮的比例已经降到很少的成色。
行署并不是不管这些孤儿,也不是不监督保育院的运营状况,隔上半月十几天,博兴县以及当地驻军的首脑都会到保育院视察,并顺便带点慰问品,也会找孤儿们谈话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
可是那些孤儿们之前都是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现在过上这样的日子,能够吃饱就不错了,还在意什么肉蛋白面这些问题,再说他们都很小,也发现不了这些猫腻,每当视察人员询问他们,都是说“吃得饱,有肉吃,有蛋吃。”
可能还存在一点良知,也可能是怕自己的勾当被发现,这些保育员在贪污的同时,对孤儿日常生活的照顾还不错,伙食也不是简单的克扣,而是用质次价低的品种代替质优价高的品种,在伙食供应的总量上都没有变化。
这两方面的原因加之前来视察和检查工作的人员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也根本就没有想到同为苦出身的保育员们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历次督导视察也没有发现这些劣迹,直到年前。
花枝她们的胆子和**随着几次检查督导的顺利通过和家中大洋铜子的增加而变得愈来愈大,伙食的“收益”已经不能满足她们的胃口,她们将目标对准了孤儿们越冬用的冬衣和被褥以及取暖用的烧炭。
烧炭除了带回家自用大量的也被倒卖,相应的是孤儿们取暖的生火时间大幅的压缩,大量的新棉和新布料被倒卖,从旧衣铺收购来的死人病人穿过的破衣烂衫经过清洗整理替换了原来的新布料,烂棉花和少量的新棉在弹棉花的铺子里经过加工替换了行署专门拨付的最好的新棉,但即便这样孤儿们还是很满足,一个个穿上“新”衣服盖上“新”棉被都高兴坏了。
腊月二十三,孙平志前往博兴公干,特意前往保育院看望孩子,顺便把秦冬雅专门为这些孩子采购的糖果等新年礼物送给孩子,当孙平志一行来到保育院,孩子们都穿着整洁的新衣服,宿舍里也是热气腾腾,一床床的新棉被新褥子都铺在床上炕上,孩子们一个个健康的小脸所呈现的幸福也是真挚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正常。
像以往视察的官员一样,孙平志也和一个孤儿攀谈起来,近距离的一见那个孤儿的新衣服,孙平志就发现了问题,袄袖子和袄身子的布料乍一看是同一块布料,但细看却新旧程度不一样,抓一抓感觉到里面的棉花硬邦邦的,根本就没有新棉特有的弹性楦软感觉。
孙平志不是之前那些前来孤儿院督导检查工作很单纯的官员,老于世故的他立即仅从这一套棉衣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调来一个连的驻军,把保育院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扣留,随即开始挨个审问,同时开始检查所有的被褥衣物。
看着棉袄被褥里填充的被得知此事的陈剑锋后来谓之“黑心棉”,由搅碎的旧衣服烂棉絮构成的发硬的黑乎乎的棉胎,闻着上面还若隐若现的腐臭味道,所有的人都震怒了,等到询问孤儿平常的饮食状况,所有人都暴怒了,最后当前往这些保育员家中搜查的人收缴回一桶桶各种油脂,一篮篮鸡蛋,一块块腊肉,一包包银元铜子时,所有人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都爆发了。
当驻军的士兵押着这回人走出保育院时,令人心痛的一幕出现了,众多的孤儿看着待自己如同亲妈亲娘一般的保育员被这伙人强行押走,而自己的保育员各个都受了欺负哭哭啼啼,这些孩子冲了上前..
“阿姨,他们这些坏人为什么要带走您哪?呜呜。我不让他们带你走。”一个小女孩拼命的挤上前抱住自己的保育员大哭起来。
“坏蛋,打死你们,放开俺的阿姨。”几个大点的男孩子捶打着士兵。保育院里所有的孩子都堵在门口,撕打着押解的士兵,抱住那些被绑住的保育员。
“你们这些坏人,为什么打我们的阿姨,为什么要绑她们,我娘死了,阿姨比我的亲娘还好,她们都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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