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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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缴完了,也快到中秋节了。
“二哥和二嫂今年中秋节说一家都回来,”彭德君一边用水泥滚压着大场,一边对正在理菜的贺红霞说道。
压大场是农村每家每户在下雨后,天气稍晴之后都要做的一件事情。因为农村都是泥巴路,雨天,那些地方走过之后就会变得坑坑哇哇的,如果要是晒粮食的话便不好收起来了,于是便要在上面洒上一层灶堂里的灰或者一些麦壳,然后用水泥的滚石来回滚动,将它压平,压平以后跟现在的水泥路面没什么区别。
“真的,什么时候,”正在屋里陪弟弟玩耍的盈盈跑了出来。今天星期天,当时的学校还没有双休制,只有星期天一天是休息天。
“后天,后天就是中秋节。”贺红霞回答一句,继续整理手中的菜。
中秋节的中午,盈盈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便一路小跑的回家了。
果然,盈盈这么开心也是有目的的,二妈果然又带了好多的本子和很多的漂亮衣服回来。因为当时彭德表的媳妇沈阳花是县里某印刷厂的保管员,所以农村这些侄儿侄女用的本子铁定是不用买的了。
下午,盈盈便穿着一件蓝格子的褂子去了。
晚上。
“盈盈,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你二大爷讲了,只要你成绩好,以后如果我们没钱供不起你,他就出钱给你读下去。”彭德君高兴的说道。
“真的,”贺红霞有些不敢相信,“你二哥对你还是不错的。”
“他是因为听了盈盈学校的一个和他认识的老师,那天去县城路过他家,对他说盈盈简直是个天才,门门功课优秀。所以他觉得既然盈盈学习这么好,如果因为我们没钱不读的话就可惜了。”彭德君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以前二哥也是这样对我们的,自从我们兄弟几个读书以后,二哥就一直希望我们几个能考上大学,不用再受苦。可是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人出去了,离开农村了,”唉……彭德君叹了一口气。
“那二大爷当时成绩好吗?每次都能考多少分,还有听说二大爷的毛笔字写的非常好,还有画的画也非常好,还有她和二妈怎么认识的呀,听大奶奶说,二妈只有小学毕业啊,他怎么会娶她呀,”盈盈的小脑袋又开始转动了,一连串的问了这么多的为什么。
就这样,一家四口,坐在一张床上,彭德君开始走进关于他二哥的久远而冗长的记忆,而其他三个人则在一旁静静的聆听这段记忆,就像听故事那样专注。
彭德表小学和中学都是在兴北小学读的,兴北小学始建于解放前30年代初,当时几个村子只有这一所学校,学校包括了小学部和初中部,当时是七年制教育,小学五年,初中二年。在彭德表读高中的时候,当时的北河中学还没建立,所以也就没有高中部。当时整个十队和彭德表一起考上高中的有11个人,如果他们要想读书必须到往北十几里路以外的银河中学去读。当时去报道的人9个人,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就剩5个人,一个星期之后剩3个人,半个月之后剩2个人,一个月后就剩一个人了,这最后的一个就是彭德表。
在当时,如果要去银河中学读书的话,必须要经过一条很宽的大河,这河上当时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没有桥,听说这桥上有一座仅有的桥还在离他们当时过河的地方约有50里路的地方,如果走桥上过的话,无疑每天就是走路,那就不用了。所以他们只有在最近的地方过河,还好,这条河的河水并不深,大概都在膝盖以上,大腿以下,只要把裤子往上面挽一下,估计就能过去了。
于是彭德表就每天早晨带着一些馍馍,当时是没有面粉的,那时候还是大集体,每家每户只能用分的小麦,放在磨上磨,那时候基本上每家都会有一个磨,磨的东西连着壳带着皮,一起吃下去,彭德表带的馍便是用发霉的小麦磨出来的,这些在当时已经是很难得的了。那时候中午彭德表是不回来的,路太远了,来不及的。于是便在学校吃着馍就着河水吃了一顿又一顿,这一吃就是二年。
其实当时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年四季的河水,夏天倒还没什么,如果到了深秋,那河水是刺骨的凉啊。但是怎么办呢,没办法呀,忍啊,腿就在那时受冻了,所以落下了关节炎。
深秋也还没什么,最糟糕的要数冬天了,冬天河水结冰,如果结得厚还好,可以从冰上过,倒是又快又不麻烦,关键是有时候那冰承受不了一个人在冰上行走的重量啊。于是后来他每天便要带着一把铁锨,他要把那些薄冰全都敲碎,然后再从冰冷的河水里趟过去,如果是下雪天,他还要把上面的雪给清理掉。于是那时候,他每天是起来最早的一个,往往是他走了半天,还看不见有人家起床开门。
就这样,他的成绩在班里还是最好的,16岁,文革期间,在广场接见红卫兵,彭德表也去了,步行到北京,看到了最伟大领袖,因为在当时,彭德表最崇拜的便是,他喜欢的诗词,买了大量的语录,只要一切跟有关的文字他都会不惜一切去买回来。
因为当时,彭伟新在地主家做长工,因为年轻时彭伟新生得很是惹人喜爱,便专门负责陪地主的儿子一起出来进去,当时的地主儿子很是听彭伟新的话,在地主面前经常讲一些彭伟新的好话,所以他的工钱自然就高于别人,有时还会另外给一些赏钱,所以在当时彭德表读书时家庭情况还是不错的。
后来逐渐四个儿子全都之后,经济才有点拮据,不过任何时候,彭伟新和凌美娟都没有让几个儿子放弃读书的念头。所以之于这一点每个儿子内心都对他们的父母充满感激。虽然有时候彭伟新显得有些不尽情理。
彭德表大学毕业之后,便在兴北小学做了一名小学教师。但是就在做了教师之后,他并没有因此而满足,因为从小酷爱画画的他,很有美术天份,于是他又去报考了美术学院。就在临近毕业前,美院的领导,亲自到家里来,告诉彭伟新只要大队开一张证明,就是清白历史的证明,彭德表便可去市里工作了。
在当时,做什么事,譬如升学啊,升官啊,入党啊,都是靠推荐的,一是有介绍人,二是有居住地的证明家史的证明信。可是,当时的大队书记就是不愿意开证明,他说彭伟新并不是个清白的人,其二哥曾经是个土匪,后来想逃去台湾,没走成,被人给暗害了。就这样彭伟新的家史就变得不清不白了。可是当时彭伟新的大哥还是个党员呢。但是党员的身份不能抵过土匪的污点,所以这个证明不能开。就这样彭德表最终没能成为一个艺术家。

这也就是彭德表一生都没有入党,不当干部的原因。
他说,的一个错误,十年文革期间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那个大队书记的一个错误决定,改变了他的一生,所以,作为一个员,一个走在人民前面的人,他的决定将是多么的重要,一丁点的差尺改变的将是大到国家的历史,小到个人的人生轨迹。所以他不愿意做官,不愿意入党,他的一生只希望做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人物,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享受着属于命运残缺的生活。这是他后来告诉盈盈的一段话。
当时还在兴北小学教书的彭德表是个较内向的人,戴着个眼镜,一副书生气。就是因为这点,他被当时的校长夫人看中了,硬要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
这对于当时的彭德表来说是肯定不愿意的。
因为他在大学时已经有了一个相处很好的女同学,他们有共同的话题,他们有共同的思想,他们还有共同的人生目标。
这时,那个女同学在邻县的一个镇上小学教书,不过还是会经常来看他的。
就这样,校长夫人开始了她的棒打鸳鸯。
于是她便经常叫他的丈夫常书坊让彭德表到他家去吃饭,然后再叫上她的妹妹,其妹妹沈阳花生得人高马大,不过是个不错的姑娘。为人大方热情,这是在嫁给彭德表后,几个弟弟、弟媳对她的一致评价。
可是,当时沈阳花每次看到彭德表都不敢说话,每次她姐姐趁机走开让他们单独相处,她便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直到她姐姐进来,他们两个还是一声都没吭。
后来,她姐姐干脆去找彭伟新和凌美娟,因为当时村里有人说他们家成份不好,彭德表不能去当一个人民教师,自己都不清白,还怎么去教书育人哪。所以彭德表能进兴北小学当教师,她的丈夫常书坊肯定是帮了忙的了。所以应该是欠她一个人情的。
“上级指标下来了,明年书坊就要调到北河中学当校长了。”
“那挺好的,”彭伟新喷了一口烟雾说道。
“不过,听书坊说,他想把你家老二也带去,因为上头说了,再从学校抽调一名教师一起去。”
“这是真的吗?”凌美娟激动的问道。
“这话我能瞎说么。再说了,你看我妹妹马上可能就和老二结婚了,你说不带他,难不成这好事还要留给外人啊。”校长夫人的嘴巴上下开合说得唾沫横飞,说得彭伟新夫妇心花怒放。
于是,凌美娟便和彭伟新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一个哭闹,一个生气,就这样逼着彭德表娶了沈阳花。
娶亲的前一天,彭德表还闹了一次失踪,差点把彭伟新气得背过去。
因为早在几天前,他便写信告诉他那相恋的女同学说他被父母逼着要娶亲了,女同学一看急了,于是马上赶到彭德表教书的学校,她想再挽回些什么,可是太晚了,明天彭德表就要娶亲了,可是新娘不是她。所以一见到彭德表她就哭了,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以前说的那些难道都忘记了吗?难道这么多年的书读下来,还没改变那传统的封建思想吗?女同学哭的很伤心。
其实伤心的不只是女同学一个人,彭德表又何尝不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幸福,可是他能吗?他能改变这一切,他能改变他的不清白的家庭历史,他能改变校长夫人的想法,他能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他能改变这个社会一切的不公平吗?他不能,母亲以死相逼,父亲誓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些有哪一样他可以改变,他是能割舍他的母亲,还是放弃他的父亲,他一样都丢弃不能,所以唯一能改变的就是和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运,唯一能舍弃的就是自己的幸福。
他看着眼前女子含泪的眼睛,纵使他有着千般的不舍,万般的怜爱,但他真的无能为力。
当彭伟新和凌美娟找到他的时候,那个女同学已经离开了,只见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小河边,不知是在感叹小河逝去的流水,还是在感叹从他手中流走的幸福。
“你们满意了吧,现在,”他突然冲着彭伟新和凌美娟大吼起来。然后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也许一个男人,特别是情感丰富的男人在遇到感情时更容易发疯。
第二天,娶亲。
当时娶亲,流行的是自行车,在当时,如果能买上一辆凤凰或是永久牌自行车已经很是不错的了。
当时的风俗就是新郎用自行车载着媳妇回来。可是彭德表的婚礼也是出奇的新颖,因为他们两人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也有可能是因为彭德表个子瘦小,沈阳花个子高大,怕彭德表载不动的原故吧。
田埂上,只见一对男女拼命的踩着自行车,好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比赛似的。
彭德表骑着车子,车轮飞转,根本就不去理睬后面的新娘有没有跟上。后来别人都说,幸亏是沈阳花,如果换成别人,那天肯定是带不回来了。
就这样两人结婚后,彭德表就调到了乡里,然后跟着常书访又调到了县里。
说实话,此时的沈阳花并没有认为是她的姐夫帮忙,彭德表才会有今天。在她的内心她一直心存愧疚,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学生,她配不上彭德表,所以婚后她对他一直很好,什么事都让着他,彭德表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干,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她到处找人给女儿办了一个残疾证,这样后来经国家允许又生了一个儿子,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心一点吧。
“二妈,真伟大,二大爷也挺伟大的,不过他也挺无奈的。”盈盈幽幽的说。
讲了这么多,贺红霞和同同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那时候二大爷就不娶二妈,他娶了那个女同学,那结果就会怎么样啊。”盈盈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没有如果,盈盈要记得,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决定,因为有些决定可能会影响你的一生啊。”彭德君有些无奈的说。
盈盈渐渐把被子盖好,在她幼小的心里,彭德君讲的这些不知她是否明白,但多年之后,她知道,当时她就已经明白,路是自己的,幸福也是自己的,要为自己而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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